章节字数:10241 更新时间:11-05-25 09:05
邪道天宫,傲矗于五老峰的主峰之巅,三面平滑如刀削的峭壁之上。利用天然地势修筑的宫殿,巍峨宏伟,睥睨天下。只殿宇屋脊之上的一对对的巨大鸱吻,那直啸云霄的一派吞天气势已是不同凡常。
广邪净法神殿,乃邪道天宫的第一主殿,为邪君宣召众将议事之处。
内殿高数丈,青锦地衣,狻猊镇角。天顶由四根巨型石柱支撑,四方神兽盘镇其下。正面殿壁之上用一整块金沙黑曜石精雕出来六梵天主——魔王波旬经变图。其上悬一赤匾,上书“九州步武”四字,覆罩着高高在上的君座。
此时,八神君已各处其位之上。除了老大白陵舟、墨羽卫领军仲羿,因受重伤方才刚刚赶到的花匠杜子春、一刀洗尘风不恶之外,还有四人早已等候良久。
其中一人着一身红袍,执一把染金折扇,看上去虽是男子模样,却傅粉涂丹,描眉染甲,身上还透着股不知名的甜香,不男不女的打扮见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此人名为扇舞阴阳花泣血,虽长得清秀纤瘦,却亦是江湖上出名的辣手之辈。
甫一见到风尘仆仆一身臭汗的风不恶,他不禁皱了皱眉,拿扇子掩住鼻子。
风不恶更是嫌恶地坐地离他大老远:“死娘娘腔!”
花泣血愠道:“你骂谁?”
“谁应声就是骂谁喽。”一旁的杜子春哼了一声。
花泣血眉梢一吊,眼角射出一道寒光,十指已握住扇柄。
花泣血的这把扇子绝对是江湖上最可怕的一把扇子。“扇底一过,阴阳便分。”邪宫内更无人不晓其利害。是以风不恶一吐声,杜子春早已扣住几枚暗器,盯紧了花泣血。
正当花泣血怒而身影一纵,一道硕大的身影也当即从位子上飘出,拦在二人中间。一个光头的胖子眯着眼笑道:“息怒息怒,都是同袍,免动干戈啦,万事和为贵,和为贵嘛。”
这人笑呵呵的,一身赘肉不像是站在那里,倒像是堆在那里。他袒胸露腹,一张溜圆的脸油光四射,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点儿油味儿。
只见他一只手摇着把大蒲扇,拍着圆滑的大肚皮,另一只手已按住了准备发难的花泣血。
一阵咯咯的娇笑声从花泣血身侧传来:“笑弥勒,大肚佛,你又要多管闲事啦。”
“哪里哪里,都是一家的人,一家的事。莫要同室操戈才好。”笑弥勒因为长得胖,致使厚重下垂的眼皮和脸上堆起的肥肉把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看上去倒像是笑态可掬,十分亲切。
一个娇柔的身影袅袅娜娜地扭出来,用手抚了抚鬓发,笑道:“大肚佛,你既要充这和事佬儿,也不要偏袒了谁才好呀。”
正当笑弥勒一只手按住花泣血的同时,这女子毒蛇般的眼睛也盯住了杜子春伸进腰囊中的手。
“哎呦,花二姑娘言重啦。洒家闲人一个,不过是不想眼见自家人无端就起了是非呀。大公子这一动手,到时候免不了大家面子上都下不来不是?再说了,主君将至,到时候也不好收场呀。”
又一人冷哼,声音沙哑苍老:“咱们花家的人从不无事生非,但也从来没吃过谁的亏。”发话的是花二姑娘身边一个拄着拐棍的独眼老者。他身材矮小,却声如洪钟。“若是谁仗着有人撑腰欺负到咱花家人头上来,咱也不是省油的灯,定要让他瞧瞧咱花家人的手段,也好叫他长点儿记性。”话语间,花老爷子一只独眼紧紧地盯住白陵舟。
这白小子可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本鬼眼花七在邪道天宫中好不得意,连同大公子花泣血和二姑娘花动影,他们花家人便占了八神君中的三席。白陵舟未进邪宫之前,这八神君中谁不是唯他花老爷子马首是瞻。谁知这白陵舟年纪轻轻却有一副好手段,短短几年之内,八神君首座之位被他夺走不说,更是联合了风不恶与杜子春自成一气,时时处处压制在他们花家人之上。现在连笑弥勒和仲羿都有向他靠拢的态势。鬼眼花七自是气不打一处来。若是稍逊一些之人,恐怕早被他找机会做掉。偏生白陵舟又是第一心狠手辣的主儿,花七竟也不敢多惹他,唯有暗中郁结气闷而已。
方才至此刻,白陵舟一直都习惯性地微扬着头,目视前方,似乎瞧不见这剑拔弩张的情势,也根本没打算要劝阻一下。
花七话音一落,他却忽然负手站起。
众人立即噤声。花家三人体内的血液似乎一下子流快了三倍。
白陵舟背在身后的双手忽然垂下,右手轻轻地弹了弹手指。
花七同花泣血的瞳孔陡然缩了一缩。
片刻,白陵舟却只低声说了一句:“主君到了。”
笑弥勒闻言马上松手,笑呵呵地飘然退后。众人也迅疾偃旗息鼓地退至两旁,垂手恭候。
未几,晏君临已大步流星地踏入广邪净法神殿之内。他一改驯马时坦胸赤膊的不羁模样,早已一身玉冠华服,束腰齐整。
他踏上君位,一拂袍袖俨然端坐,眉宇间一派英华凌厉。身后随侍二人——一名抱剑男子为晏君临贴身侍卫,“鬼剑鹰愁”狄铮;另一个秀美女子乃其随从侍女,“琵琶女”舒云眉。
此时,四大御使座上也多了一人——白虎使殷九常殷九爷。
四御使的位置上常年在座就只有殷九常一人。除了早先出走在外的青龙使萧夜雨之外,另两位御使——朱雀和玄武,也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连他们的名字、样貌都是宫中极密。只有殷九常长居宫内,总理宫中重要内务。邪宫四御使直接听令于邪君晏君临,并可在任何时候向八神君极其以下部属发号施令。
白陵舟的目光终于落定在殷九常的身上。
其实他炯炯的目光所向往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君座,但是不能。
邪宫的规矩,若无要情上奏,下属绝不可以直视主君,那是犯上逾矩之举。邪道天宫虽是邪门,但江湖数百年风雨的栉沐锤炼,造就宫内森严的等级,礼数之周严绝不逊任何名门正派。虽然白陵舟在心里早已将那君座和君座上的人打量了千百遍,但现在的他,目光仍只能落在四御使的位置上。
那夜诸葛小唐的警言犹在耳际:“身为人臣,你的眼神还是太过桀骜了。”
他白陵舟不论走到任何地方,都带着逼人的锋芒,就像一把已出鞘了的雪亮白刃。但惟独在这里,在这两个人面前,他要把哪怕是一丝丝过度的锋芒都掩盖好。
最近他连话也少了很多。
因为他有心事。
一个人心里想的事越多,嘴上说的话就越少。
在女儿坊与凌霄阁诸葛小唐密会之事,晏君临与殷九常是否已得到了什么风声?毕竟邪道天宫耳目之广,他最清楚。女儿坊分舵被凌霄阁清理,邪宫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殷九常不动声色,拈须闭目。这个就连每根胡子都满是算计的老头子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白陵舟也估摸不出。但是他知道,在这个邪宫与凌霄阁决战的关键时刻,老头子随时都掌握着邪宫任何一人的动向。
会议照常进行着。
水龙帮关老龙头六十寿诞,对邪道天宫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要攻打凌霄阁,水路的战力运送是胜败一大关键。对于邪宫来说,能做的只有两件事,拉拢水龙帮,或者彻底铲除。
鬼眼花七道:“水龙帮同凌霄阁一向交厚,绝不可能放我们的船平安度过蒲津口。就算他们现在同意与我们邪宫合作,谁知道那姓关的会不会暗中和小唐窜谋,到时候摆我们一道。我看不如趁着机会将他们也铲除了,这样既确保水运周全,又能全全掌控黄河一带的水路,不但可从其中获得巨大的利益,于将来邪宫攻打三教等一干中原名门正派也极为有利。若是我们每次过蒲津,都得卖他水龙帮的面子,这面子要卖到什么时候,我花七也不乐于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笑弥勒却摇头:“不妥不妥。水龙帮能在黄河水道上称雄为王数十年岿然不动,自然实力不容小觑。要想撼动它,必大耗元气。我们目前的第一大敌是凌霄阁,若在决战之前先分散了精神力,到时候只怕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凌霄阁。”
风不恶不满道:“就你这胖和尚怕事,俺看你还不如回庙里吃斋念佛去算了!那些水龙帮的龟孙子交给俺老风一个就够了。只要主君拨俺百来人,俺保准将他那些个龙子龙孙都一窝端了。”
笑弥勒拍着大肚皮,好脾气地跟他解释:“不是洒家怕事,那黄河三十六水道道道相连,每条道上的帮派都是地头龙,都不好惹,水龙帮是他们的总瓢把子,更是一动俱动。何况,水龙帮在黑白两道均有不小势力,就连官门子里头的一些暗货都找他们一手托运,一旦动起干戈,惹得官府插手,于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花泣血不屑地摇着扇子,细声细气地道:“按你的意思,咱们的人要想平平安安从蒲津渡过,邪君还得巴结讨好他关龙头,给他赔笑脸不成?”
“岂敢!”笑弥勒一惊,忙擦着脑门子上的不知是热出来还是惊出来的汗,“洒家认为此事还得想个周全之策,不宜如莽行事。”
花泣血哼了一声:“废话。”
一向沉敛寡言的仲羿忽然道:“在下倒是有个主意,咱们既不用巴结水龙帮,又可让他们俯首听令。”
这时,一旁的白陵舟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所谓擒贼先擒王。主君可带一小队人马前往蒲津,假意向关老龙头贺寿,找机会暗中将他擒住,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向吾邪宫开通蒲津水道,谅必其部下也不敢再耍诈。”
白陵舟也道:“此计甚妙。”
“主君亲自去?”殷九常睁眼,望向晏君临。
晏君临正俯首认真看着案上一张地图,不置一词。
“九爷——”殷九常只随手把袖子一扬,示意他们不要打扰。随即也闭目沉吟,半晌,才缓缓睁眼,问白陵舟:“依你看带多少人合适?”
白陵舟答:“既是贺寿,自不能大张旗鼓,带上七八好手足可。水龙帮的人见吾方人数不多,亦会放松警惕,到时候更易得手。”
余人闻言皆惊。只带七八个人?这也太冒险了!
“不妥!”花七的铁杖向地一杵,砰然一震,声威赫赫。“诸葛小唐是什么人,那姓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届时水龙帮一定会同凌霄阁沆瀣一气,布下重重陷阱,带着精兵强将严阵以待,主君只带着七八人孤军深入,岂不犯险?仲羿、白陵舟,作为下属尔等竟盘算着让主君冒此大险,到底意欲何为?”
白陵舟淡淡道:“不如虎穴,焉得虎子。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少不得要冒点儿险。”他心中笃定,晏君临绝对是个喜爱冒险的人,这个提议一定正中他心意。“何况以主君的武功,就算他们两派联手,主君也不会放在眼里。咱们先将消息封锁,对外宣称邪宫不出席关龙头的大寿,蒲津渡又是水龙帮自己的地盘,他们必掉以轻心。到时候再安排几个宫中一等一的好手,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寿宴上,抓他个措手不及。吾与九爷带众人手埋伏于周遭不远处,即可里应外合,顺利成事。”
花弄影轻轻抚掌笑道:“这主意真是太好了,让主君去捉人,你在边上纳大凉。呵呵。这么好的主意也就只有白大神君你能想得出来。”
白陵舟微仰着头,不搭理她的冷嘲热讽。
晏君临一直盯面前的地图,下头两派人争得剑拔弩张他似乎全没听见。
殷九常见他毫无反应,只得轻轻咳了一声。
霎时举座皆静。
晏君临却顾自蹙着眉用手指在地图上圈圈点点。众人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他却饶有兴味,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众人知他经常行为怪异,谁都不敢出声,唯有静静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可是良久,他还是全不理会。
殷九常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他:“主君……”
晏君临终于慵懒地抬眼,漫不经心道:“怎么,老爷子着凉了?”
殷九常只得道:“老朽无恙。”
晏君临道:“老爷子可莫勉强,如果抱恙在身,就该回去歇着。”
殷九常气的脸色发红:“老朽确实无恙。”
晏君临奇怪道:“那你咳得这么厉害?”
殷九常被他呕得胡须都快竖起来。他知道这小子的怪脾气又上来了,但在大殿上又不好当众发作,只得按着气道:“他们在等主君圣裁。”
“哦?他们?”晏君临似恍然大悟,却忽然神色一凛,转头盯着白陵舟等一干众人,两眼透出令人发寒的利光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每一个人却都被这样的眼光逼视得透不过起来。
晏君临沉声道:“我得到密报,有人已做了邪宫的叛徒,而且这个人就在你们当中。”
顿时举座哗然。
白陵舟心中一紧。难道密会之事真的已经泄露?身体内的血液霎时冻结住。
晏君临尖锐的目光迅速逡巡一遍众人,最后竟落在了仲羿身上,忽然又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听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
仲羿脸色一白:“是。”
晏君临冷笑:“听说那姑娘还是儒门的人。”
仲羿脸上那道劈面的伤疤微微抽搐了一下。
三教同邪宫一向势成水火。邪宫上下无人更是不知邪君最痛恨儒门天下的人,全因当年三教追捕晏氏一门,最终就是由儒门神羿馆的弟子用乱箭射杀了精疲力竭重伤不支的晏氏夫妇。
父仇母恨不共戴天。
仲羿此举简直就是往枪尖上撞。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他。杜子春和笑弥勒都替他捏了把汗,花氏兄妹则冷笑着等着瞧好戏。
仲羿沉默了片刻,他一向刚毅的面庞此刻更显冷峻。终于,他道了声:“是。”
花泣血不失时机地进言:“私通三教已是死罪,居然还敢把人直接往宫里带,简直就不把我们邪宫的人放在眼里。”于是得意地故意相询,“叛教之罪该当如何处置?!”
风不恶首先按耐不住跳脚起来:“谁叛教了!”
大肚佛笑弥勒赶紧念着阿弥陀佛,之后慢悠悠地道:“洒家也不相信。”
花泣血七不冷不热地道:“不相信?方才是谁算计着要主君只身赴险去擒抓关龙头的?怕是早与外敌串通好设下陷阱了吧。”
杜子春也光火了,指着花泣血骂道:“你这个娘娘腔,阴阳人,你少落井下石!仲羿要是叛徒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将三教的人带来。”他当即转向晏君临禀明道,“那姑娘原是儒门的人,但她与仲羿两情相悦,早已脱离儒门。因实在无处容身,仲羿才将他带进宫来。主君明鉴,仲羿他绝不是叛徒。”
“哼,巧辞狡辩。”花弄影含沙射影地道,“他有嘴自己不会说,用得着你替他说?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呀?”
杜子春正待分辨,仲羿已拦住他,只望向晏君临说了一句话:“我不是叛徒。”
他一向不善辞令,遇事也从不解释。当年在儒门被陷害时如此,此时亦如此。懂他的人一定相信他,不懂他的人他也不在乎对方是否相信。
他望向晏君临双眼中,射出别样的光芒来,那是一种无比坚定而诚挚的眼光,并充满祈望。他希冀着这个自己忠心追随了这么多年,并为其付出了一切的人一定了解他是什么样的。
但这样的祈望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晏君临威严一喝:“把他押出去!”
顿时,仲羿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直至完全熄灭,像一滩死灰。他站在原处良久不言语,最后只是向着晏君临深深地一揖到底,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这时,白陵舟忽然大声一喝:“且慢!”
他霍然长身而起,向晏君临并众人道,“方才仲羿的提议我也认同,让主君只带七八人手前往更是我的主意,仲羿若是叛徒,那么我也是同谋。主君若要惩处,陵舟也该同罪并罚方能服众。”
晏君临瞪着他,愠道:“白陵舟,你这是想跟我较劲么?”
白陵舟垂首:“陵舟不敢,只是实言相呈。”
晏君临一向喜怒无常,心意难料。有时候让人觉得他鲁莽冒进,有时候又出人意表地英明神决。此刻白陵舟只得以退为进,试探他的心思,如果自己的秘密不曾败露,白陵舟自信晏君临绝不会在这个临战的节骨眼儿上把他和统领邪宫弓羽队的仲羿一块儿给废了。
谁知,晏君临却斩钉截铁地道:“很好,那么你也一块儿滚出去吧。”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震住。但见晏君临怒色盈面,谁都不敢在此时捋虎须。只有风不恶抑不住暴躁的性子要替白陵舟和仲羿申辩,却被杜子春死死拉住。谁知老风牛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他一运内劲,竟将没有防备的杜子春震开数步,随之上前一大步,噗通一声跪倒在晏君临面前:“主君,俺老风担保他俩绝不是叛徒,主君要是想杀他俩,那就连俺老风一块儿杀了吧。”
糟糕!杜子春心中大喊不好,手心中已捏了两把冷汗。
晏君临霍然站起,大步走到风不恶面前,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将来前的天色。“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他们?”晏君临冷冷地问。
风不恶赶紧伏首:“老风不敢。但是看在他们这么多年为了邪宫赴汤蹈火的份上,主君你就宽恕他们吧。”
杜子春只觉情势难挽,他暗暗蓄力,打算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风不恶保下来,额头上几乎都要滴下汗珠来。
晏君临却不语,盯着风不恶半晌,忽然问:“你想救他们?”
“是。”风不恶抬起头,答得气壮如牛,一副誓死如归的气势。
晏君临冷哼一声:“想救他们只有一个法子。”
风不恶眼睛顿时一亮:“啥法子?啥法子俺老风都愿意试试!”
晏君临冷笑:“很简单。杀了我,取而代之。”
杜子春惊得脸色惨白。
“怎样,敢不敢?”晏君临盯着他。
风不恶一下子泄了气,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闷声道:“不敢……”他人心眼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不会说话,他只得向着晏君临咚地一下把头磕下去,紧接着咚咚咚地把头磕得山响,仍旧道:“求主君宽恕他们,求主君宽恕他们……”
一旁的杜子春看得热血上涌,红了眼眶,握紧了拳头。连殷九常也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晏君临猛地抬起一脚,将他狠狠踹翻在地,骂道:“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别做蠢猪一样的事儿!”他一把拽住风不恶的前襟,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严厉地斥道,“邪道天宫的人从不许给人磕头!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副孬样,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杀了!”一松手,又用两指在他胸口轻轻一推,风不恶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紧接着咕咚咕咚地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才打住。
花泣血用折扇掩着面憋着笑,花弄影更是以袖掩嘴轻笑不停。
杜子春见机,赶紧将风不恶拽回来,压着声骂道:“以前看你像头牛,现在觉得你简直是头猪!”
花泣血和花弄影兄妹眼见白陵舟等一干人吃了瘪,几乎忍不住喜形于色。只有老谋深算的花七似乎并无半点悦色,反而沉下眉眼来显得更加阴沉。他在思考晏君临这一举动的真正用意。
但晏君临似乎没打算让他想明白,当即转身向他下令:“花七,彻底清除水龙帮收服黄河三十六道可是你提出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和花家兄妹全权处理,三日之内拟定全部计划交给老爷子过目。”
花七顿时傻眼。以他的精明绝对不会不知道黄河水道上那些黑帮的难缠,刚才提出要铲除水龙帮,不过是想要借机挫挫白陵舟的锐气。因为这几年来,邪宫内最棘手的战事都是由白陵舟打的前锋。谁料想这烫手的山芋最后竟撂到自己手里。
晏君临必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想出这么一招警训他。这个年轻的主君脑子一向转的飞快,如果谁说了蠢话,会被立刻斥责;谁心里打了什么鬼主意,也会立即尝到后果。他最厌恶愚昧、懦弱和犹豫不决,身上总有一种决断的气魄。花七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没有白陵舟及仲羿的墨羽卫的协助,要和水龙帮在对方的地头上硬碰硬,恐怕很难讨到好处。他心中叫苦不迭。
但晏君临下的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花家兄妹二人再也笑不出来。
倒是殷九常看出他面有难色,向晏君临奏请让风不恶、杜子春全力协助。花七心中清楚,以花家的人同风不恶、杜子春的关系,二人能助上五成力已是大幸了。他心中暗叹,终于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
晏君临似乎不耐烦再交代什么,扬扬手让他们都下去。
遣散众人后,只有殷九常一个人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最重要的事现在才开始。
晏君临忽然伏案疾书,快速写下一封密信后,对身后的舒云眉道:“去将仲羿和白陵舟带回来。”又谓狄铮道:“把我的马牵来。”
很快,两人就被带回到晏君临面前,晏君临面上并无怒色,甚至要他二人坐到面前,离他只有一张案几的距离。像是要商量极机密的事情。
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晏君临对他二人道:“你们俩得提议好极了!水龙帮的事儿就按你们说的办。”
两人顿时懵了。那方才演的又是哪一出?
“你们相不相信邪宫之中有人叛变?”晏君临轻描淡写地问。
“什么?!叛变之事是真的?”两个人都惊了一惊。
“哈,”见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晏君临反而乐了,安抚地说,“放心,我相信你们二人,所以才将你们秘密召回商量这次重要行动。”
“叛变者还没查出,但是这次行动的消息绝不能走漏出去,所以只得先委屈你二人一下。”殷九常道。
白陵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晏君临对他还是信任的。而且他没有猜错,晏君临果然是个大赌徒,只不过他的赌局不在赌桌上,而在天下,他要赌的是人生。白陵舟了解这样的人——可以为野心和抱负付出一切,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一种人。对他们而言,再没有比将人生作为赌注更让人觉得痛快的事了,发挥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赢得人生这场豪赌,纵使输了亦不负平生。
与其庸庸碌碌八十岁,不如轰轰烈烈二十年。
但白陵舟并没高兴太久,晏君临没有让他参加这次的行动,却交代给他一个奇怪的任务。
“给你一个月时间,找个天下第一的大夫来,越快越好。这件事要秘密进行,决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
白陵舟一怔,宫中没有生病的人,也没有难医的伤患,要找大夫做什么?而且这种找人的事儿一向都是由殷九常交代给手下分布在各地的耳目完成,怎么这一次忽然要他去找人?
但直至此时,白陵舟已确定一点,晏君临绝不是个愚昧昏庸的人,他怪异的行为举止背后都隐藏着更深的心机。如果有一天他让你觉得急躁鲁莽,那一定是他在故意迷惑对手,让人对他掉以轻心。只要对方有一点疏忽,他就会露出锋利的爪牙把他撕个粉碎。他不过二十八岁,却老谋深算,令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白陵舟愈这样想,愈觉得有一种寒意袭上心头。
晏君临要天下第一的大夫,他就绝不能找个天下第二的。而且晏君临的命令是“现在就去!”晏君临说“现在”,那就算迟一秒也不行。白陵舟只得立即动身,但是这天下第一的大夫要到哪里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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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让那姑娘留在邪宫?”晏君临问。
“不。”仲羿冷静地回答。
“哦?”晏君临颇有些意外。
“我想带她一起走!”仲羿答得很坚决。
“走?”殷九常长眉一抖,“你的意思是要带那个女人一起离开邪宫?”
“是。”仲羿低下头。他心里很明白说出这句话的后果,可是他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你觉得邪宫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殷九常的脸色已冷得像千年冰山。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你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什么?”
“知道。私离邪宫等同叛教,论罪当诛。”
“那你还敢提出来?”
“因为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仲羿忽然抬起头,眼中又透出那种光芒来,诚挚而坚定,“我答应了她,要跟她一起,那么就是死,也要一起。”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坚决。
他本就这样一种人,不管他说什么,都让人很难去怀疑。
“我可以同意。”晏君临又一次出人意料。他似乎已把出人意表的举动和决定当成了一种爱好。
“主君!”殷九常挺直了腰板,老眉倒竖,严辞喝阻,“邪宫的规矩这样说破就破,如何向宫中其余人交代?”
整个邪宫之中若还有人敢和晏君临叫板,那就唯有这个殷九常了。殷九常不但是宫中辈分最长,德望最高的人,更是晏君临的授业之师。意见相左之时,只有他敢和邪君争个面红耳赤。
“交代?”晏君临一指仲羿,“他,是邪宫叛徒,所以已被老爷子你按律处死了。我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殷九常一愣,方才明白晏君临的意思。原来刚才晏君临故意指认仲羿叛教,也是为了暗中放他离开邪宫。
仲羿心中已是说不出的激动与感激。
晏君临摆摆手:“先别高兴得太早。老爷子说得对,邪宫的法令一向严明,不能说破就破。你要想脱离邪宫,必须将功折罪。你很清楚我要你训练墨羽军的用意,你必须替我完成神羿馆这件事,等邪宫灭了三教之后我才准许你离开。”
神羿馆是儒门天下专门训练神射手的地方,“七星射日箭法”更是儒门不传秘技之一,神羿馆中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受“七星射日箭发”浸淫过的弓羽神手,就算是武林中的高手也很少有人能躲过他们的箭。在门派对抗之中,儒门这一支队伍的力量非常可怕,它将是邪宫一统武道江湖最大的障碍之一。所以当年的萧夜雨就将年轻的仲羿送进儒门神羿馆偷技,为的就是要培养出一支能与神羿馆弟子相抗衡的弓羽队。
“你必须带着你训练的人灭掉儒门神羿馆之后,才能离开邪宫。”还没等仲羿说什么,晏君临就将手中一封刚写好密信丢给他:“还有,我会将你的墨羽卫调到秘密的地方,剩下的事你就按信里说的去做。”然后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他既下了令,就不容置喙。这是他看在仲羿这些年为邪宫无怨无悔、鞠躬尽瘁的付出上,最大限度的宽容?还是另有所谋?仲羿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一件事,除了把任务完成,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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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铮已将马牵到了殿外。其间还颇费了点功夫。
晏君临共有十二匹爱马,都是由他一人驯服的。这些马向来不惯人驱策,唯有晏君临能驾驭他们。狄铮牵来的这匹是晏君临最爱的马,名唤“暗夜奔雷”。
奔雷的蹄声在殿外响起时,晏君临猛地站起来:“我也该出发了,去蒲津找那关老头!”
“现在?!”
“就现在。”晏君临的性格里根植着一种雷厉风行的风格。
殷九常吃了一惊,此事关系甚大。他豁然起身,肃色阻拦道:“主君应知,绝世的利刃是不该轻易出鞘的!”
他本不赞成晏君临亲自去冒这个险,但晏君临的主意很难改变。既然主君要亲自出宫,那就必要找几个最得力的人跟随左右。可没想到晏君临说走就走,他连调人都来不及。
晏君临锐利地望了殷九常一眼:“利刃就该在关键时刻出鞘,打碎阻挡它的一切!时间一久,走了风声,小唐和关老头定会有所准备。”他腾腾地向外面走去。
战马已在嘶鸣!
殿外是山风猎猎。
从五老峰顶远眺八荒,一片山川雄壮。
“即便是利刃,长期处于这陈腐的世道中,也会生锈。”
他一声暗叹。
纵身上马。
殷九常紧跟其后:“主君打算带多少人前往。”
晏君临猛地扬起了马鞭。“我一人!”已拍马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这时纵使一向沉敛的殷九常也急了,这小子也太大胆了!忙命:“狄铮和舒云眉,随行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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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被邪君勒令“严惩”的人,就暂时不能在邪宫出现。白陵舟连一个人手都不能带,只能孤身一人去寻找。他从广邪净法神殿的密道离开,本打算从后山的小径下山,却恰巧撞上了在后山上种花的杜子春。
见白陵舟无恙,杜子春又惊又喜。
白陵舟心中责怪自己太不小心,幸好遇到的是老杜,若是撞上花家的人就麻烦了。见无法隐瞒,只得将真相并寻找大夫之事告知杜子春。
杜子春沉吟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在傀儡山庄时,宫雨那小子曾提到积雪峰下的寂静雪谷中隐居着一位神医,妙手绝世,老大不妨去寻访一番。”
“寂静雪……走一遭又何妨!”
白陵舟不会知道,他已做下一个即将改变他人生的重大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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