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657 更新时间:08-10-24 00:08
段重锦的寿辰如期而至,那一日,层耸的重华山庄,桂魄澄辉,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笑语盈盈,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箫韶呕哑。鸣鞘响处,万民瞻仰宫阙。
一辆四匹四体踏雪、通体油黑大马拉的紫檀木车缓缓驶向重华山庄,车饰极尽华丽,鸾凤升龙,锦帷络带。即使是混杂在一片富丽堂皇的车马中,也让人难以忽略。那马车在重华山庄门前停住,立刻有仆从放上脚踏,恭敬迎接。
车帘张启,一个头戴羽冠的男子优雅下车。他一身天雪云锻锦袍,手中一杆紫玉烟枪。清冷出尘的气质,自然而然产生一种疏离感。接着,又一人下车,那人披了浅碧色锦织的宽大袍子,不着脂粉的面容干净清雅,然而他却有一双烟行媚视的眼睛,清丽出尘中蛰伏着入骨的媚惑。
管秋把请帖递上去,门口迎宾的仆从简单看了一眼,立刻满脸堆笑着弯腰恭请,“呦,管老板,里面请,里面请。”
我和管秋来得算晚的,会场内已经聚满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互相攀谈,人人都想利用这个机会多多扩张自己的人际脉络,他们似乎互相都很熟络,笑容满面说着相互吹捧的话。
管秋向来以冷淡孤僻闻名,即使有人认得他,也没有敢上来自己碰钉子的。我们两挑了僻静的角落,坐定。
“大概段重锦发请帖时,也没想到你真会来。”
“我算不上江湖人,与他段家也就只有生意上的往来,若不是为了你,我哪里会来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管秋不爽哼了一声,继续“啪啪啪”抽烟,污染空气。
不多时,居然出现了不怕死碰管秋这颗大钉子的人。
“哎呦,这不是管老板吗?”忽然一个清甜,柔软的女声响起。
我抬头循声望去,当即愣住。来人挽了个丛梳百叶髻,挑一根翡翠牡丹簪,着了翡翠鸳鸯锦衣。肌肤盛雪,秀唇若珠。一双墨黑的杏眸流转间,顾盼生姿。
我脱口而出,“沈妍蓉?”
沈妍蓉仔细瞧了我一会,忽然认出来,“啊!小颜?!”
就在我和沈妍蓉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时,管秋的声音冷冷响起,“沈老板,请您注意一下身份场合,不要肆意调戏我的贺礼。”
沈妍蓉,虽然只有廿五,却已是生死判中的元老级成员。同时,她也是天下第一大酒楼望春风的老板,手下拥有的分号遍及中原。
沈妍蓉嫣然一笑,在管秋身边坐下。“抱歉,在下有些失态了,”她后面用了传音入密,“没想到还能看到小颜重出江湖的一天,我这个做大姐的难免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
“我不过是在大漠吹风吹久了,感觉真对不起咱这张脸,回风和日丽的地方来调养调养皮肤。”
沈妍蓉弯眉微笑,对于我的托辞不做回答。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是因为太了解彼此的性子,所以才会如此纵容我,对我宽容地微笑。
“管老板,您方才说这位是您送给段庄主的寿礼?”沈妍蓉轻摇手中宫扇,挑眉问,语气中有一丝疑惑。
“是。我想既然是段庄主的寿辰,送些金银珠宝的死物总是太俗气了,倒不如别出心裁送个活生生的。”
沈妍蓉的目光如水一般滑过我的全身,然后对管秋说,“管老板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我看着都很喜欢呢。”
管秋微微一笑,“沈老板要是喜欢,我改天挑个比他灵秀百倍的男孩子送到您府上。”
我拿眼横管秋。这话怎么好像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啊?
说话间,宴席已经开始,宾客都在席位上坐好。灯火最辉煌之处,一个身着华丽紫袍的男子在主座落座。
会场中央的高台上,姿态婀娜的舞女彩袖长甩,在悠扬乐声中翩翩起舞。
一个全身红衣的男子拖着长长的烫金礼单,大声念读,声音融有内力,清朗浑厚,整个会场内都能清楚听到。随着他的念诵,一箱箱奇珍异宝被抬上厅室。
上古玄铁制造的重剑,是真正的削铁如泥;天蚕丝经过九十九道工序加工而成的睡衣,着在身上仿若无物;一千颗名贵的南海人鱼珠串成的腰佩;真金钻凿而城的金莲花香炉。至于玉石、珍珠、玳瑁、沉檀等物,名贵却已显得平庸。
“天雅坊——贺礼——”
我正听得那些古怪的礼物名字,昏昏欲睡时,被管秋在腰上用烟管狠狠一戳。立刻再椅子上重新坐直,迷茫睁开眼睛,东瞅西瞧。
读礼单的人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宾客们纷纷猜测,管秋到底是送了一寸千金的名贵布匹还是送了千金难求的国手丹青画。
却听一声,“洗碗烧水做饭擦地板,小厮一名。”
顿时,场内叮叮咚咚,一片下巴落地的声音在大厅内清脆回响。
唯有主座上的段重锦,却似乎没有任何吃惊,只是稍稍一抬手,示意把那件“礼物”带过来。
我幽怨瞄了一眼管秋,低声问,“我们有仇吗?你存心设计陷害我?”
管秋抽着烟看天,无视。
我提起衣角起身,没走出几步,突然一个素衣仕女追上我,双手递给我一把琴。“这是主人送给您的,主人说,公子要好自为之。”
我接过琴,回首时,却发现刚才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一个白衣的青年在那儿停留。
(小蓝:小秋同学,你果然是小颜的知己好友啊,不忍离别所以独自黯然走了。
管秋:切,我是怕丢脸。所以先溜一步。)
我垂首,缓步从厅堂的最边缘,穿过无数宾客讶异的目光交织成的网,走至厅室最耀眼的中心。
屈膝行礼,“小人见过段庄主。”
“抬头。”那人有低沉而迷人的嗓音。
我慢慢抬头,然后慢慢抬眼。目光与他的不期而遇。
眼前人玉冠博带,一张清逸绝俗的容颜温润如玉,眉宇之间气度高华,带着独有的英气。
那一刻,我失了神,差一点呢喃出声。非墨。
这个人像极了我的师傅。
斜飞如剑的眉,秀挺的鼻梁,秋星寒潭般的眸子,线条干净利落的下巴。
我以为,再次见到这张面容,我会歇斯底里地哭出来,会将那张保持微笑着的面具生生撕裂,告诉他,我还是好寂寞,好无措,好后悔。
但是,我没有。我静静看着那张与段非墨极其相似的脸,微微扬了嘴角。
也许,在大漠漫天弥漫的风沙中,那些曾经日夜流血的伤口,在悄悄愈合。也许,师傅,我真的在努力践行你最后的嘱托,好好的活。
段重锦眼中的愕然一闪而过,“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颜,无名。”
“无名?”
“是。别人都喊我,小颜。”
段重锦手撑着下巴,眸子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怀里抱琴,何不演奏一曲?”
我没有回答,只是坦然自若盘腿坐下,横琴于膝上。宽袖轻摆,手扶七弦。
官、商、角、徵、羽在厅堂中飞扬开来,升腾至那幽寂的夜的最深处。
琴声美而不艳、哀而不伤。温润调畅,立声孤秀。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
所有人都痴了,在这飘渺低徊的悠悠琴声中,在那碧衣青年魅惑天下的如波眼神中,在他青葱玉指拢、抹、挑、轮大开大阖的指法舞蹈中。
段重锦一直撑着下巴安静欣赏,目光却渐渐变得复杂。
我收手。袅袅余音仍然在弦上幽幽震颤。
段重锦点头,轻笑,如同春日最柔和的风拂面而过。
“管老板真是送了一件好礼物。”
我低眉敛眉,欠身一拜,退下。
从那一天起,我被管秋卖给段重锦当小厮,我的人生,从此翻开了熠熠闪光的新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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