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0524 更新时间:21-04-19 17:46
那日,公孙地厚留下朱大喜、云上飞、金斌胜与日祥云继续商议帮中之事。其中商定,把衡水湖与紫微山衔接的神龙神龟洞作为比干帮总坛的秘密地址。之后,公孙地厚、朱大喜、云上飞、金斌胜四人焚香祭天,结拜为异姓兄弟。公孙地厚虽然年龄最小却是比干帮龙头,因此,他们不以年纪大小排序。公孙地厚被称为大哥。金斌胜排行老二,朱大喜排行老三,云上飞排行老四。日祥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为他们摆酒设宴。他们畅怀痛饮,尽欢而散。次日一早,朱大喜离开了紫微山,赶赴运河以西,走上了神龟帮帮主之位;云上飞离开了衡水湖,赶赴运河以东,走上了神龙帮帮主之位。朱大喜与云上飞各自择地建立各自的总坛,兢兢业业,履职尽责。金斌胜与日祥云暗中协助,制定帮规。公孙地厚时而出其不意地奔赴两帮明察暗访,时而隐居在紫微山神龙神龟洞遥控指挥。
两个月之后,两帮传回消息,两帮队伍迅速壮大,发展极为顺利。公孙地厚接到消息之后非常高兴,与爱妻日祥云一起回到紫微山山谷之中。他们夫妻二人一边遥控指挥两帮事务,一边在山谷之中修建房屋,做些家具,以改善居住与办公条件。闲暇之余,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看云卷云舒,一起赏花悦目,一起习文练武,恩爱缠绵,举案齐眉。东海龙王与神龟将军与他们夫妻二人左右相伴,既浪漫愉悦,又无比安全。
这一日,他们夫妻二人突然感到有些郁闷,便告别东海龙王与神龟将军,出谷游玩。他们夫妻二人都是绝世无双的武林高手,攀岩登峰,游林探幽,不怕山高路险,不惧豺狼虎豹。他们夫妻二人置身于人迹罕至之处,缠缠绵绵,快乐似仙。然而,在他们的身后,却有一双幽怨的眼睛已经跟窥许久。
公孙地厚站在悬崖之上,四处环顾。群山环抱,草木叠翠,雄鹰展翅,雾霭茫茫。他触景生情,感慨万千,满目含泪,声音颤抖地吟诵道:“吾欲展翅飞,迷雾遮双眼,遍地青山在,百姓无柴烧,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日祥云站在公孙地厚的身后,凝视着情郎那潇洒而孤独的背影,不禁一声叹息、眼圈顿时发红。
正在此时,就听身后密林中一阵凄苦的歌声响起:“红尘陌路,天高雾低,今非昨日,意乱情迷!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随着歌声的起落,一个美丽的倩影从林中飞出,红衣飘飘,长发及腰,如仙女下凡。然而,那张俊俏的脸上爬满了泪痕,那双美丽的杏眼背后暗藏着无尽的幽怨。这不是红梅儿吗?她为什么阴魂不散?她来这里干什么?公孙地厚与眼前的美人四目相望,他突然想起了已故的爹娘。他双目垂泪,目光逼视着红梅儿,心中燃烧起仇恨的火焰。
红梅儿有所畏惧公孙地厚的眼神,缓缓地走到公孙地厚跟前,柔声细语地说:“郎君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为妻?难道为妻就这样让郎君憎恨吗?难道郎君只知道与云妹妹幽居山谷、逍遥快活却忘了为妻不成吗?郎君当真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吗?”
“休要胡言乱语!你是哪个的妻?”公孙地厚咬牙切齿地说:“红梅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还竟然这样大言不惭,我父母好意收留你们姐弟二人,十年来含辛茹苦,教授你们习文练武,把你们抚养成人,你却恩将仇报,将我父母害死在大营,埋骨于他乡荒野。你我之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势不两立。没想到你竟然心安理得地前来寻我,真以为我公孙地厚不记仇不会杀你吗?”公孙地厚回头望了一眼日祥云,继续说:“我公孙地厚此生此世,只有日祥云一个妻子,只有我们两个才是情投意合,我们生当同衾,死当同穴。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谈论新欢与旧爱,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请你好自为知吧!”
日祥云凑到公孙地厚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看着红梅儿窘迫的样子,愤怒与鄙夷的目光中生出几分怜悯。
红梅儿的心中悲伤难忍,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公孙郎,即使你不承认我们的夫妻情分,但是看在我们十年姐弟的情分上,你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吧?关于我养父养母落难而死之事,虽然我红梅儿难辞其咎,但那也只能埋怨我红梅儿保护不力而已,若郎君认定是我红梅儿将二位老人逼死,那对红梅儿来讲可是天大的冤枉。奴家事后得知,当时,我的属下受了他人的蛊惑,误打误撞而将两位老人害死,奴家痛心疾首。郎君聪慧,定然不会忘记,事发前夜,奴家与郎君在清凉江上同船共度,良宵共饮,恩爱缠绵。况且,在此之前,我们两个曾经做过一夜的夫妻,虽说是一夜的夫妻,却是百日的恩哪!倘若为妻有意害死二位老人家,那为妻又何必将自己的身心交付于郎君呢?郎君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如此羞辱冤枉于我,郎君的良知何在?为妻的脸面何在?”
公孙地厚心中疑惑,沉默不语。
日祥云却勃然大怒,厉声喝道:“红梅儿,你枉为女子之身,竟然这般厚颜无耻?我一直与厚哥哥在一起,他什么时候与你成了恩爱夫妻?你害了我们的养父养母还不算,你还这般巧舌如簧地加害厚哥哥。按照父母之命,我日祥云才是厚哥哥的合法妻子,怎么会冒出你这样一个冒牌货?厚哥哥碍于父母之命,不能取你性命,我日祥云却顾不了那许多了,我要为公公婆婆报仇!”日祥云话毕纵身而起,长鞭直击红梅儿头顶。
红梅儿见日祥云来势迅疾,急忙翻身躲了过去,随即从背后拔出追云长剑,与日祥云打斗在一起。短短几年的时间,她们二人的武功都进境神速,眼下都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日祥云驾云术身法奇妙,翩然若飞,行云流水,宛如密雨连珠一般,云飘似雾,加之天下无双的轻功身法,诡异无常,无法测度。红梅儿自习练《内功心经》以来,内力大增,刚柔并济,将剑法精髓运用得淋漓尽致、炉火纯青。她化繁为简,一招一式,认真果敢,大巧若拙,看似稀松平常,威力却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或攻或守,瞅准时机,把握力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日祥云急于为公婆之死而报仇,攻势越来越紧,招招直奔其要害部位。
公孙地厚不动声色,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看客。
红梅儿发现自己被日祥云拼死纠缠,尽管自己拼命相搏却难以脱险,而公孙地厚不仅袖手旁观、无动于衷,而且看向自己与日祥云的眼神截然不同,看自己是恨之入骨,看日祥云是怜爱有加;看自己鄙夷不屑,看日祥云关切深情。红梅儿眼见自己心中的情郎早已把当日的恩爱置于脑后,她有口难辨痛在心上,禁不住伤心欲狂。顷刻间,她眼泪纷飞,视线模糊,乱了方寸。日祥云见状,长鞭横扫,鞭梢直奔红梅儿雪白的脸颊。红梅儿心不在焉,躲闪不及,俊脸被鞭梢击中,鲜血立刻渗出。红梅儿疼痛钻心,不由得伸出玉手抚摸脸颊。日祥云趁势纵身而起,飞起一脚正中红梅儿后背。红梅儿跌至悬崖边缘,倒地不起。日祥云银牙一咬,欲挥鞭将其击下。就在这时,公孙地厚纵身飞来,将日祥云揽在怀里,躲过日祥云手中长鞭,冲着红梅儿说:“虽然你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我们毕竟有着十几年的姐弟之情,况且,父亲留下遗命不让杀你,因此,今天我放你一马,请你好自为之。你起来去走你的阳关道,我回头去走我的独木桥,但愿从此再不想见,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山高路远,且行且珍惜吧!”公孙地厚放开日祥云,拉着她的手转身便走。
红梅儿心如死灰,从地上爬起来,喃喃地说:“既然这样,梅儿承受了再多的委屈与误会也没必要再讲!公孙郎,既然你对我如此绝情,既然你的生命中早已有人爱疼,那我红梅儿不想再做那个多余的,那我红梅儿就成全你们。但愿你们相守到老、幸福一生,能让我的养父养母含笑地下。只是……我们那可怜的儿子望儿从此再也见不到他的亲娘了!”
公孙地厚闻言大惊失色,迫不及待地问:“你说什么?……我们的儿子望儿?怎么会这样?他在哪里?……既然你舍身想让,那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红梅儿仰天长叹,一声惨笑,摇头晃脑地说:“戏弄你?我为什么要戏弄你?!你拍着自己的良心仔细地想想,我不是被你戏弄了吗?那晚,我将你灌醉留宿,我就怀上了你的骨血。那晚,我们同船共欢,我就想将此等大事告知于你。可是,阴差阳错,我不仅未能如愿以偿,而且你我之间造成了这样的隔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是自作自受,我活该承受这样的结果。只是可惜,我死之后,恐怕你今生今世也别想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了。日祥云,你太天真了,我们两个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年,你真的以为你自己独占了公孙郎吗?告诉你吧,在你们两个离开冀州之前的那一晚,我就与公孙郎同床共枕,鸳鸯戏水了!你以为你有了养父养母的袒护就能赢了我吗?可笑,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哈。。。。。。”红梅儿话毕,纵身一跃,跳落悬崖。
公孙地厚急忙奔到崖边,向下张望,只见一条红色的身影飘飘荡荡,瞬间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山岚之中。
公孙地厚回过头来怒视着日祥云,只见日祥云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他,不停地摇头叹息,继而泪水汩汩而出,脚步缓缓后退。突然间,日祥云转过身去,冲入林中,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孙地厚眼前迷茫,心乱如麻,欲追又止,漫无目的、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日祥云和红梅儿的名字,只喊得口干舌燥,只喊得声音嘶哑,只喊得头昏脑胀。就这样,他喊喊停停、停停喊喊,不知不觉中过了几个时辰。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悬崖上坐下来,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此刻,山风渐紧,夜幕降临,寒意袭来。漫山遍野之中,野野接踵而出,野狐集结出动。一只受伤的狼首领,一声悲壮苍凉的嚎叫声自山顶传来,群山回荡。山林中,一声声狼嚎悠悠回应,如泣如诉。公孙地厚那孤独的身影,慢慢溶入紫微山的夜幕之中。
次日中午,公孙地厚回到了神龙神龟洞。
东海龙王与神龟将军一见到公孙地厚的身影就亲热地迎了过来,但因没见到日祥云的身影,都流露出沮丧的表情。
公孙地厚抚慰了它们一番,随即走进自己居住的房间查看,只见冷冷清清,不见爱妻踪影。他心绪不宁,百无聊赖,倒头躺在床上。他的后脑勺刚枕在叠得整齐的被子上,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抓,发现爱妻日祥云给他留下了一封竹信。
公孙地厚将竹信拿在手中仔细观看,端庄秀丽的字迹映入眼帘,只见墨迹未干,字里行间泪痕斑斑:“这段时间以来,为妻感到夜夜高兴甜蜜,为妻觉得日日幸福满怀,为妻自以为与郎君恩爱有加,为妻自认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岂料,朝夕相伴的郎君心早已另有所属;岂料,枕边的郎君,早已与妻形同陌路。为妻有眼无珠,一直被郎君蒙在鼓里。天意使然,被郎君红颜当面戳穿,让为妻情何以堪?为妻去也,郎君勿寻……”
公孙地厚读罢竹信,心中顿感五味杂陈。环顾冷冷清清的爱巢,无尽的忧伤袭上心头,宛如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起伏不平的心湖,刹那间形成一股寒流注入了他的血脉,他长叹一声,眼泪留了出来。片刻,公孙地厚收拾行囊,嘱咐东海龙王与神龟将军看守门户,离开了神龟神龙洞,直奔冀州城而去。
公孙地厚找到帮会中人,向冀州大地的帮徒发出秘密消息:密切关注日祥云的行踪,一旦发现,立即保护、设法挽留,在确保其安然无恙的情况下向他禀报。公孙地厚在安排就绪之后,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一路上,他凄凄切切、缓慢而行,秘密到各地分坛巡视查看。他发现各地帮会分坛都在有条不紊地发展壮大,各地会众都能自觉遵守帮规,不仅机构设置完备,而且各项活动井然有序,已经成了一个有别于其他江湖门派的特色帮会。他觉得,虽然自己在江湖上历经磨难且失去了双亲,但为救天下百姓于水火有了一支庞大的武装力量而倍感欣慰。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他都百感交集。他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他想起天仙般的爱妻日祥云孤身江湖,踪影皆无,江湖凶险,他却爱莫能助,空有一身武功,却不能陪伴守护,枉为七尺男儿。他想起对他爱意缠绵的红梅儿,因他一时的冲动疏忽而铸成大错,红梅儿身为人母,却悬崖殒命,他是非不辨,任性绝情,枉为人父。他想,红梅儿以未婚女子之身十月怀胎,忍辱负重,为他生育一子,不知背负了多大的心理压力,不知经历了多少心酸磨难。而他却不分青红皂白,把父母遭遇不测的缘由强加在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女子身上。他越想越埋怨自己,若不是因为他的自私与懦弱,怎么会让日祥云和红梅儿这两个都深爱他的出色女子,一个为他流浪,另一个为他身亡?公孙地厚扪心自问,羞愧难当,每当念及此事,都会痛断肝肠。在他看来,他所取得的绝世武功与江湖地位,与他失去的爱妻与红颜知己相比是那样的不足挂齿。即使他自己的本领再大、势力再强,也无法弥补接连失去两位佳丽给他造成的心灵创伤。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位佳人的倩影只能与他在梦里相见。行程渐远,他心中的愧疚渐深,但大错铸成,他已无力挽回。无可奈何之下,他便寄情于酒,他想以神经上的麻醉与肉体上的折磨,来换取心灵上的短暂解脱。日月交替,时间更迭,他对饮酒的放纵却有增无减,这位风流倜傥的武林高手却变得形容憔悴、精神颓废。
公孙地厚于浑浑噩噩之中走走停停。这日晌午,公孙地厚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个酒囊边走边饮。突然间,一只火红的狐狸跳上马背,冲着他呲牙咧嘴,发出吱吱的叫声,随即冲下马去,蹿入前边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公孙地厚猛然醒悟,发现自己来到了大营,父母的遗骨就埋在这片树林之中。公孙地厚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往事如潮水一般往心头上涌。他心潮起伏,喝住马匹,急忙将手中的酒囊背在身后,跳下马匹,直奔眼前的树林而去。
公孙地厚走进树林不远,又发现了方才从马背上跳下的那只火红的狐狸。它迎面望着公孙地厚来的方向,看见公孙地厚之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它似乎在给公孙地厚带路,也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公孙地厚说。公孙地厚感到有些蹊跷,情不自禁地跟在了它的身后。不一会儿,那只火红的狐狸变成了一束火光,消失在这片树林里。公孙地厚犹豫了一下,突然看见了父母的墓地。公孙地厚趟着齐膝深的青草走上前去,双腿跪在父母的坟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仿佛触摸着父母的容颜,不由得泪水溢满了眼眶,一阵心酸。突然间,一束火光一闪,那只火红的狐狸出现在墓碑前。公孙地厚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只火红的狐狸变成了一组火红的文字落在了墓碑上。公孙地厚发现,在自己当日所刻的碑文上多了一行红色的字迹,在他与日祥云的名字之间多了“儿媳红梅儿”几个醒目的红字。公孙地厚一见这火红的字迹,仿佛看到了红梅儿跳崖时穿的那身火红的衣衫。他想起了先父母的遗嘱,想起了红梅儿的无辜,想起了日祥云的无奈,禁不住悲从中来,伏在墓碑上放声痛哭。他哭得天昏地暗,他哭得眼泪流干,他哭得身心疲惫。
公孙地厚日夜为帮中之事操劳,深陷失亲之苦,又流浪江湖多日,身体严重透支,加之每日借酒浇愁,身体极度虚弱。由于他在父母的坟前痛哭了一场,将心中积聚的悲伤与无奈,将心中的思念与愧疚,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从而得到了身心的放松,稀里糊涂进入了梦中。
在这片树林里,一个女子的身影由远及近,缓缓地走到公孙地厚面前,驻足了良久,瞅着他那长满胡须的面颊、布满风尘的长发,不由得一声叹息,随即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了公孙地厚的身上,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公孙地厚突然听见了马鸣之声,觉得明媚的阳光在眼前晃动,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一阵清风在树梢上飞过,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草地上一片斑驳。不知何时,他的坐骑自己找到这里,在一边悠闲地啃食青草。公孙地厚站起身来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他先是一愣,随即拎起来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至极的淡淡的清香,宛如爱妻日祥云依偎在他怀里时的气息一样。公孙地厚将披风放在墓碑上,大声呼喊起日祥云的名字,悲切的声音在树林间回荡,受惊的鸟儿纷纷飞离。他发疯般地在树林里穿梭寻觅,却不见日祥云的踪影。他喊了半晌,他找了半晌,他劳而无获,他心中沮丧。他回到父母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从墓碑上拿起妻子的披风再次查看,憔悴的脸上满是悔恨与遗憾。他将披风认真地叠起来,放入怀中,起身上马,出林而去。
公孙地厚想找几个朋友叙叙旧,因惆怅满怀,在城内转到傍晚时分便无心继续停留,纵马穿出城南门来到清凉江边。公孙地厚下了马匹,在江边的一截木桩上坐下来,借着明亮的月光向着江面眺望。江面上,渔船上的灯火明明暗暗;江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的衣衫沙沙作响。不远处,渔娘的歌声随风传来,委婉动听,在公孙地厚的脑海中出现了那晚与红梅儿江上共度、船上共宿、恩爱缠绵的场景。。。。。。江风变狂,歌声骤停,江面上传来浪涛声。转眼间,公孙地厚的脑海中出现了红梅儿跳崖前怨毒的眼神、悬崖下红色飘落的身影;出现了日祥云含泪陌生的神情、无奈绝望的竹信。。。。。。那些凄凉的场景在公孙地厚的脑海中晃来晃去,宛如走马灯。公孙地厚叹息了一声,从后背上取下酒囊,拧开塞子,口对口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空的酒囊扔在身旁,站起身来仰头望天,对着夜空一声长啸。声音凄厉,传向天际。
片刻过后,公孙地厚突然听到纷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眨眼间有人将他扔在地上的大酒袋递到他的面前。公孙地厚抬眼一看,发现金斌胜、朱大喜、云上飞三位生死弟兄,正满面微笑地看着自己。公孙地厚一阵眼热,未语泪先流。金斌胜、朱大喜、云上飞兄弟三个知道公孙地厚正为日祥云的“失踪”而难过,都不谋而合地避而不谈,却不约而同地打听起红梅儿的下落。公孙地厚亲眼所见红梅儿跳下悬崖,猜测早已落入虎狼之口。然而,红梅儿的状况究竟如何呢?
衡水湖,紫微山,悠悠深谷,激流飞涧。
红梅儿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感到浑身刺痛,整个身子宛如散了架一般。恍惚间,她觉得一只女人的手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一个老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从天外传来:“傻孩子,遇上了多大的沟坎也不能跳崖啊!难道你真的不想要命了吗?”红梅儿努力地睁了睁双眼,朦胧之中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庞在晃动,满脸都是关切之情。恍惚中,红梅儿觉得仿佛回到了襁褓之中,仿佛是远去的娘亲在抚摸自己。内心的委屈如波涛奔涌,泪水夺眶而出,口中呢喃地喊道:“娘!……娘啊!梅儿死了,终于能和娘亲团聚了,有娘的庇护别人再也不敢欺负梅儿了!”
”哎!……傻孩子,你没有死,你是死里逃生啊!“红梅儿听到一声声叹息,看到一滴滴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
红梅儿终于被惊醒,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的脸庞逐渐地清晰起来。她看见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正在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那种关切地神情,传递着母亲般的温暖。红梅儿无比感动,想坐起身来仔细看看救命恩人。岂料,她刚一用力,便觉得四肢百骸浑身上下疼痛不已,此种想法只得放弃。
老妇人急忙安抚她,表情更加慈祥,就像她的养母一样。红梅儿轻声问道:“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这里是不是阴曹地府?我是不是死了?”
老妇人苦笑道:“傻孩子,你问我是谁,你问我是人是鬼,我不防告诉你,我是苏妲己的姥姥,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狐仙。这么多年了,我幽居紫薇山山谷,我几乎都要忘了我自己是谁了。傻孩子,这里不是阴曹地府,这里是我的家。傻孩子,你没有死,你从悬崖上跳下来,落在了深涧里,正巧我坐在岸上打盹儿,被你的落水声惊醒了,是我把你从深涧里打捞了上来,把你救上了岸。可是,你在跳崖的过程中,被山上凸起的树木和荆棘弄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幸亏你的命大,正好我懂些药理,亲自采药给你疗伤才救了你的小命。你既漂亮又年轻,遇上了什么事情想不开了选择轻生啊?傻孩子,虽然我不是人类,可是我知道人类的苦难。尽管如此,我仍然要劝你,人的命只有一条,若是被自己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不管丈夫还是儿子,那可就什么也都不是你的了。傻孩子,你听明白了吗?”
红梅儿的泪水沿着脸颊滚滚而下,哽咽着说:“老人家,既然你是狐仙,既然你知道人类的苦难,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不如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死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死了怎知活着好!”老妇人说:“孩子,虽然你我异类,但我知道你此时此刻心中的滋味!你不是碰上了一般的伤心之事,一定是碰上了负心薄情的男人伤透了你的心,才让你觉得生不如死。老妇我洞察世事一千多年了,亲历了男欢女爱的死去活来,对男欢女爱之事早已看透并深有体会,你若是为了这些臭男人寻死觅活,那真是可惜了你这玉面桃花般的脸蛋、洁白凝脂般的女儿之身了。“
”你……“红梅儿无奈又气恼地说,”你偷看了我的隐私?“
“人仙同道,你我都是女人”老夫人提高了嗓门儿说:”好了好了,眼下你元气未复身体极度虚弱,话多了更加伤身。你先休息休息,等你痊愈了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我想你听了之后一定会为自己的荒唐之举而感到可笑了。”老妇人话毕,便欲起身告辞。
红梅儿急忙将其叫住,近乎哀求地说:“老人家,不要离开我好吗?既然你自称为仙,那你就一定有我们人类不能及的道行。虽然苏妲己臭名昭著,但是在我看来,你这个做姥姥的却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乐于助人!既然你我有缘,那就请你现在就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好吗?”
“既然你执意挽留我,那我就先简短地介绍一下我自己吧!”老妇人坐下来,眼睑下垂,进入了深思,似在回忆自己的往事,半晌才说:“我以前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紫薇玉娘,有个外号叫做”孤独仙子”。”所谓”遗世有佳人,幽居在深谷”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不过,现在的我已经老了,早就算不上什么佳人了,你就叫我紫薇姥姥吧!有关我的经历,等你的伤势痊愈了我会慢慢地告诉你,安心养伤,先不要着急。”老夫人边说边出门而去……
在紫薇玉娘的精心照料下,红梅儿经过两个多月的疗养,基本痊愈,终于能够下地活动了。
这天刚吃过早饭,紫薇玉娘就对红梅儿说:“孩子,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我的过去吗?我看今天的天气不错,老妇就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一看,然后顺便将我的过去谈一谈。”老妇人与红梅儿一前一后,沿着山涧旁边的蜿蜒小路向着山谷深处走去。她们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来到一座古朴的青竹凉亭前,亭眉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修仙亭”三个字,因为久经风雨,牌匾已破旧龟裂,字迹已变得模糊。紫薇玉娘走上前去,抬头望了望天空的白云,用手指了指牌匾上字迹,神情凄然地说:“孩子,这里保留着我前尘往事的全部记忆,我之所以独居这里而不离不弃,是因为和我一起在这修仙亭修炼的那个男人。”老妇人边说边缓缓地走到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来,眼睛瞭望着远处的山峦,滔滔不绝地诉说起自己如烟的往事。
一千多年前,紫微山上跑来了一公一母两只玉面狐,经过千年的修行都幻化成了人形,具备了人的一切本领。他们两个患难与共,彼此给对方起了名称。他们由于一直生活在紫微山上,所以就以紫薇二字为姓,公的取名叫“紫薇玉郎”,母的取名叫“紫薇玉娘”。他们习文练武,大有所成。六十年前,他们现身江湖。紫薇玉郎使了一手惊云剑法,武功精绝,身经百战,从无败绩。江湖上不计其数的成名剑客成了他的剑下鬼魂,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因其英俊潇洒、武功超群,惹得不少江湖女子主动投怀送抱。紫薇玉娘看惯了那些美若天仙的江湖女子的伤心落泪、悲痛欲绝、寻死觅活,便主动退出江湖,隐居在紫微山的山谷之中,自己修建了一座修仙亭,孑然一身,终日练剑,从此便有了“孤独仙子”的称号。那时,紫薇玉娘芳华妙龄,姿容绝世。两年后的一天,紫薇玉郎因贪色过度身体倦怠而在比武中受伤,便回到紫微山上采药疗伤,与紫薇玉娘不期而遇,一见之下,惊为天仙,立即施展全身解数,向紫薇玉娘展开猛烈攻势。紫薇玉娘曾久历风尘,见多了他的薄情寡义与放荡不羁,对他敬而远之。然而,紫薇玉郎自从这次见到紫薇玉娘之后,性情随之大变,除去紫薇玉娘之外,对别的女子视如粪土一般。三个月之后,紫薇玉郎身体康复,攻势更加猛烈,紫薇玉娘终于招架不住,被紫薇玉郎掳获了芳心。
从此,紫薇玉郎与紫薇玉娘并驾齐驱,双宿双飞,行走江湖如一对神仙眷侣。他们遍游天下名山大川,过了一段甜蜜浪漫的日子。可惜,这样的光景只过了三个月,紫薇玉郎便旧病复发,背着紫薇玉娘暗结新欢,被紫薇玉娘发现。紫薇玉娘痛不欲生,找紫薇玉郎拼命。紫薇玉郎虽然在江湖上剑无对手,但对紫薇玉娘的剑法却望儿生寒。此时此刻,紫薇玉郎见紫薇玉娘怒发冲天,便假意屈就,答应与其一起退隐紫微山,一起修炼成仙。紫薇玉娘轻信了他的甜言蜜语,与他一起连夜返回到紫微山之中。岂料,紫薇玉郎趁着夜黑风高,按照心中的计划将紫薇玉娘骗到了一处悬崖。紫薇玉郎想趁紫薇玉娘不备,将其推落悬崖。然而,紫薇玉娘非常机警,就在紫薇玉郎推落她的瞬间,她反手抓住了紫薇玉郎的手腕,他们两个一起落下悬崖。玩火者必自焚,害人者先害己。紫薇玉郎落至半山腰,脑袋就撞到一处凸起的岩石上,脑袋开花当场毙命。而紫薇玉娘命不当绝,落至半山间时被横生的树枝挡了一下,然后才落入深涧之中。尽管如此,紫薇玉娘也是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可是,紫薇玉娘此时以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内心蕴藏着一股强大的母爱力量,他咬紧牙关爬上岸边,自己在山谷中采集草药,自我治疗。
紫薇玉娘对紫薇玉郎已是恨之入骨,但她看在未出世的孩子的情分上亲手埋葬了他。紫薇玉娘厌倦了人间的尔虞我诈,再也不想走出谷重入江湖,便孤身一人伴着清风明月,细数着花开花落,在这幽幽深谷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后来,她的女儿在修仙亭降生。再后来,她女儿的女儿在修仙亭降生。再后来的后来,她女儿的女儿就化身苏沪的女儿苏妲己混进了朝廷……
红梅儿席地坐在紫薇玉娘的身旁,聆听着紫薇玉娘喋喋不休地叙述着自己的伤心往事,迷雾般的心中反而清澈明亮起来。她觉得自己的那些伤心之事,和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的伤心事相比,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孩子,我啰啰嗦嗦讲了这么多,你听烦了吧?”紫薇玉娘突然收回望向远山的目光,伸手将红梅儿轻轻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柔声细语地说,“接下来,你跟老身说说,你究竟碰到了什么难言之隐,竟然让你寻死觅活的?”
红梅儿眼含热泪,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紫薇玉娘,说到痛处失声痛哭。紫薇玉娘抚摸着红梅儿那长长的秀发长叹一声,轻声说:“好孩子,在老身看来,你根本不必伤心,因为世间的男子不论王子还是俗子都是如此。只要他有了超常的本领和地位,便会骄傲自负,就会目空一切。就像商纣王帝辛一样,他身居王位便把自己看作神灵,认为天下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不把忠臣良将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弱女子呢?”红梅儿连连点头,泪光闪动……
又过了两个月,红梅儿完全痊愈,积聚心中之事泛起,便向紫薇玉娘告辞。
”以老身之见,不久,人间有一场劫难,人妖之间将会发生一场大战!孩子,既然你去意已决,老身就不强留了。“紫薇玉娘边说从房中取出一把古朴长剑、一部剑谱交到红梅儿手中,说道:“你的长剑已失落在山涧之中,这把剑乃是老身年轻时所用之物,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这部剑谱你也拿去,我保留它们已经无用,你拿去却会有所作为。孩子,去吧!”
红梅儿感激涕零,跪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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