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昔我往矣  第四十五章恨别

章节字数:7685  更新时间:20-11-08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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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城大街上,人们脚步匆匆,出摊的小贩较以往少了几乎一半,在将军府围了两个月的皇宫护卫整齐有序的撤走了,看热闹的人却寥寥无几。

    只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儿,圆圆的脑袋上顶着一个松散的发髻,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书,不慌不忙的在一旁围观,水灵灵的黑眼睛看看将军府威武的大门,又看看正在撤退的护卫。

    看了好一会儿,便觉腿酸,转身走到将军府门口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又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聊,不如背书有趣。于是拿起他那泛黄的书开始吟诵起来,奶声奶气的。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陈竽换好朝服,要去面圣,苌楚把他送到大门口,管家的手刚触碰到门,门外便传来奶声奶气的吟诵声,吟的还是这样沉痛的诗句。

    童声少了沉痛感,却又莫名的扎心。

    苌楚咬了咬下唇,努力抚平内心掀起的波涛,替管家狠狠地拉开了大门,倒是要看看是哪个小崽子大清早在将军府门口念这样的诗!简直找揍!

    那小孩儿被身后突然拉开门的巨响声吓得蹦起来,回头一看,小手拍了拍胸脯,呼了一口气,抬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将军和另外两个人,居然不怕,还裂开小嘴一笑,“您就是大将军吗?”

    陈竽点点头,觉得这小孩儿……挺好玩,跟苌楚有些像,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那股气势。

    小孩儿走上前,抬手便摸了摸陈竽的手,摸完以后立马缩回手,“回去我要告诉爹爹,我今天摸到大将军啦!”

    三个大人反应不及,小孩又说,“爹爹说,如果我能摸到大将军,我以后也可以当将军的。”

    苌楚不知为何,眼角有些发热,小孩最天真,也最能扎人心。

    陈竽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当将军有什么好?”

    小孩儿板起小脸,一本正经的说,“当将军可以保卫国家,可以不用死很多人。爹爹跟我说,外面死了很多人。”

    陈竽一时哑然,竟不知该怎么和小孩儿继续说下去,只得再次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小孩儿很高兴,还踮起脚蹭了蹭陈竽的大手,手里紧紧握着那卷泛黄的书,坚信自己将来长大了,一定能当将军。

    因为这一茬儿,回到府里的苌楚还有些情绪低落,黄毛小儿都懂的道理,那些身在朝堂的,却……

    管家再次来提醒苌楚,该准备哪些东西,苌楚才强迫自己走出那种情绪,一腔忿愤,不如化作手中战戟。

    陈竽从朝中返回将军府的时候,苌楚已经准备好了所需物品,他们要去沂州,与高良他们汇合,高良早已发过书信来。

    管家看着高头大马上的陈竽,眼里尽湿,最后只是哽咽道,“少爷,您一定要保重,刀剑无眼。”

    陈竽点点头,“府上交给你了。”

    管家抹了一下眼角,重重点头,“苌公子也要保重,帮我照顾好少……将军。”

    苌楚道,“您放心。”

    简短的告别之后,两人一夹马腹,长风扬蹄而去,苌楚眼里迸射出坚定之意,也快速跟了上去。

    谁都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是个未知数。

    胄国就像强弩之末,背水一战也未必能还魂,老管家双膝一弯,朝着陈竽离开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刚磕完头,手臂便被人扶住了,老管家侧头一看,又是那个小孩儿。

    小孩儿扶着他,让他起来,“爷爷,您干嘛呀?磕头不能在大街上磕的。”

    管家站起身,叹了一口气,“娃儿不懂。”

    小孩儿眼睛黑嗔嗔的,“大将军能回来的。”

    “你如何知道?”管家问他。

    “我梦到了。”小孩儿一副很神气的模样,很笃定,“我就是知道他能回来。”

    老管家笑着摇摇头,不过他自然希望陈竽能平安回来,刚转身要走,小孩儿又说,“我梦到他们都回来了,除了他们,还有坏人也来了。”

    管家猛地回身,一瞬间有些想骂这黄口小儿,转过身看着身高不足自己腰畔的娃儿,又嘲笑自己,干嘛跟小娃儿较真。

    “很多人很多人来到了都城,他们骑着战马,拿着刀枪,还有到处都是火,将军和那个大哥哥也在。”

    “就在城门那里,后来人都不见了,我到处找他们,可是只有大火,然后我就醒了,因为太热了,我这里还疼。”小孩儿说着还拍了拍心口,稚嫩的脸上还有一丝害怕,似乎被疼怕了。

    管家真想捂住这聒噪小孩的嘴,究竟哪里冒出来的气人鬼啊!这几句话听得他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小孩儿观察着面前这个老爷爷的面色,似乎不舒服,于是又开口安慰,“爷爷别怕,梦都是反着的,再说我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说的话当不得真。”说完又添了一句,“爹爹告诉我的。”

    管家真是哭笑不得,最后还在糖糕摊上买了两块糖糕给小孩儿,“快拿着回家去,当心被坏人掳走卖啰!”

    小孩儿咬了一口甜甜的糖糕,含糊不清的说,“谢谢爷爷,我以后会当将军的,像陈将军一样的威武。”

    管家拍了拍他,转身回了府里,然后在陈家祠堂外边跪了一宿,祈求陈家列祖列宗保佑陈竽。

    苌楚这次也没能见着师父,先被禁足,后又急着回战场,每当浑身浸湿了鲜血,又腥又臭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师父他们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分别已经快一年,脱了戏服换上战袍,那干干净净的戏台恍如隔世,如今只有腥臭的沾满鲜血的泥土,断臂残肢早已见怪不怪。

    高良与他背靠背,胸膛不住地起伏,“还撑得住吗?苌楚。”

    “我还能再战三百回合!”苌楚咽了口唾沫,嗓子又干又疼。

    “杨忠那狗娘养的偷跑了!要不是他,我们也不至于被困至此!老子很多次都不想打了,可是看着奎国那些畜生,又险些气死!恨不得喝他们的血!”高良不住地骂。

    苌楚眼观四方,“省点儿力气,一会儿多杀两个。”

    话语才落,陡坡后面又冲出来十几个人,两人咬牙迎了上去。

    沂州地势平坦,护城河又窄又浅,陈竽站在城楼上,英挺的眉紧皱,如果对方用火攻,这护城河一点用都没有,就算是强攻,他们也抵挡不了多久。

    实际上过了常治,其他这几座临近都城的城,都没有防御能力,筑城的时候,先辈们也想不到胄国能有这么一天,事实给了我们血的教训,一切皆有可能,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修筑护城河就该修得更宽一些。

    陈睿还在世的时候,早已上过奏折,提出重新翻修各城的军事御防地,可永昌否决了,那时的他坐拥先帝留给他的一片清明河山,天子仪态尽显,怎么可能会接受陈睿的建议?

    那会的胄国的确繁盛强大,兵强马壮,再加上陈家护国,风光无限,哪个敢打它的主意?

    于是,翻修御防地的事便没人再提。

    陈竽携高良等为数不多的陈家军誓死抵抗了八天,奈何现实残酷,没有足够的兵和马,没有足够的兵器,陈竽力挽狂澜也抵挡不住关钺的千万铁骑。

    神话故事里,陈竽一定是赢家,关键时刻肯定能有仙人助力,然后阻退敌人,还胄国清明河山,最后娶了苌楚带回家,幸福美满生活在一起,最后变成两个小老头,忠骨埋在青山里。

    沂州失守,永昌帝躺着龙床上苟延残喘了半个月了。

    御医们用尽法子,还是不见好。

    文相是除了御医和舞女以外,在皇帝寝宫出入最多的一位,永昌帝每次都挣扎着坐起身,口口声声爱卿啊,朕只有你了,你要为我胄国出谋划策啊,帮一帮朕啊……

    文相握着帝王枯瘦的手,诚恳的就差流泪了,皇上放心,老臣万死不辞。

    的确是万死不辞。

    皇帝昏睡过去之后,舞女朝文相递了个眼神,两人便走到厚实的帐后,小声的讨论起来,讲到等新浦城一破,如何将永昌帝彻底弄死,再让八岁的小太子继位,再如何弄死小皇帝,他顺利继位,与奎国的某位神秘人签署降书,舞女届时再回到奎国的时候,躲在龙床后面的小太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只是眼泪不住地从手心后面流出来,无声的滴在明黄太子服上。

    新浦城某家破旧客栈的小亭子里,关钺乔装成一名不起眼的农夫,如果忽略他身上的那股迫人气势,还真与一般的农夫没有区别,陈竽一身黑衣,月光下的眉眼还是那么锋利硬挺,两人坐在破旧的亭子里,都没有开口。

    关钺叹了口气,出声道,“事到如今,我当初向你抛出的路,还算数。”

    陈竽当即拒绝,“想都不要想,我宁愿死在战场上。”

    “那你为何今晚又敢来见我?”关钺眯起了眼睛,盯着陈竽。

    陈竽道,“我没有敢不敢一说。今晚前来,只为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仿佛后面的字眼很难说出口,“为了拜托你一件事。”

    关钺意外的挑了挑眉,有些惊诧,说得再委婉,陈竽方才的话也算是有求于人了。

    关钺猜测道,“让我放过你那小戏子一码?他长得倒是不错。”

    陈竽的手瞬间抓握成拳,青筋暴起杀意顿显,恶狠狠盯着关钺。

    关钺笑了一下,“别激动,我……”

    “不是为了他。”陈竽打断关钺的话。

    “哦??”关钺有些意外。

    “如果……”陈竽艰难的敛去喉头腥甜,又把“如果”两个字去掉,重新道,“胄国国破以后,请不要滥杀无辜百姓。如果你曾对我陈家真正的佩服过,我陈竽以陈家的名义拜托你。”

    说完,陈竽眼里像是失了一层光,那双眼眸还是一样的深邃,眉目一如既往的锐利硬挺,可关钺就是知道,有某种光华散掉了,从陈竽的眼里消散了。

    不惜战前偷见敌国大将,放低身段开口求人,摔碎了自己的魂魄,吞咽下万种不甘和沉痛,到最后为的还是胄国的百姓。

    就怕没了陈家的守护,无辜百姓被滥杀,所以他开口求关钺,这个敌国大将。

    奈何关钺身经百战,心硬如铁,此刻不是不动容的,不为爱人求,不为自己性命求,不为胄国求,却为百姓求。月光透过破烂亭子映射在陈竽身上,为陈竽度上了一层光,仿若谪仙。关钺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我答应你。”

    陈竽起身,深深鞠了个躬,关钺生生受了他这一个大礼,眼里的遗憾再也不想藏,他也站起身,“陈家有你这么一位子孙后代,万世有荣。永昌不懂得惜才和识人,我深感痛惜。”

    陈竽懂关钺说的话,虽为敌国将领,却是最能了解彼此的,因为职位相同,能力相近,颇有些惺惺相惜,只是身在的环境不同,万般感受只能用遗憾二字来概览。

    关钺看着陈竽跃上墙头,迅速消失在黑夜里,终是长叹一声,也离开了客栈。

    苌楚一直留着灯,坐在桌边等陈竽,一手撑着脑袋,不住地点头,白天战事太耗费体力,此刻累得只想倒地而睡,可陈竽还没有回来。

    陈竽越窗而进,烛火晃动了一下然后恢复常态,哔哔啵啵的燃着。

    苌楚立马惊醒,顶着脑门子上的睡痕盯着一身黑衣的陈竽,“唔……回来了?”

    陈竽走过去蹲下身,大手抚上他的额头,轻轻帮他揉着那道印子,“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想等着你回来看看你。”战事一起,两人已经三天没见面了,苌楚跟高良被困,是陈竽去解救回来的,被困了整整两天,救回来几人立马又进入战斗,各自奋战在一方,见面确实不容易。

    陈竽把人揽进怀里,苌楚靠在熟悉的怀抱里,立马昏睡过去,都没来得及问为何他一袭夜行衣还翻窗而入。

    两人就这样席地而坐,交颈而眠到天明。

    新浦城誓死抵抗奎国大军的时候,宫里又传来噩耗,永昌帝驾崩了。

    军心顿时更是大摇,好在陈竽镇住了,只是奎军得知这个好消息,愈发英勇,很快便攻破城门,胄国节节败退,眼看再有几日便到都城了。

    唯一令人能得到一丝慰藉的是,奎军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抢他们粮食,只要乖乖不造反,便能安然无恙的生活。

    关钺答应了陈竽,真的做到了。

    皇宫里,在文相的主持之下,国丧一切从简,八岁的永熙成了新皇,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永熙承受着失去父皇的哀痛,还要承受着未知的恐惧与无措。

    梅言这天起了个大早,苌燕过来请安的时候,惊得险些跪下,因为早就不上台演出的师父这天穿了华贵戏服,正在上妆,而且不是一般的常妆,而是最精致艳丽的台妆。

    梅言勾了最后一笔眉黛,妖艳漂亮的不似真人,雌雄莫辩。

    苌燕看了一会儿才回神,颤声道,“师父?”

    梅言起身,“告诉所有人,到大堂等我。”

    苌燕心下了然,点头离去,盏茶之后,梅言看着自己的弟子,欠了欠身,众弟子惶惶道,“师父……”

    梅言道,“你们有家的回家,没家的愿意留在西春苑的就留,我们师徒一场,该有缘尽的时候。”

    底下弟子已经有些在哭了,有的人说,“师父,如今哪里还有家……”

    梅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胄国将倾,但我们的魂永远是不受束缚的,我梅言不愿意活在奎国的怜悯之下。”

    哪怕只是被世人所看不起的戏子,也可以傲如寒梅。

    苌楚和陈竽高良等人骑马飞奔路过西春苑的时候,苌楚“吁”的一声,逼停了狂奔的马儿,如今他的骑术已非常好,马儿扬起双蹄,他还稳稳坐在马背上。

    等他进了西春苑,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苌楚楼上楼下喊了个遍,才发现是真的没人,眼眶一热鼻头一酸险些流泪,眼前朦朦胧胧的一头撞上一个胸膛,陈竽伸手揽住他,苌楚终于带了点哭腔,“我……师父他们不见了!”

    陈竽揽着人四处观察屋子,“你先别着急,这里一切整齐,没有血迹,不像遭遇祸事,倒像是他们收拾妥当离开了。”

    苌楚这才冷静下来,看着这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一时千万种念头挤破心头。

    只是奎军距离都城越来越近了,不会给他太多怀旧的时间。

    跟着陈竽往外走,苌楚小声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师父一面……”

    陈竽停住脚步,苌楚又撞在陈竽后背上,就像起初两人相识的时候,苌楚抬头看着陈竽,“?”

    陈竽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一直会在你身边。”

    苌楚扭过头去,伸手紧紧抓握住陈竽的手,直到高良在外面喊了一声,“将军。”

    两人才恢复常态,走出西春苑。

    陈竽等人快速面见了八岁新帝,新帝亲自用小手扶起陈竽,然后仰视着陈竽,稚嫩的声音说着,“辛苦大将军了,朕知道你们已经竭尽所能护卫胄国了,待我见了皇爷爷皇太祖他们,一定会如实告知他们,也会替陈老将军道出实情,不会让真正的忠臣蒙了尘埃。”

    小皇帝一席话,高良在一旁听了,红了眼,苌楚也咬紧嘴唇,拼命忍住眼里水光。

    陈竽再次跪下,只说了句,“臣万死不辞。”

    奎军大军压境,直逼都城城外,陈竽一身玄黑战甲,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身旁的苌楚也穿了一身银色轻甲,高良则一身黑甲,跨坐在高头骏马上,眼里尽是杀意。

    关钺摘下战盔,看着胄国的心脏都城,最后跟陈竽对视了一眼,眼里有着惋惜和势在必得。

    一声令下,剑锋所指,到处血流成河,喊杀声经久不衰。

    城门一破,城中便兵荒马乱,苌楚和陈竽高良几人且战且退,往皇宫方向退去,路过梅落宫的广场时,瞳孔骤缩,他看见了梅言和苌燕师兄他们,他们身着华服,戴着最正式的行头,正在唱着人生的最后一场戏。

    苌楚那一刻就是知道,师父再用这种方式告别。

    戏词裹挟在远处的喊杀声里传过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敌寇蜂拥至,勇士谈笑间,生前功既成,死亦重泰山,雄壮英魂下,万载英名传。”

    苌楚面上一片湿热,两行清泪在沾满血和尘土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泪痕,他喃喃接了下一句——

    “性命苟不存,英雄徒自强,吞声勿复道,真宰意茫茫。”

    奎军不多时便围了过去,梅落宫广场渐渐淹没在无眼的刀剑和喊杀声里,梅言唱罢最后一句,锋利匕首自脖颈间一划而过,尔后像只蹁跹的蝴蝶落在了苌燕的怀里,苌燕吻了吻他的眼帘,“梅言……等等我。”

    梅言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握住了苌燕的手,闭上了眼,任凭血染湿了两人的戏服。

    苌楚撕心裂肺的痛喊了一声,“师父——!”闭上了双眼,陈竽急忙替他挡了身前劈砍过来的长枪,“苌楚!快回神!”

    陈竽的吼声把苌楚揪了回来,几人不再去看梅落宫广场,而是且战且退往皇宫方向缩小范围,能护一时是一时。

    终于到了皇宫门口,这里的护城河修筑的比较宽深,能阻挡至少一炷香的时间,苌楚转身闪进皇宫,陈竽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阻止他。他知道苌楚要去干嘛,而且也相信苌楚。

    苌楚绕过所有人,翻进了皇帝寝宫,这时人人忙着逃命,根本注意不到他,他碰了碰墙壁上的灯盏,龙床侧面的墙壁轰然打开,文相听见暗室门打开,以为战事结束了,欣喜的跑了出来,脸上的喜色尚未退去,便变成了惊恐之色。

    “你……你……是如何……”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苌楚匕首已经横在文相的脖子上,咬牙恨声道,“自古文官提笔安天下,武将马上定乾坤!而你耍尽手段残害忠良卖国求荣!真该碎尸万段!可惜大敌当前没这个功夫,不过你记着,等我做了鬼,一定要找到你,将你三魂六魄撕碎,永世不得再生!”

    文相腿软的往下一跪,顿时只觉得喉咙一痛,鲜血呛进了胃里,双眼充满了不甘和不可置信,脖子那里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皇帝寝宫的地砖。

    一切谋划唾手可得,只要再等半个时辰也说不定,他就能当上皇帝了,只可惜……

    苌楚恨恨的看了一眼这万恶的人,想着做鬼也不能放过他。

    走出寝宫的时候,苌楚迎面遇上小皇帝,刚要行礼,永熙制止了他,“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必了。走吧,我也随你一起去。”他这时候也不用“朕”称呼自己了。

    苌楚说,“太血腥了,圣上您还是不要去了。”

    永熙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刚才你杀了文相,我全程都看见了,杀得好。”

    苌楚愣了一下。

    永熙说,“我一直躲在外面。”

    苌楚,“……”

    苌楚给永熙换了一身小太监的服装,可不能让他们的新帝去当活靶子,能多护一会是一会儿。

    去的路上,苌楚问,“您不走吗?跟着宫人。”

    “走去哪里?这里就是我的家。”说着,还被绊了一下,苌楚急忙扶了他一把。

    “要不要我背您?”苌楚问。

    永熙立马摇头,板起脸,“朕堂堂男子汉,怎能要人背?”

    苌楚真想捏小皇帝的脸。

    两人到了正殿门外,陈竽高良等人已经与奎军斗在一块了。

    苌楚把永熙塞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你在这躲好,不要出来!”

    永熙刚要摇头,苌楚急切的说,“得有人给我们收尸!”

    永熙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只不过压抑着声音,生怕引来敌人,“对……对不起呜呜……是我父皇不好……才害得你们……死……”

    苌楚也红了眼眶,替永熙擦了擦眼泪,“你或许会是个好皇帝,可惜你生晚了,永熙,好好藏着,我和陈竽死了之后,你想办法帮我们收尸,如果可以的话,埋在一起。”说出这话,苌楚又在内心叹气,一个八岁的小孩,无依无靠,怎么做到?

    永熙哽咽着拼命点头,然后看着苌楚跑到外面,加入战斗。

    陈竽看到苌楚回来,眼神示意了一下,苌楚点点头。

    不远处高良已经身受重伤了,几次跪下又咬牙站起来,陈竽顾及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一个个倒在尸山血海里。

    天色暗了下去,喊杀声终于小了,几乎只剩下陈竽和苌楚还在站着,也只是勉强站着,苌楚银色轻甲已经看不出原色,陈竽的玄黑战甲饮饱了鲜血,越发黑亮。

    关钺没有亲自前来,只派了副将来,他不想看着陈竽死在他面前,说到底他还是太痛惜这位将才,同时也是给陈竽留下最后的骄傲和自尊,他想,也许陈竽真的不希望他来结束他的生命,他更希望,陈竽最后能为他所用,为奎国所用,但好像是永远不可能的。

    最后战报传来,询问他是否需要陈竽的尸首,以及是否要把八岁的小皇帝向上人头交给他,关钺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摘掉战盔,前往皇宫战场,他想把陈竽的尸首带走。

    可他到了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茫茫火海。

    关钺立马看向自己的副将,副将有些惶恐,“将军,火不是我们放的,陈竽和他的……那个戏……那个穿银甲的小将死了之后,小皇帝不知干了什么,顷刻间大火就窜起来了,我们都来不及反应。”

    关钺闭上了眼,感受着热浪扑面而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陈竽,一身战甲,朝他走来,只是很久都没有走到他身边。

    陈竽护在苌楚身前,万箭穿心的时候,竭尽全力没有跪下,鲜血争先恐后从嘴角流出来,他只是抬手碰了碰苌楚的胸前,那里刻着一个“竽”字。

    苌楚快速吻了他一下,说,“奈何桥上走慢点,等等我。”

    陈竽眨眨眼,轰然倒地。

    苌楚又抵挡了片刻,终于也倒在了陈竽臂弯里,两人就像睡着了一样,永远长眠于这胄国的心脏里。

    永熙早就在他们战斗的时候,找来了油撒到地上,能撒多少是多少,备好了火,陈竽苌楚一死,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巍峨的皇宫,又急忙跑出去,想把陈竽和苌楚的尸首搬进去,可惜他搬不动,只好坐到他们两人身旁,引燃了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胄国的皇宫最后只剩下黑黢黢的断壁残垣。

    烧尽了昔日的所有荒唐,烧尽了所有的忠与奸,也烧尽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时,永和年旧历十一月十八,胄国亡。

    再一年又一个月之后,奎国统一了五洲七国。

    第一卷完。

    作者闲话:

    第一世就是这样结束啦。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匆忙写了一下午,如果有小bug多担待一下,之后会有番外,第二世正在酝酿了,么么哒,想你们爱你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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