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976 更新时间:09-07-06 00:20
厚重的石门轰轰打开,刑天负手阔步走进,风过无痕。
房间内布置精轮美奂,繁花万锦的华贵地毡上搁着一张镶金轮椅,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上边,刀削的面容毫无生气,曾经傲视群雄的双眼此刻呆滞无神,两鬓苍苍白发,如雪般染了沧桑。
岁月流沙,带走了欢乐和悲愁,也带走了一个人曾经的辉煌。
这个男人,曾经站在烟云巅峰,受万人敬仰,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英雄气概?
而今,繁华冷却,烟云消散,他还留下什么?
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狂乱的执迷,令他丧失了自我,如今活着的只是没有灵魂的空空躯壳,唯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婢女侍候在侧。
人,哪怕敌得过天下群豪、敌得过百万雄师,又何以敌过天地、岁月、宿命的轮回?
这难道就是英雄的悲哀?
刑天沉默。
“少主。”年莫三旬的婢女朝刑天微微弓腰行礼,烛火明灭映照她的容颜,左脸生得美艳妖娆,右脸却是刀疤纵横,宛若修罗。
她本身就是一个修罗。若是江湖稍有阅历的人见到她,都会惶恐地喊出她的名字。
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婢女。
从婢女手中接过药碗,挥手屏退,刑天在男人身旁坐下,执起汤勺吹去热气,往男人口中送药。
男人未发一言。或许他根本不会说话,眼睛灰白如死,就像一个活着的死人。
烛蜡滴落红泪,灯芯嘶嘶作响,昏黄的烛光在石墙投下两道身影,寂寞拉长。
刑天一边悉心喂药,一边安静地说:“一切如你所愿,无涯已经在君莫笑手中取回修罗刀,并且成了修罗刀新的宿主,两把神器也已重现江湖,再过不久,我便为你取来,到时候你一高兴,或许很快就会康复。”
男人依旧呆滞地看着前方。
也不怕弄脏衣袍,刑天掖袖拭去男人嘴角蜿蜒流下的药汁,继续平着声音说道:“你的夙愿我会为你实现,但我不会让无尘得到斩月,更不会让他碰无涯分毫。无涯,她是我的……”
寂静的房间点点冰冷,刑天将药碗搁置在桌上,望着眼前那张久经沧桑的面孔,再度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絮絮开了口,像是在对男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若是你此刻尚有神智,怕是又要喝斥我只懂儿女情长,落得英雄气短……”
刑天闭目,缓缓叹了口气:“你可知,在这个世上我最尊敬的人是你,但有时候,我却忍不住想要恨你,是你……陷我至此。”
“当初你是不是早就预料了今日?你明知我绝不会允许任何男人染指她,你知道的,所以你才会逼我发那样的誓言?”
“或许,你这样做是对的,你是了解我的。”
“就这么阻止我、呵斥我罢,让我牢牢记住,自己是何等的无药可救、丧心病狂、腐朽不堪……”
刑天举手抵住光洁的额头,俯首自嘲地笑了几声,最后抖了抖衣袍,起身离开。
行至门口,身后传来沙哑的低喃:“杀无极,杀无极,灭北冥宫……”
滞缓难听的嗓音,机械地喃喃重复,回响在寂寥的房间内,分外扎耳。
脚步稍稍一顿,刑天回身望着那个神志不清的男人,淡淡地说:“我会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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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碎星,几抹微云。
无涯在刑天门口来回踱步,举手欲要推门,迟疑了半会,又一脸纠结地将手抽回。
“是什么事,让咱们胆大包天、欺上瞒下的无涯如此犹豫不决,在我的门口徘徊了足足半个时辰还不愿意进来?”门内传来刑天懒懒笑语。
胆大包天?欺上瞒下?这罪名扣得可真是莫名其妙。
无涯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一圈,暗想刑天是不是还为今日的事生气?
闭目深深吸气,睁眼将门“哐啷”推开,便见烛火阑珊处,刑天托颔坐于桌案前,一身松散白衫,手捧书卷孜孜而阅,卸去了高束桂冠,墨色长发倾泻而下,滑过肩侧柔柔地贴在腰际,随着潜进的细风丝丝飘拂,宛若堤岸杨柳,说不尽的风情。
无涯瞧着,暗暗生出了一种冲动,竟是想要上前摸一摸他的长发,看看是不是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柔软。
无涯不仅想了,还真的这么做了。
回过神的时候,一撮青色尚且缭绕在她的指尖,恰似情丝纠缠,触感出奇的美好。
“我……”无涯心中一凛,急忙收手,俯首道:“无涯失礼,请主人责罚。”
刑天当真面露不悦,出口斥责,却是为了其他的事。
“今日我命你戌时来我房中,此刻已是亥时,你竟让我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无涯,你说你是不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恩?”
无涯面上平整,心中却一阵阵发愁。
刑天时至深夜将她唤入房中,这孤男寡女的,再加上先前那一夜的教训,也不能怪她心中多想,几番踟蹰不定,故而误了时间。
侧首暗暗用余光打量,见又刑天虽面有怒容,言语却无怒意,暗自吁了口气,叩首道:“是无涯误时,主人责罚便是,只是主人深夜唤无涯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对于无涯循规蹈矩而刻意划上的疏离之感,倒是喜欢她方才情不自禁触摸他头发时的憨憨可爱。
刑天淡淡哼了一声,斜飞入鬓的剑眉不悦蹙起,随即快速敛平,淡淡说道:“是为二事。”
无涯不解:“哪两件事?”
“其一,是要教你一套掌法。”
刑天随手扔下手中书卷,漫步至无涯身前,俯首静静凝望她的容颜。
“啊?”无涯诧异抬头与刑天对视。他这么晚叫她来他房中,是为了教她武功?
“近日门中事务繁忙,好似许久不曾抽出时间教你武功了,也不知你有没有荒废。”刑天笑笑,举手轻抚无涯的头,弄乱了她如云般的发丝,随手展落宽大的袖袍,若水三千,对无涯道:“我将招式演练一遍,你可看好了。”
无涯认真地点头,便见一道白影如魅移动,宛若游龙。举手挥掌,柔软翩跹,身形皎皎,似梦非梦。
一套本是杀气腾腾的掌法,被刑天演示得绵绵柔情,随手翻掌无不缠绵悱恻,清朗嗓音随着一下下掌风玉珠般吐露: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本是风华的身姿,在展臂挥袖间显得愈发惊艳,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无涯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知为何,目睹那一招一式之后,只觉得左边胸口有一处地方痛得厉害。
一套掌法耍完,刑天收掌调息,侧首望去,乍见无涯眼角含泪,不由浑身一震。
她……看懂了么?
无涯猛然回神,举手擦了擦眼角的清泪,不解道:“真是奇怪,我怎么哭了?”看向刑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主人,这是什么武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使过?”
刑天整了整神色,平淡笑道:“这套掌法名为‘化骨绵绵掌’,你别看它耍出来柔软轻盈,学得好了,却能断钢裂石,杀人于无形。”
“化骨绵绵掌?”
无涯重复了一声,深思半会,沉吟道:“化骨成殇,却又情意绵绵,好一个霸道又不失温柔的名,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所创?”无涯捂住胸口,“为何我刚才看着的时候,这里会觉得很痛?”
刑天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转向窗外,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这套掌法是一个痴爱无果的伤心人酒后伤心而创,无涯之所以会心痛,说明你亦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那人是谁?”无涯揪心地问,语气些许激动。
对于无涯异于往常的执问,刑天眸中微露诧异,连无涯她自己也深感困惑,不解自己为何会对此事如此在意。
刑天沉默凝视,随后垂下眉眼:“不过是一个傻子,无涯不知也罢。”
随意挥袖,阻止无涯欲要再次脱口的询问,又命无涯将那掌法为他练上一遍。
无涯龃龉半会,便打住话语,应刑天所言,照着方才用心记下的一招一式耍了起来。
一遍耍完,无涯早已泪流满面,刑天看了,摇头叹了一声:“痴儿。”眼神却出奇的温柔,眉间朱砂也变得分外妖娆。
无涯大窘,抬臂抹去眼角的泪,神情带着几许不自在:“主人唤无涯前来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啊……”莞尔一笑,刑天靠在无涯的耳角,轻声道:“陪我睡觉。”
“什……什么?”
无涯结舌,尚不及明了刑天话中之意,便见刑天随意扫袖熄灭了烛火,一记拦腰便将她带至床榻,双臂环住她的腰身,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一副欲要就寝的模样。
背后传来醇厚的呼吸,让无涯的心一阵凌乱:“主人……这……”
“无涯。”刑天轻轻唤道。
“在!”无涯慌张大喊。
身后传来轻柔的笑声,令无涯倍感窘迫。
刑天道:“桂花酿和芙蓉糕,谢谢。”
简短的一句话,谁人知晓,无所不能的刑天曾反复地练习了许久,却觉得比任何一门高深的绝世武功都要困难得多。
今日,当他得知先前那些糕点都是无涯亲手为他所做,心中不知多少欢喜,议事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挥退厉江流和薛天命,克制不住心中的情意想好好地抱抱她,却引来她的一番误会。
误会也罢,这份感情,他早已习惯了用沉默去表达。
就像今夜,沉默地教她那一套为她所创的掌法,从未想过会被她了解,却骤然看到她泪如雨下,那一刻,便觉得天地崩裂就此死去也无憾。
她可知晓,化骨绵绵,是他对她刻骨铭心的思念?
无涯道:“比起主人对无涯的养育之恩,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以后有韩姐姐为——”
“不,无涯,有你就足够了。”刑天将无涯的话生生打断。
那一句话令无涯的心猛然漏跳了一下,反复琢磨着刑天的话,也不敢往别处想,只当刑天喜欢她做的味道,正欲再说什么,便闻身后传来一身低沉的吟唱:
“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无涯的眼眶募地湿润起来,“这是《霸王别姬》里项羽与虞姬所唱的曲《垓下歌》。”
环住无涯腰身的手臂略略紧了几分,刑天道:“听江流说,你喜欢这出戏,以后你想听了,我与你共唱。”
“主人……这……”刑天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无涯措手不及,甚至有点心神大乱。
刑天沉默了半会,话锋一转,问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去天山帮我取回灭世刀?”
无涯张了张嘴,正要脱口道一声“是”,又想起白天为了此事招怒刑天,便闭口不答。
少说话,往往少错事。无涯觉得这句话有时候真的很有道理。
对于无涯的沉默,刑天不恼,说道:“若真是如此,你便为我去天山一趟罢。”
无涯道:“好,我明天即刻启程。”
“无妨,你且留在玄天门陪我三日,三日后再启程也不迟。”刑天轻轻吻过无涯饱满的耳垂,惹来无涯一声叮咛,紫魄星目深邃了几分:“你若出现在天山附近,以无尘对你的痴情必然会来寻你,届时,我有一样事情要你为我去做。”
“什么事?”
“现在无需操心,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
无涯迟疑半会,忍不住问道:“这事会不会伤及无尘性命?唔——”腰间被刑天勒得生痛。
“若是不想伤害他,就别忘记你对我的誓言。”耳角的亲吻变成了噬咬。
无涯慌忙点头,矢口不再说话。
漆黑的房间安静下来,屋外虫声穿透纱窗落进无涯的耳朵,和着背后传来的擂鼓般的心跳声,让无涯的心乱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匀称,想来是沉睡过去。
无涯却一直僵硬着身子难以入眠,只觉得刑天的怀抱灼热得快要将她融化。
多久不曾被刑天这样抱在怀里入睡了?好似自十四岁那年,她初次来了葵水,染红了刑天的床单,此后刑天就命她迁入望涯阁,从此不再与她共眠。
这个房间,这张床,身后这个男人的鼻息和体温,曾经是她最为熟悉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是渐渐地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让她一经触碰,心就会狂乱不已。
依稀记得刑天曾经说过,他自小就有轻微的头痛病,常年入夜难眠,但自从拥着她入睡之后,就从未疼过。
那她移居望涯阁的这两年,他睡得可好?
无涯犹豫了半会,缓缓地转过身去,借着朦胧的月光,在幽暗中悄悄打量着刑天的容颜,宛如暗中窥视神容,让她惊心不已。
沉睡的刑天,少了平日里不羁的娟狂,多了几分淡薄和宁静,似乎不再那般遥不可及。
视线最终落在刑天精致的薄唇上,恍恍惚惚出了神。
就是这张嘴,总是紧紧抿着,仿佛永远都带着懒懒的笑意,却冰冷的像一把弯刀。
也就是这一张嘴,吻过她,也说过一些残忍的话伤害了她,让她哭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伤心。
无涯的手指慢慢地覆上自己的唇——这里,除了刑天,便只有无尘触碰过。
无尘的吻,就像是涓涓而流的溪水,带着细水长流的温柔;而刑天的吻,狂热霸道,宛如巨浪奔腾的大海,狂风万破欲要卷走一切。
对于无尘的感觉,是一个新奇世界最为美丽的发现,心动难以遏制。
对于刑天呢?她从来没有细细想过,那是高高在上的神,只能瞻仰,不能亵渎。
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慢慢地,无涯觉得乏了,便闭上沉重的眼皮渐渐睡去。
那一刻,紫魄的双眸在冷泉般的午夜里攸然睁开,将怀中睡去的女子默默地看了整整一夜。
有一些话,他一直想跟她说,却最终没有启口。
他知道,他的无涯从小仰慕他、敬爱他,甚至在内心深处为他高高筑起了神坛,每日虔诚地膜拜。
其实,他根本不是她眼中的神。
他刑天纵然能只手遮天,也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凡夫俗子罢了,他的心中也有恐惧——他害怕会让她失望。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发现他根本不是那个站在神坛上崇高无比的神,而是一个将她生生带至地狱的魔,她是否还会尊敬他、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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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当码字与约会不能两全的时候,某只无良作者选择了色,昨天陪我家亲爱的哈皮去了所以米更新,大家见谅哦,唔——别拍我,我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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