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077 更新时间:19-11-17 20:37
第二十章旧识
山幽幽、
水漫漫,
江南山水软。
金人暂偃旗息鼓,朝廷松懒依旧,日子似乎止步不前,单只这春色一日艳似一日,如今方才破晓,微光一露,那脆鸟啼鸣就争先恐后的亮了起来。
谢繁霜好久没有如此安然的熟睡了,似是抛开了世俗诸多烦扰,人的,物的,只是孤身一人清清静静的,就这样沉沉睡去。在这样温暖无顾的黑暗里,谢繁霜的意识沉浮,似势要把自己平生中一些重要的经历慢慢的忆起。
然后,有一个声音叹道:该醒了,该醒了……
谢繁霜被一道一道的催促,似是无奈的又有些怅然的睁开了双眼,映入双眼的不是南祠素色帐幔亦不是江北破旧小屋,陌生的绛红色与繁复刻纹木柱让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是不信来世的,此时此刻既没死,若不是顾长缨搭救便再也想不到其他熟识之人了。
只是凭他对顾长缨的认知,如此难以描述的搭配似乎也不是他的风格。谢繁霜眨了眨眼,想要起身,只是凭他如何,陌生的无力感控制着他,令人无法挪动丝毫。
谢繁霜是以身手轻俊为傲,以剑术为命的,此刻被困在一个陌生之处无以为依,却毫不在意,只是有一搭没搭伴着屋外鸟鸣观察四周。
天约莫才透出几丝清明,他便听到屋外有人走动。
那该是一个高手,呼吸绵长步伐稳健,分明无意而为,那丝缕的气息却随着对方一招一式的摆动激荡而出——原是有人在此处练晨功。
既身体无法伸展,屋外又偏偏有人习武引他,谢繁霜便闭眼冥想,暗自调息。
只是身处异地,他不好太作放松,只运转了一周便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瞥见一个裸着半身的健硕男子立在帐边,那人似乎也是方练功结束,周身还腾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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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将眼望去。
此人当真硬扎,身体线条分明、肌肉块磊像是练得内家上乘真气的。谢繁霜再向上看,就看一片似生还熟的疤痕——他这时才一愣,有了一瞬的惊讶。天下谁人保他性命皆有可能,只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是他从始至终都未料到的。
而秦赫也没想过大夫所谓:三月方可苏醒的少年,才过了一月就已睁眼。
两人相互打量对方,一时无话。
直到一个声音在门口唤道:“秦大人,是在这里用早膳?”
秦赫本想拒绝,却转而一想,扭头道:“备两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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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日秦赫调遣精锐劫杀他于江北,是铁了心要杀他以稳大局的。当然,谢繁霜一个人不足以撼动他所控之局,对方亦无此念想,但是谢繁霜背后还有一整个江北,而这个掌江北命脉之人却势要将这湖水搅得龙惊蛟变;转观谢繁霜,其为顾长缨所托,数次将年部逼入绝境,斩秦赫亲信夺他地位,入江南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桩桩件件,随意说出来,都是可令两人生死相搏的事情。
如今再见,却再无剑拔弩张的声势了,见人生当真如水,勾折难料。
但若硬说两人毫无接触,似乎也并非如此。且不论初识共食一桌,再见时同渡一舟,这数月之来虽未碰面,然情势跌宕、走向扑朔,两人之间虽相隔千里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路走来竟也似是旧相识了。
内院人手麻利,只片刻,飘着诱人香气的餐食已陆续上桌。
如此倒也缓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只是,此时天色尚早身边无人,秦赫望着满桌吃食,又见人直挺挺绷在榻上,到底不好意思自顾自的吃,便礼貌了句:“吃?”
谢繁霜投去一眼,张口。
“……”,秦赫忽然想起舟上对方饭来张口的行径,竟是分毫未差的理所应当。
担心这个少年又变卦,他只得舀了一勺粥塞进对方嘴里。
只是秦赫见人吃了,一口气刚松下,就见对方表情一僵,不知为何好像想吐,只是他脖子无法大幅度扭动,于是忍了又忍才堪堪咽了下去。
秦赫面上一愣,奇怪道:“怎么了?”
可惜谢繁霜连话都懒得说,只冲他翻了个白眼就不再吃他递到嘴边的第二勺粥。
他一时有些不解,将那勺粥凑近鼻子闻了闻,并无异味,反而食物的清香扑鼻。此时亦是饿了,想起谢繁霜在舟上也如此喜怒无常,便自吃了一大勺。
“!!!”
若不是秦赫顾及形象,此刻定将整口粥全吐出来——太烫了!!好玄他的舌头都差点没被烧出个洞。
他手上的茧子太厚了,捏着碗竟都没感受到热来。
谢繁霜这才重新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一双眼似笑非笑。
秦赫见他如此,方知对方为何表情如此纠结了。想来他纵横江湖,不论是为人亦或是武功都是极霸道的,不论是敌是友也许话不投机却都是敬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谢繁霜这样敢戏弄自己的,他不禁低头去看对方。
这少年虽为伤病所累气色不佳,然而他的脖颈却是微扬的,那是一种不愿服输的傲气。他是极欣赏这股傲气的。
“身体还好吧?”
“嗯。”
“痛吗?”
那人默不作声。
秦赫也不是会关心人之人,此时性命无忧,他已心中巨石落地,这些恢复小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也不愿婆妈再问。
倒是谢繁霜顿了顿开口道:“你与顾长缨结盟了?”
后者闻声眉头便是大皱,他顶不喜欢结盟一词,沉了沉气:“没有。”
自古江湖便爱结盟,道貌岸然之徒为一己私欲而聚到一起,虽表面之上言忠义斥奸邪,名曰结盟,实则勾当阴狠不辨大局。他自有势之后便下了死令严究江湖私下结盟之事,雷霆手段虽有刚愎酷烈之嫌,与之相比却尚可叫“明断”。
至于他与顾长缨,道不同,志不仿,唯一颗爱国心相赤相吸而已。
谢繁霜并未发觉对方不对,只略迟疑道:“那……你为何留我?”
“……”,这个问题却更不好答了,秦赫只敷衍道,“抓你复命。”
那少年闻言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双唇紧抿一双眼便冷了:“我就是这样好蒙的?”
“若不是如……”
“当时你问我姓名,我当你是少有知己,虽偏帮不同却依旧同你讲了,没料你却不肯。”若此时手中有剑,谢繁霜大约就拔剑相向了,“如今,你又是如此。年老大,想不到你一帮之主竟是如此做人的。”
秦赫一愣,没想到谢繁霜竟还记得此事,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素来是宠辱不惊的,行走江湖多年,被尊为“英雄”都不知多少次,此刻只是被谢繁霜称作“知己”而已,心里竟有种愉悦感,这种感觉,连自己也觉好笑。
然而对方此时俨然气煞,自己当时确实也为此烦心懊悔过一段时日,此时被重新提起,他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只是,他却是要作答的。
秦赫沉吟片刻,原本坐在床沿的身子一转落下一膝,与躺在榻上的谢繁霜平视。此刻日头已远,映着日影,他脖颈处的伤疤显出些金色的微灿。
只听他诚恳道:“我与你之心共举天地,只是当日拘泥于所谓大局,没有与你坦诚,如此确是我之过……”
如此一番话下来,久久未得到回应。他原本是直视对方的双眼的,只是一言既出,他即收回了目光,留一些时间给对方考量。只是如今……他用余光去扫床上之人。
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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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心中有愧亦或是其他,自此之后,秦赫每日晨起练过功后便会与谢繁霜一道用早膳。
有时两人一言不发,只是彼此一道吃个饭。
心情好时,秦赫也会同谢繁霜聊些江湖招式。虽对方寡言少语,却见解独到。谈到深处,秦赫方才觉得此人年纪虽小,武学理解却是不浅,面对他描述的江湖大家之学,往往可一针见血,见解独到之处连秦赫都愿意细想一二。
而谢繁霜虽对对方隐瞒之事有些气恼,但对于这个强部之首的重视却不假,他生于南祠长于南祠,自小便识得这山下江湖是老朽残枯的,而这残枯的江湖里,唯一的规则就是利益与安稳。是故他是不屑、不顾、不相瞩的。
眼前之人,与之前两次交手已知其势如狂涛巨浪,横沙瀚海,现下却更知其强悍霸道,聚天下武学于一身,不问出处只取其精华略其糟粕,最后融捏成一股独属于他的劲,坚韧暴烈、不容天下忽视。
这与他自己武学之道丝毫不契,可便是如此天差地别,却令他欢喜。
时日久了,秦赫府上都是知道秦大人最近在自己内院养了个旧识少年,颇为受宠,究竟如何受宠?听闻他身体不好,便日日将那参汤送了去补身子,听闻他喜好素色,一向以皇帝喜好为尊的年老大竟将他偏院的布置重新规整了一番,听闻那少年要求一同用膳,一向雷打不动早膳要在习武房用完再去处理公务的年老大竟也日日陪着了。
想来自夫人去世,不,就算夫人在世,亦是没有如此待遇的。
这便只是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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