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49 更新时间:21-06-28 10:44
107、离开温哥华
Agate竟然来我们学校讲课了。
我慌了神……好久,才缓过劲来,开始思考我干吗要慌?
她一个女学者,女教授,女作家,可以做到神定气闲,道貌岸然,我一个小混混,小流氓,小人渣慌什么?于是,抬起头,睁大眼睛听她大放厥词。
她说,风化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部分——
她站在讲台前,仪态高雅,矜持而傲慢,不断将红色镜架的眼镜取下又戴上。
——每个国家在这方面都有十分丰富的文献记载,其中有极其辉煌、极其精致、极其出色的部分,也有腐朽、丑陋,乃至极荒诞极庸俗的——人类精神和智慧所能想象、创造的,无不应有尽有。它表露了人类最最大胆前卫的思想,最鼓舞心灵的情绪以及最可悲的迷雾……
她的演讲非常有煽动性。她的翩翩风度和高谈阔论不时引来全体同学的热烈掌声。其实,凭我的语言水平,我并不能够完全听懂她高深的文学辞藻,我是借助讲义,才略懂她的精彩。
我不知道Agate有没有看到我。我想她一定看到我了。她的眼睛几次停留在我脸上,并对我微露友善之笑。她曾说,我是非常吸引睛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能一眼瞥见的那种,仿佛自带光芒。我知道,在这上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她已经捕捉到了我,她不会错过任何一张英俊的脸,何况还是一个曾经的“受访者”。也许,她还在同学中看到了其他的“受访者”,她同样窥探过他们最深的隐秘,并用猪蹄一般的肥手去感受那些真实的存在,谁他妈知道。当她在为“风化”做定义时,我脑子开小差地想,那天发生的事,在她眼里究竟是精致还是丑陋?是唯美还是荒诞?是鼓舞心灵还是可悲的迷雾……当她看到我时,有没有回忆起那人性的贪婪,人情的悲凉,有没有觉得我和其他46个人一样,如同圣诞树上的一个个挂件,在人世间垂挂,耀眼夺目又为人所忽略……
后来,Margaret教授讲到,在十九世纪,有大批中国福建、广东籍缠足女子被贩卖到旧金山,充当妓女。当时中国人在那里开设了不计其数的风月花楼和鸦片馆,为当地的淘金工提供服务。她说,十九世纪的旧金山,华人的生活弊端充分显示出来,贪婪、自私、肮脏……来自东方的男性性职业者同样非常活跃,他们起先还只是把自己的写真照作为一种兴奋剂送到各家花楼,卖给那些女人们,渐渐也参与了其中的肉体交易……
她说,到今天,美国国家档案馆里还保留着完整的历史记录,仅有关亚洲人开设花楼和鸦片馆的文字就有煌煌百余册。
她说,亚洲人的红灯笼高悬在旧金山,拉开了西方又一轮风化沦丧的序幕。
说到此地,Margaret引申开去,说道,有趣的是,二十一世纪,华人将红灯笼作为标志性LOGO挂遍西方,展开了一场“红灯笼”攻势……欧洲不少国家已经公开提出抗议,以抵制这种红灯笼现象……
我干你姥姥!我对于Margaret教授的演讲,只能给出这几个字。
我没有继续把课听完,忿然离开了阶梯教室。
…………
中国新年的时候,表哥和彤姐突然到温哥华来了,这让我喜出望外。
表哥彤姐来是专程来看望我的,看我到温哥华之后究竟生活得怎样。结果,表哥彤姐发现事情并没有我讲得那么不堪,他们认为我毫无回国的理由。
那天,晚餐后,表哥、彤姐坐在房东家餐室,与我展开了一场正面对话。
上来,我就开门见山说,我在这里无异于流放。
我说,人家林冲流放还火烧山神庙呢,不允许我对这种放逐主张提出异议啊?
彤姐起先很不待见我,抢白说:“瞎说什么,那山神庙是林冲点的火吗?你对中国文化知道多少?一个吃洋奶长大的小孩子,少给我瞎编派。什么流放?你说这样的话,让我和你哥都感到心寒!”
我默了,预感这场谈话结果不会好。
表哥见我们一上来就杠上了,赶紧接过话茬,心平气和地说:“小钧,我们来了之后,发现你的情况还不错,没你说得那么糟糕,在温哥华生活你没有任何问题——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你姐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我们特别不明白,什么原因让你一定要离开这儿,回到中国去?”
我说,哥,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你们表面看到的这些吗?
是的,我承认,我在温哥华生活没有问题,语言没有障碍,房东很善良,待我像亲孙子;住得也不错,吃得就更好了,房东奶奶每天为我精心烹制可口的餐食。而且,在这里还有别的优势——学校很近,学习没有压力,同学渐渐都熟悉了……温哥华的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可是,哥,我说。这难道就是生活的全部?我在这里孤独,你们知道吗?我一到这里就开始胃出血,没有人知道,没有帮助我的人,我甚至不知道去哪里就医。我躺了几天几夜,白天躺在浴缸里,晚上我直挺挺躺床上,大半宿都看着天花板。我是靠浴缸里的热水让我渐渐好起来的。
我还没有朋友,在这里。所有人都是过路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是谁啊?他们才不鸟我呢。学校的同学是不靠谱的,许多人在吸毒、滥交,带书包就是为了随身带上安全套和润滑液,你们就不怕我在这种环境里学坏?也许,你们觉得我够坏,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哥,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哪个像我这样年纪的男生都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世界观还没有形成”。我怕自己真的跌入泥淖,那样,我就无可救药了。
学校的教授公然诋毁中国,他们对中国甚至是中国人怀有偏见,我和他们的文化背景完全两码事儿,完全融不到一起,今天是这样,再待五年十年还是这样,我和他们有着天然鸿沟,无法逾越。这导致了我内心更深的孤独感。
房东爷爷和房东奶奶虽然待我很好,但他们是两个垂暮老人,你们愿意看到我和两位老人终日为伴终身为伍过那种没有朝气没有目的的生活吗?
我的心好孤独好孤独。哥,这是最重要的。长此以往,就是一种精神摧残。你们对我施加的是一种软暴力、冷暴力,你们知道吗,哥,姐?
我可以不走,但我毁了。你们愿意看到我毁掉?
我要回去,回北京,那里有我真正的生活,真正的朋友。属于我的生活,属于我的朋友,属于我的前途。
想到刚到北京那会儿,精神整个被禁锢了,我那么抵触,一天也不愿意待,到今天,我竟然对北京如此眷恋,对此,自己的也感到愕然,但那是实情。“融入北京的生活”,这是当初彤姐对我唯一的要求,我用一年时间做到了,我把北京的生活看作是人生的“划时代”,是走向未来的起点,我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经历了化蛹成蝶般的艰难蜕变,可是这一切就这么中断了,夭折了……我有所不甘!
当初,我几天都不说一句整话,彤姐还为此担忧,逮机会就让我一定要多说话,好像我再不开口就此会变成哑巴,他们也曾一度因为我不爱说话而认为我得了抑郁症。今天,我为自己的权利,竟然如此善辩,抖落出一大通让表哥表姐振聋发聩的说辞……即便如此,我似乎还没有说完,没有真正把自己的心愿表达透,我说:
哥,姐,理解我,让我回去吧,我回去后一定好好儿的,学好,不胡天黑地地瞎混,我求你们了……同意我回北京吧!
彤姐开始是神情严肃地听我述说,后来,她哭了。她总是那么容易动情。等我说完这些,彤姐站起来:
“这学我们不上了,去上海,工作!”
餐桌旁,垂吊的灯盏下,彤姐的口吻如同毛爷爷“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一样坚定,毅然决然,不可违逆。
我对这场景的记忆太深刻了,因为,这是我人生命途的转折。那天是加拿大人的“维多利亚女王节”,早几日就接连不断有各种庆祝狂欢活动。那一刻,一捧焰火腾空而起,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到窗外的焰火是蓝色的,纯蓝纯蓝,宝石般晶莹闪亮,天空一下子变得好神奇。
我回国的事就这样决定了。事情有了最终决断后,表哥和彤姐先回北京了。他们嘱咐我,把学校退学的事处理好,然后跟爷爷奶奶做一个交待。
几天以后,我离开了温哥华,但是飞机航行的目的地不是北京。他们要我直接去上海,仿佛北京的四方城门是绝不让我再进了。
上海就上海,到中国任何一个地方都比待在温哥华强。当时,我就是这么个想头,就是这么倔,就是这么一股脑儿钻在牛角尖里不可自拔。
那天清晨,我告别了房东爷爷、奶奶,拉着行李箱慢慢走过温哥华的街道,想到当初一个人来,现在又一个走,不觉黯然。
上海是什么在等待我,我一无所知;
莎小姐的公司是不是欢迎我,我没把握;
我没工作过,不知道将要进入的职场是个什么玩意儿?对于将要从事的工作,我能不能适应,能不能胜任,更加茫然。然而,回去是我自己的选择,回去要是干不好,不是扇自己耳光吗?到时候,我说的话还有人信吗?
这回去上海,我再无理由作了。再作,表哥还能把我送到哪里去?我想来想去,真的没地方去了,直接踢出地球吧。
就这样,我回北京的夙愿泡汤了。
我在北京闹出的那点事儿也终于到此为止。
本来,我还想继续北京的故事,我在温哥华的这些日子,时时刻刻都想把断了的北京故事续上,现在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我别离的仿佛不是温哥华,我告别的是北京,是我的风华岁月,我的如烟往事,我22岁的纷繁历史。我深深叹了口气。
我拦了辆出租车……
安置好行李箱子,我对司机说,去机场。
…………
我的《蓝焰火》到今天全部结束了。
那真是耀眼的焰火啊,让人没齿难忘!可是烟花易冷,人生也是一样,灿烂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不记录下来,也许什么都忘记,随着时间而忘得一干二净。
我留意了一下,卷二《蓝焰火》是从2020年5月开始上线的,它的第一章“走进北京”距今已经有一年多。而我“TONY”在北京的“那点事儿”差不多也就发生在一年间。
历时一年,40余万字,令人扼腕叹息的“那点事儿”看起来真的不是“一点点”。
本打算写100个章节,每个章节保持在3000字左右。但写到第99章节,发现还有不少事没有写入,加拿大的那段经历,虽不在“北京那点事”的范围里,但差不多也就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于是又续了几个章节。至107章,我终于可以打住了。
不算呕心沥血。我觉得很值得。记录人生的事,今天不做,30年以后也还是会做。到那时候,往事如烟飘散,不会像今天这样记忆清晰,历历在目。有些人生感悟,丢了也就丢了,不可复得,那是很可惜的。
令人欣慰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又结识了许多新的读者,他们始终支持我。这是最有价值的。
是你们陪伴我走过了写作的这段时间,同悲同喜。我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
接下来,我该写上海了。写那幢我生活和工作了五年的商务楼,淮海中路1010号,写那里的人和在那里发生的事。事实上《我若成佛,天下无魔》(卷一)《佛奈我何》已于今年5月开篇上线,那就是我要对读者朋友讲的“上海那点事儿“。从目前读者点击量来看,故事很受欢迎,一直稳居“新书排行榜”的前几位。我希望有更多的朋友有兴趣去看我“上海的那点事儿”
我的故事大致是一个系列(除个别,如《北窗》不在系列中,讲述了一段他人的经历外),故事的发生都有明确的时间顺序,但由于种种原因,开始我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上线。现在,大部分故事已经上线了,读者朋友大致可以按照这样的时间顺序来阅读:
《白画廊》(新加坡的故事)——《蓝焰火》(北京+加拿大的故事)——《黑麻地少年》(法国里尔三个月的故事,也是我去上海工作的前三个月)——《我若成佛,天下无魔》(卷一)《佛奈我何》(上海的故事),其间可以穿插读一读《轻易不要与爱为邻》《耶路撒冷,不要让我再哭泣》,这两个故事与《佛奈我何》发生在同一时段,也可以说是“上海故事“的番外篇。如果按照时间顺序阅读,故事的脉络会更清晰,对TONY的了解也会更全面。当然,每个故事都可以独立成篇,从任何一个故事开始读都不会产生阅读障碍。
感谢读者朋友的支持!
再见,《蓝焰火》!像天空中快速的绽放,稍纵即逝,不再灿烂,如同不再叹息。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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