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下部  104、挣一张机票钱

章节字数:4761  更新时间:21-06-18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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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挣一张机票钱

    第二天一早,前台的台湾姐特意进到我房间,告诉我,尤瑟夫走了。

    见我很久没缓过神来,台湾姐关切地问:“要不要我替你备一份早餐送来?”

    哦不用了……我说。转而又问,他,我的朋友没说别的?

    台湾姐摇头,“我提醒您一下,”她跟着说:“过了中午,这个房间要按两天收费。”

    知道了,我说。你去吧,请替我把门带上。

    台湾姐走后,我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手机没电了,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有一刻,我觉得这只是个梦,尤瑟夫昨晚在我梦里出现了。

    为了不再加付一天的房租,我赶紧收拾了自己,准备离开。

    坐前台的换了个男人,也是亚洲面孔。或许这地方就是家亚洲人开的经济旅店。

    交完钥匙牌,回身见台湾姐在门口候着我,一手拉着门。看穿戴,刚好要下班的样子。

    “给钱了吗,他临走?”擦着她身子出门去那会儿,台湾姐突然冲我发问。

    我愣了,半天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长得好英俊……皮肤好好。不过,干这个没人摆渡是不行的,十有八九要被放鸽子。”她塞了张卡片在我手里。“以后你找我。”

    我不知道自己干吗要接她的名片,也许是不想跟她纠缠,更不想听她说那些话,只想赶紧走人。

    “嘿,”她在我身后说。“他去多伦多了,他对的士司机说要赶早上飞多伦多的航班,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你手上有我电话,我们合作哦。”

    我在她说尤瑟夫回多伦多了那会儿顿了一步。

    我等了好久才等到回温哥华的班车,车子要发动那会儿,我突然跳了下来,随后在附近电话亭拨了卡片上那个电话……

    我对对方说,就挣一张往返多伦多的机票钱。

    我曾经到处告诫别人,说我自己是个坏孩子。事实上,那个阶段是我“最坏”的阶段,恼路清奇,想法大胆,不怕欲火烧身。有些念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怎么生成的,特别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叛逆,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坏阶段。

    我和台湾姐在一家超市门前再次见面,她说:“我以为你转身就会把卡片撕了。”

    我说,嘿嘿。

    是啊,我干吗不撕?事实上,我刚要撕名片,突发奇想:我要去多伦多!

    可是我身上一文不名,兜里的钢镚儿光够买一张回温哥华的汽车票,而去多伦多的空中距离是八百多公里,坐飞机将近五个小时,按那时加元的汇率,单程机票钱差不多在人民币2500左右,即使我使用学生优惠,往返至少也需要4000块。可一时半会儿我哪儿去弄这些钱?当时我甚至想,只要弄到够飞一程的钱,去了再说,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当时就是没想干吗非去不可。

    台湾姐把我领回她家,那是一处特别逼仄的公寓楼,过道里的墙全都花了,墙灰大片大片掉地下,被人踩成粉末。

    台湾姐一径在嘀咕,说一时半会让她犯难。

    屋里有个老男人,大白天在家喝酒,看起来应该是她老公。说闽南语。

    台湾姐和男人用特别难懂的闽南语叽里呱啦谈了一阵,后来,那男的撂下酒杯出去了。台湾姐对我说:“要不你看会儿电视吧……”她说她没想到我这么快,而现在是白天。

    电视很小,拉天线的那种,图像极不清晰,满屏水纹,就像对着一只鱼缸看人在里头游。没多会儿我就睡着了。醒来时,见台湾姐在跟人通电话联络,我则要了块面包吃,面包太硬,我只能蘸着杯子里的白水,勉强咽下。大约过了半小时,台湾姐终于对我说:“有了。”当我听到这两个字时,心里一阵狂跳。我明白,那是紧张,临杀头似的。

    台湾姐问我要不要洗个澡?说我看起来可有点脏,说洗了澡显得更精神一点。我说,不要了。

    她说:“那我们走吧,她说她现在可以匀出时间来。”

    在一家老式的剧院门口,我们又等了很久,我一直在看一张演出海报,《美女与野兽》,人偶同台,其实我并不需要看这海报。

    一会儿,一辆杏黄色“甲壳虫”停在我们面前,台湾姐立刻迎上前去和开车的女人说话。女人从车窗里打量我,我故意不看她们,站得远远的。车里的女人戴墨镜,栗色短发,体态偏肥胖的那种。

    后来,台湾姐向我招手,我过去。走过去的那几步,心里莫名慌张,有罪恶感。但此刻我已经无法逃离罪恶的吸盘。

    “玛珏瑞——”台湾姐对我说。事实上,车里的女人叫Mergaret。她还有个名字叫Agate——玛瑙。这是后来她自己告诉我的。我当时说,嗯,两个名字都好记。其实,我压根没打算记住她名字。生活中越不需要记住的东西往往越能记住,像在脑子里长了根一样。有些事倘若过去许多年还不忘记,就说明这辈子不会再忘记。

    Agate从车窗里伸出手,很正式地和我一握,随后微笑着说:“上车吧。”她的手可真肥,又白。

    Agate的车单厢,没有后座,于是我只能绕过去,从另一边坐在Agate身边。我见Agate非常快活地对台湾姐说:“哦,看我这记性,忘记把钱给你了……以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如果有,你该及时提醒我。”她很喜欢笑,笑声热情洋溢,伴随着夸张的手势。

    Agate从随身小皮包里抽了几张钱给台湾姐,我想,这就是佣金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支付佣金的,明目张胆。台湾姐拿了钱,算是彻底和我“拜”了,她对我摇摇手,说“再见”。我咧了一下嘴,算是回应。心里说,见你个大头鬼!

    Agate问我是不是要把车顶打开?她说,这样会爽一点。我说,可以。当时我的感觉就是俩狗熊坐在一辆玩具车里,车胎有压爆的可能。随后Agate说:“你是不是想喝点什么?”我说,行。她说:“那我们可以去一个非常有历史的酒吧。”

    我后悔同意她把车篷打开,不仅仅是因为冬天,风特别冷,一点都不爽,我还怕遇到熟人。万一遇到熟人,见到我坐在一个女人的车上,该怎么跟人解释?我说的是“万一”。

    幸好我们要去的酒吧离得不远,没把我冻僵,再说,这一路我感觉还行,不是想象中那么窘迫。

    在我看来,我们去的酒吧毫无特色。我不明白Agate为什么会认为它“非常有历史”?也许,我就是个没文化的,不谙风情,不懂品赏。

    那会儿,Agate摘了墨镜,换上一副红色镜架的眼镜,看上去像金鱼的眼睛。在之后和她接触的两小时里,我见她数次调换不同款式的眼镜,我不知道那些眼镜都有什么功能,会产生怎样不同的视觉效果,反正,换眼镜让她的模样不时在变化。

    换了眼镜的Agate让我看到了她的真实年龄。尽管她的举止很少女化,比如,我刚打算在酒吧落座那会儿,她突然尖叫着,用一个指头点着椅子,说那个位子是谁谁谁曾经坐的,样子非常天真,可我怎么也不会认为她比我母亲年轻。

    我急忙让出座位,说我是不是不该坐这位子?Agate连连摇手:“没事儿,没事儿,这里每一个座位你都可以坐,因为即便是皇帝的屁股,也不见得比平民更高贵。”

    我笑了。凑趣而已,心里一点没感受到这话有什么幽默。

    她说,你知道谁谁谁吗?就是刚才她说我坐他位子的那个人。

    我耿直地说,不认识。

    她咯咯笑着:“你当然不认识,可你应该知道他。”

    我说,不知道。

    因为我的生硬,她非常扫兴地一挥手,说:“那是个非常著名的作家,他好几本书畅销书就是在这个座位上完成的。”

    我说,作家不坐家里码字,坐到酒吧来凑哪门子热闹?当然,我嘀咕的是中文。

    玛瑙Agate给我要了杯杜松子酒,完全自说自话,可她说我的气质符合这酒。然后,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好,现在我们来谈谈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我吓一跳,她管我们要做的事叫“工作”?

    她可真有风度,把无耻低贱的活儿叫工作。我可服了。

    应该说Agate长得不是很丑陋,也许她长得再丑一点,我就有放弃去多伦多的理由了。但这一切都只是假设。

    她说:“好,让我来了解你。你可以谈谈你故事。如果,你还不那么自然,也可以说说现在的心情。”

    我说,我现在有点后悔。

    Agate说:“后悔是件最无聊的事,除了浪费时间和生命,什么也解决不了。”

    她问我几岁?看起来她想主动引导话题,消除我的局促,她对这一套程序一定是很在行的。她要我说真实的年龄,别编造,在以后的交谈中也别说任何谎话。“我需要的是真实。”她如是告诫我。

    我迟疑了一下,二十二,我对她说。

    她又一次尖叫起来,“我完全看不来东方人的年龄,你才二十二岁?太让我吃惊了。”

    我有点喜欢她一惊一乍的样子了,看起来很开朗热情,让我放松。

    人在特别辛苦疲劳的时候,或者情绪格外紧张,胡子就容易疯长,这一天一夜,我脸上的胡子确实浓了不少,刚才坐车时,从后视镜里我有看自己,胡须线很显,但还不至于显老,关键是她不会看东方人,不知道一个东方男人什么时候该长什么样,以便从细微处去识破他的真实年龄。

    她说:“那你从几岁开始进入现在这个行业的,不会是未成年吧?”

    我不知怎么回答,反诘,你干吗要知道这些?

    她挥了下手说:“你提醒了我,我应该把接下来的工作程序向你说明一下。事实上没有人会问我为什么要了解他们,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个作家,我的工作就是要走进人的灵魂里去。看起来你完全不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吓人,怎么叫“走进人的灵魂”?灵魂是个房子吗,抑或是个盒子?

    Agate说她是个作家,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写作计划,这本书里将记录100个男性性工作者的经历,包括他们过去和当下的生活境遇。她说,这是一项很重要的研究,涉及社会学,历史学,经济学,法学以及有其他等等多门学科。

    我瞪大眼睛说,100个?

    她颔首:“不分种族,肤色,年龄,100个男士。我目前开展的工作是访谈,我将为每一个受访者留影,然后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在我认为可以结束访谈的时候,我会付给他们应得的酬劳。”

    我用中文说,真他妈流氓!

    “你说什么?”她问。

    我兀自一笑,说,作家进行的事都很崇高。都是以崇高的名义。

    她笑了:“你是我第四十七个访问者,也就是说在你之前我已经访问了四十六个人,其中有欧洲,南美……亚洲人在我采访中不算多,有过一个日本男孩,两个泰国的,一个美籍印度裔……他们都在北美地区从事这项“可爱”的职业,换取金钱,满足他们所追求的生活。我距离100这个目标太远了,我感觉未来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之前我花了整整五年时间。”

    哦,我说。心里想,难怪我要价这么高,她也乐意,原来不惜工本要凑满100个数。在这里从人嘴里掏出你所需要的写作素材,是要花钱的,不像在中国,只有向作家乃至记者行贿,买他们笔下的那些字。

    既然这样,我也坦白告诉你,我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对Agate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说的那个职业,我也没觉得“可爱”。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Agate扬起眉毛,对我表示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也许,小旅店的台湾姐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我是干这一行的,以促成这笔交易。

    我进而说,我就是为了赚取一笔可以去多伦多的路费——买机票的钱,OK?

    她终于有些明白:“难怪你提出的价码很奇怪,648加元,我一直在想,这是个什么数字?我以为中国人对数字有自己的偏好。现在我明白了。但是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急着去多伦多,既然你口袋里没有钱。”

    我说,我可以不说吗?

    她说:“可是你要的钱很多,是其他人的三倍。我不能支付了很高的酬金,结果一无所获。”

    我想,这也对,问题是我已经不打算要这648了,我觉得自己应该不在那100个人之列。但考虑了一下,我还是决定告诉她,我说,我去寻找我的情人。

    “哦,浪漫的孩子,你让我格外有兴趣。”Agate说道。

    我故意没对她讲我所谓的情人其实是个俄罗斯男生,也是个艺术家,我怕她知道后,喋喋不休刨根问底,打听那些事儿。她已经在说“格外有兴趣”了,我不能让她进一步感兴趣。此刻,我突然萌生了一丝好奇,很想知道在Agate访问过的四十六个人中间,为男性服务的占多大比例?不过,我没敢问。谜底看样子只有等到书出版的时候揭晓了。

    “好了,宝贝,”Agate从桌子那边伸过手拍拍我的脸。“你可以实现去多伦多的愿望,现在我们走吧——”

    去哪?

    “去我家。我们还没开始工作呢。”

    我惊讶,说,我以为……不可能成为第四十七,你不会选择我……我也得不到648加,因为我不是职业性的。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

    Agate重新换上墨镜:“100个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怀有不同的目的,这才有意思。这世界本来就丰富。挣了钱去找心上人,在我的访问中,你是唯一。你让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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