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230 更新时间:21-01-25 12:32
65、五轮吉普
我想明白了,就没所谓。
打电话叫夏夏出来吃饭。那会儿已经下十点,夏夏刚演出完,不解地问:“都几点了,你还没吃晚饭?”我说,不是说好一起吃吗?夏夏在电话里疑惑地说:“有吗?”我时常会制造一些没有的事,让人发懵,而且做得煞有介事理直气壮,了解我的人总结说,和小钧打交道,太晕。
夏夏见到我还是要跟我掰扯有没有约定一起吃晚饭一事。我说,算了算了,女人哪有个准,前说后忘记,什么都可以赖,何况一顿饭。
夏夏意识到我不对劲,顿时缄口,脸上老大的不开心。
我要了一些辣味很重的菜,吃得脸红眼睛红,还就着酒。夏夏说:“少吃啊,你又不会吃辣,逞什么能。”我说,辣死算了。夏夏说:“神经啊今天你?”我说,有这么说你男人的吗?夏夏听了这话,把筷子“啪”一下拍桌上:“谁是我男人?小钧我告诉你,别存心找事儿!”
我说,谁找事儿?我吗?说好一起晚饭,你哪里去了?等死诶我。知道吗,我饿得胃都冒酸水?你要是别的地方有请饭,别玩我呀!
夏夏说:“我保证没跟你约定过。晚上我有演出,怎么可能跟你约晚饭?!小钧你在胡闹!”
我默了一会儿,指着玻璃外一辆吉普车问,那是什么?夏夏不睬我。我加大声音说,说啊!你智商低啊,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夏说:“车。”
我继续问,几个轮子?
夏夏说:“喝多了。”
我吼道,说啊,几个轮子?不识数啊?
夏夏这时有点害怕了,也更加疑惑,不知道我在捣什么鬼,无奈地回答:“四个。”
错!我说,五个!还有一个在屁股后头呢,没看见吗?我诡谲而阴险地笑起来。知道那叫什么吗?备胎!我就是那个备胎……备胎!
夏夏这才恍惚有点明白。她决定不与我纠缠,更不屑与我理论,拔腿就走。
我去追夏夏,被餐馆的小姐姐拦住:“先生买单。”我从裤兜里抓了把钱扔给小姐姐。夏夏见到,转身回来,客客气气地跟人把帐结了,把多给的钱还我。那一刻,我瞅着她,突然喉咙好梗,我一下子把她搂过来,肆无忌惮地亲她嘴。亲得恶狠狠。
夏夏拼命推搡我,还用膝盖顶我,好像我是个流氓。
餐馆的小姐姐说:“先生您喝高了,别在这儿闹。”
我说,你姥姥才喝高了!
我被夏夏强行拉出了餐馆。
以后的时间,没有争吵,只有折腾。我就是这么个人,越憋气,越强悍,越有劲。然后就是大汗淋漓,搞不清脸上流的是汗水还是眼泪还是鼻涕……夏夏被我折腾得快没气了,但她忍耐着,她知道,这一晚不让我发泄完,我不能消停。她深心里还是怕我“作”,抑或是心疼我“作”的时候特别不把自己当人。
我终于没劲了,像只打瘸的狗,蜷缩在夏夏怀里。夏夏这才问我发生了什么?换了别人,我一准把下午的事全倒出来,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五子和小飞干的那事儿。可我不能说。我把舌头都快咬断了。
我说,夏夏,我是不是一只备胎啊?
夏夏叹息地说:“小钧我告诉过你,你是一个好男孩,到哪儿都在我心里有不可替代的位置。我不哄你,到这时再哄你我就不是人了。但小钧,别缠在和你不相干的事里好吗?就算我求你,开开心心过你的每一天好不好,你才多大啊?”
我明白夏夏所指,终于埋在夏夏怀里哭出声来,我抽泣着说,我不大吗?还说我不大,呜呜……我不要纠缠在你们里头了……
夏夏没计较我瞎说八道,警觉地问:“你们?谁是你们?”
我使劲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反正……就是你们,呜呜。
夏夏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了。”
夏夏明白了吗?我看未必。她让我别缠在不相干的事里,可什么是跟我不相干的事?我早就缠死里头了,脱身无术,你不明白吗,夏夏?!
也许是那一晚我把所有的劲都使完了,以后几天我一直恹恹的,连辜大哥都看出来。他是个粗人,能看出我郁郁不欢,说明我真的没劲了。
…………
在辜大哥那儿不可能不见到五子。五子没有责怪我。他凭什么责怪我?我们之间只有尚未消解的窘,没有对错。而这种窘只有我们俩知道,旁人没感觉。
五子还像平时那样办事麻利,忙绿中不忘照顾到我,而且变本加厉。比如,我坐下吃饭,他便会主动问我:“洗手了吗”,然后指点我洗手间在酒店的哪个部位。比如,自己喝完汤,觉得有点烫,便及时提醒我,“慢慢喝,小心烫嘴”。还比如,大家都喝白酒,五子专给我要了红酒,“小钧不喝那么烧的。”仿佛我的事都由他做主。还比如,我和别人喝酒,他不时给我递眼色,还主动出来挡驾,大有“长兄为父”的做派。看得出,他对我比平时更晓得呵护,而且,每次都留下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我看到这隐含着无限话语的眼神,每次,心里都有针扎般隐隐的痛。
那天,我们俩又在过道里狭路相逢,没有旁人,五子反而不说话,淡淡望着我。我轻轻走上一步,替他掖了下衬衫领子,我说,一个草莓……
确实有一个吻痕。在锁骨那儿。紫红色的淤斑,我们称为“草莓”。
我没说“这么不注意”,没说“还做大哥呢,都不如我谨慎”,这话用眼神递过去了。等我说完“草莓”,我眼睛模糊了。我看到五子哥眼圈也红了。
私情这东西,真他妈的操蛋,能叫兄弟心存芥蒂,甚至反目为仇。但是,你一旦想开了,看穿了,往豁达里想,屁大事儿啊?什么事儿都没有!别和自己过不去,也别和自己人过不去。
小飞就更没必要跟他较真了,他就是那么个心大的人,没两天又在我床上了。下了床,他照例要给我做次脸,传授他们艺人的“瘦脸术”,我说,我脸哪里有肥?他说:“男人又是烟又是酒的,人没老脸部肌肉就”泡”了。你要是长了横肉,我可不要理你。”我不知道他不厌其烦,是不是光为了摸我脸?多半是。因为他说过,“小钧摸你脸他妈的比摸屁股还舒服。”这鸟人,当时差点没拍死他。
我没腻味他,也没嫌弃他。我知道我们两人谁都不欠谁,谁都不可以干涉对方,仿佛前世有约定。他开始向我公开和五子的事,甚至说:“没想过钢铁直男一旦痴情起来会这么变态。超雕。那些小娘炮可没法比,风气全被他们败坏,一个个跟婊子似的。脸上那层笑跟上的粉底一样,一扒拉就满地掉渣。现在看起来这个世界不和那个世界合一起,没法弄。玩不利索。”
小飞的语境很混淆,也许是因为他的世界本来就很混淆。
他还坚持认为五子是钢铁直男,不是和他同属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哪儿跟哪儿啊?我都糊涂了。我算在哪个世界里?五子在哪个?他小飞又算在哪个?头都被他搞大。其他也被他搞大。反正就是一笔搞大后的糊涂账。
那些日子我除了常去辜大哥那儿打发时间,还时常去玢姐的影视公司玩。
玢姐就是在辜大哥饭局上认识的那个影视界的母大鳄,开始挺不鸟我的那个,后来居然加倍喜欢我,这是什么梗?我始终也没搞清。玢姐公司帅哥靓妹多,这是我乐意去的主要原因。我们这代人,独生,没捞到有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是个很大的问题,情感诉求非常强烈,表现在哪儿人多就愿意往哪儿蹭,所谓的“独子畸态”。
玢姐四十来岁,按理应该叫姨才对,但“姐”有大姐大的意思,公司老少都愿意管她叫姐,满头白发的也这么叫,于是我也就跟着叫。玢姐管我叫“小花瓶”,靠,这算什么事儿啊,忒难听了。几次都求她别这么叫,我说,姐,给我留点面子吧,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玢姐答应是答应,可就是不长记性,特别是一高兴,脱口便来:“——小花瓶,来,给姐捏捏肩膀,姐这一下午可是累惨了,那些来谈合作的,一个个都是猴精。”我不觉得她真那么健忘,心里开心了,存心逗我而已。玢姐其他的记性超好,哪部戏投多少钱,哪年投的,挣没挣够本,她随口就能说出个准数来,连小数点后面的数也记得八九不离十。
玢姐虽称我为“小花瓶”,但公开说我不适合进军演艺圈,是我迄今见到的唯一一个持“不同政见”者。这一悖论,许多人都不理解,我也不理解,到今天也没明白玢姐对我如此定义的依据是什么。表哥说玢姐在这方面很厉害,一说一个准,没得犟。我不买账,认为女人少不了“头发长见识短”,但到底不敢冒犯咒语,不敢去蹚那个雷池。因为我口出狂言,说玢姐“头发长”,玢姐还拽过我耳朵,罚我给她拎了一天包。
在我知道的人中间,有个姓黄的男孩也被玢姐下过差不多的“判决”。那男孩除了个子稍稍小一点,五官没得说,上镜头特别好看,先后也确实被几个大剧组看好过,拍过几部份量不轻的剧集,差点就成了“红子鸡”,但终究没火起来。现在差不多也到过气的年龄,按圈子里“成名要早”的规律,再要红也红不到哪里去了。这不能不让人佩服玢姐的厉害,说你要死,你就死定了,活不过来。庆幸当初没跟玢姐拧着来。
据说,那男孩开始被人罩着,就两年。两年后,男孩有点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不被人罩,就被灭了。我听了这事以后,心里好一阵嘀咕,怎么跟黑社会似的?后来联系上枫哥的事,发现这圈子还真有点黑。
枫哥走后,第一次听到他消息就是在玢姐公司。
那天,无意中谈到枫,我口无遮拦地说,啊,他现在在哪?好想他。
玢姐一愣,说:“你认识阿枫?”
我说,我开的车还是他的呢。
玢姐眉毛一挑,惊讶地问:“是吗?”
玢姐说:“阿枫现在惨了,没戏拍,全线封杀。哪家公司都不接受他,连个小角色都不给他。前一阵刚回北京,灰狗似的。”我惊讶地说,枫哥在北京?靠,怎么也不联络我,不跟我把车要回去?玢姐说:“你可别去找他哦,刚拘留七天出来,丧的要死,谁都不想见。”干吗?我问。玢姐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跟我说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吐露真相:“不作死不会死——吸那玩意儿。顶犯忌了。”我一凛,木讷地说了句,噢。
枫哥肯定嗑药,这我亲眼所见,没得说。磕药早晚要出事,那就属于劣迹艺人了,演艺这条路算是走到了头。但玢姐说枫哥磕药要是没人举报,就不会惊动警方。做艺人,磕的也不止他一个,哪里管得过来。但是,一旦有人举报,警察就不能装作没看见了。我似乎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便问,是那个女人举报枫哥吗?玢姐说:“你是说阿枫曾经的相好吧?”我说,嗯。那是报复,她存心要枫哥的好看。玢姐说:“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没回答玢姐的问题,默了会儿说,她好坏。
玢姐让我给她捏捏脖子。玢姐的颈椎特别不好,一劳累就头疼。一头疼,还就是我帮着按摩按摩管用。我心不在焉地替玢姐捏着脖颈,玢姐对我说:“Tony,你老在我们公司玩,是不是很想签公司啊?”我说,不是啊。想了想我又说,姐又不看好我。
玢姐笑笑:“Tony,你不知道玢姐曾经是你表哥的崇拜者吧?”
我说,有听说啊,不过不是很相信。
玢姐说:“干吗不信?”
我说,玢姐是搞艺术的,我表哥就是个生意人,一点艺术细胞也没有,哪儿跟哪儿啊。
“错了吧,”玢姐笑着说。“当时,我迷你表哥,迷死了。可你表哥喜欢你嫂,不喜欢我。”
我说,不是吧,是玢姐没跟我哥表示吧,有错过哦。我表哥很木讷的。
“你知道什么……”玢姐看我一眼,笑着说:“你这么说你表哥,小心你嫂子揪你耳朵。”
玢姐拉我坐她跟前,牵着我的手:“你是比你表哥讨喜,嘴甜。但你们哥俩有许多相似之处。”我不太习惯别人拉着我手说话,但她是玢姐,呼风唤雨的“大姐大”,我不好意思把手抽回来,只能紧张兮兮地听她说话。
玢姐说:“当时你表哥要在北京做影视投资,我没赞成。我得到这消息,不顾你表哥当时怎样辜负我,曾经又是怎样伤到我的心,我还是赶去找他,劝他打消这念头。”为什么?我好奇地问。“你哥的性格在这个圈子里混不好。说白了,就是狠不起来,黑不下去,太面。干我们这个,该杀人的时候就是要杀人——我说的杀人不是真用刀子杀人,你别搞错哦。”
我懂,我说。就是像对付枫哥那样,该把他推井里就推井里,狠一点,再下块石头。
玢姐说:“阿枫那是小臭虫了,没人会真动力气去对付他,也就是因为不听话,给他点教训而已,他要烂下去,那是他自己经不住。没出息的人,谁也不会去捞他。”
我点点头,说,我哥最终还是听您劝了,没在影视里投钱,说明玢姐在我哥心里还蛮有份量的。
玢姐拍拍我脸:“别说你哥还念我旧情哦,我现在和你嫂子可是姐妹淘。去玩吧,你小孩有些事不会懂。”
玢姐一直把我当小孩。有次,表哥当着她面训斥我。玢姐袒护地说:“还是孩子呢,你干吗这么较真?”表哥夸张地嚷:“还孩子啊?都比我高半个头了。”玢姐说:“你可别说,那天我看他从楼梯上一蹦一跳地下来,突然发现他还真是个孩子。不过,Tony,姐看得出来,你这孩子内心很活泛,别怪你表哥时常生你的气。”玢姐还说,“交我调教吧。你们哥俩都只有我调教得好。”
我不认为玢姐在有意调教我,但从她那儿出来,似乎明白了许多事儿。我玩的这个圈子有一种势力罩着,有亲情,也有狠毒。用小伟哥哥的话来说,就是利益集团。在这地界儿,没什么比做影视获利更大更容易了,因为市场海啊,一掷几千万几个亿,企业哪那么轻易啊?哪儿有利益,哪里就有利益集团,就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力范围,就有围绕着利益的尔虞我诈、倾轧挤兑,甚至是你死我活,跟黑社会没什么两样。过去香港是,台湾是,如今南风北渐,更胜一筹。什么事在内地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小人物在里头就被折腾了,就像枫哥,你要不自量力挑战权威无视势力自我膨胀,就掐死你,掐死你就跟掐死蚊子臭虫一样容易。小伟哥哥说到最后的结论是:“好好听你表哥的话小钧,找份饿不死也撑不死的工作,别步你小伟哥哥的后尘……”我不知道小伟活得有什么不如意,反正表面挺风光的。
不多久,我又领教了一次什么叫狠,什么叫黑。
那天,辜大哥派了我一单活。他可是敢跟玢姐比肩的大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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