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41、让子弹飞

章节字数:4162  更新时间:20-10-20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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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让子弹飞

    我有那么高贵吗?我没想过这问题。但潜意识里是觉得比凡凡他们高贵。也许,说“高贵”并不准确,我只是看到凡凡他们在水里,我在岸上。

    我一直在看安哥的神色,这些人中间就数他年长,比我们经历得多,这会儿他说句话也许就是我的决定。但安哥始终一言不发,后来他干脆玩牌去了。他在想什么?我终究是晓得的。

    凡凡看上去是在维护我,他坚定地抵抗“南悦坊”那些兄弟们的想法——小钧惹的祸就该小钧自己去摆平——他甚至动用了拳脚,可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也知道。

    我完全没了主意。看安哥没完没了地撸着一桌子纸牌,我神思恍惚地叫了声,安哥。

    安哥停下手,盯住我好一会儿,说:“小钧,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老肥这人我了解,就喜欢跟人死掐,越吃不到的菜越馋,越是办不到的事他越来劲。你只要不跟他拧,也就没事了。要不……小钧,你就去吧,讨老肥个开心?”

    安哥终于说了,虽然有点难,但借兄弟们的情绪,顺水推舟,到底还是说了。

    我默了好一会儿,说:我、去!

    我说完“我去”,整个“南悦坊”一片死寂,好久连喘气的声息也没有……好一会儿,“花围巾”深深叹了口气说:“好了,这不结了,我早知道只有这一条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安哥把我拉到一边,说:“小钧,我替大家谢你了。南悦坊说到底总归是要散的,但现在大家都不愿意散……”

    “花围巾”拍了拍我肩膀,说,“其实,也没什么,男孩子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又吹不大肚子。”他老插嘴,说的话又特别不中听,我很烦他,

    安哥说:“我替你想好了,让凡凡陪你一起去,不愿意的事,还让凡凡替你。”他把凡凡召过来,关照说,“去之前你们小哥俩好好合计合计……”

    凡凡默默点头。

    “花围巾”嗤着鼻息在一旁说:“安哥你也真是,瞎操心,需要吗?这孩子你还看不出来?灵着呢。”莫名其妙。我狠狠看了他一眼,差点没跟他顶撞起来。

    安哥特别能察颜观色,见势,赶紧解围:“没事没事。”他说,“回头我联系上老肥,就告诉你们。”

    安哥情绪显然好起来,不再犯愁。

    我答应完安哥,突然感到很麻木,分不出这事的轻重,就觉得对“南悦坊”的小哥们算有交待了,面子上过得去。我不愿意背后遭人诟骂。至于自己……不能想,无法想,也想不明白。

    我无精打采地去找夏夏。我干吗要在这节骨眼上去找她?自己也回答不了。

    我明知夏夏不在家,还使劲敲门,又对着门连踹了几脚。

    打夏夏手机的时候,我火气超大:在哪儿呢?我冲她嚷。之后自己也感到太狂躁了,自责的情绪让我显得更蔫。我坐在夏夏公寓对面的街沿上,怔怔地望着车来人往,一无感觉。后来,车稀了,行人少了,身子渐渐也有点凉,估摸夜深了。我连时间都懒得去看一下。

    夏夏回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默默走到她身后,把她吓一跳。其实我并无意做得跟盯梢似的。

    进了公寓,夏夏问我:“怎么了?看你不对劲啊。”我蹭掉鞋,嗡嗡地说,没事儿。她忙着换鞋、洗手、喝水,我垂头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脚面,一句话都不想说,一件事都不想干,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夏夏。

    夏夏忙完,才坐到我面前,说:“一定有事,你这张脸喜怒哀乐什么都藏不住。”

    真的没事,我抬了下眼睛说。

    后来,夏夏不断在对我叨叨,我压根听不进去。她好像说到了小飞,五子,甚至还有学院其他男生什么,语气颇有些激烈,可我耳边尽是飞机的轰鸣声,脑子随时要炸开一样。后来……

    我站起身,默默地脱衣服,一件件脱,脱得特别从容,特别无所谓,直到一无挂碍。这段时间里,我并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夏夏打开始就处于惊愕状,当我如此这般地站立在她面前时,她把因讶异而微张的嘴反倒合了起来。

    夏夏对我的主张从不表示怀疑,说白了就是惯着,这次更是表现出最彻底的服从和最大响应。她蜷缩在沙发上,感觉就像一尊还没来得及上彩的白釉瓷。

    我们相距大约不到两米远,屋子太小,不可能有再多的距离,我们彼此能看清对方一切,连一丝头发,一处细小的痘痕都不会被忽略。奇怪的是,那会儿我特别平静。虽然当时的氛围、情状挺雷人的,但在今天的叙述中我仍不想篡改这一事实——我非常真实地站在夏夏的面前,等待着下一时刻的来临……

    “那真是一种非常美的境界,所有的美在于不作为,只有那个叫精神的东西在踽踽独行,走得如同一块被抽走的绸缎,委婉而沉静”——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位美女作家书中的一段文字。几年后,我向“作家姐姐”叙述了当时这段奇异的场景,于是被录入小说,并如是夹叙夹议道。

    …………

    大约是四年后吧,我和一位作家姐姐在上海的一间酒吧偶遇,她问我有什么好玩的经历可以提供她写作,作为素材?她告诉我,她正在写一部关于都市男女的小说,围绕着欲望、生存与死灭。但写着写着,突然就感到味同嚼蜡,所有的情感乃至细节都是被用滥了的,她开始怀疑,自打莎士比亚死掉后,这世界还会不会产生新的爱情传奇,并且不落巢臼、引人唏嘘。

    她无法鼓起信心继续写作,每天枯坐在酒吧,等待新的发现——她说,这叫深入生活。然而,这事真是熬心熬神,但作家姐姐固执地守望着,仿佛不甘心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在二十一世纪寿终正寝,宣告死亡。

    然而,她在酒吧这样的滥情场所什么也没等到,一切都是旧有的重复,只是发现我还稍稍有点新鲜(——这是作家姐姐的话),于是便和我搭讪……

    所谓搭讪就是主动套磁,然后是漫无目的的闲聊,怎么进入的,我已经没什么记忆,反正就是一派心怀叵测的琐碎,这打一开始我就意识到。

    她说:“有什么好玩的经历可以提供我写作?”

    我说,没有啊。我说我才多大,想的事儿、做出来的举动,在你们作家眼里都是小儿科。

    谈话眼看着无法继续,作家姐姐看着我的小腿突然说:“哇,你的小腿好结实好漂亮。”这全然是技巧,欲擒故纵。我明白!

    然而她终是挑明了我的毛病:说我喜欢坐下后把裤管提到膝盖,然后爽爽地喝酒。作家,尤其是女作家,耽于观察,善于捕捉细节,然后把这些用在她笔下的某个人物身上。用对了叫画龙点睛,有时候则是画蛇添足。

    我看了下自己的腿,说,打网球的好处啦。腿作为支点,腰部作为发力点,这些部位的脂肪在运动中完全被燃烧,因此,即使在我最长膘的阶段,腿也是没什么脂肪的……她没等我说完,就说我“燃烧”这个词用得好。我发现作家姐姐压根没心思听我谈运动,一门心思考虑着怎么给我下套。

    我说,“燃烧”现在也不是什么新鲜词,讲究健康生活的人都在使用“燃烧脂肪”这个概念,比如,吃辣椒,就是燃烧脂肪的一个最新研究成果。作家姐姐意识到我故意在跟她兜圈子,往前凑了凑说:“也许你认为小儿科、认为无关紧要的事不经意就启发了我,你随便说,说好玩的,说那些我不太明白、不曾经历、闻所未闻的事。”

    面对不太熟悉的人,我没办法做到“随便说”,很长时间我都找不到新话题,显得特别笨嘴。作家姐姐便主动出击:“你总是和女孩子亲热过喽。”

    我说,哪有啊。

    作家姐姐说:“别蒙我了,我能相信你?”

    我缄口。不说话应该有两种表示:不屑和默认。作家姐姐认为我基本是后一种。

    在这种情况下,我对她说了那个晚上,也就是后来被她小说引用,并称作“非常美”的那个晚上,我想,我之所以选择这个桥段对她说,主要是受了“闻所未闻”四个字的蛊惑。

    她静静地听过,说:“你们表面看似不作为,实际上内心的动静比任何时候都大,因为精神世界是一个无垠的世界,意念具有超常的魔性……”

    在得出这一结论之前,作家姐姐问我,你们相互凝视的后果是什么?她的语言系统通常比较费解,比如,“魔性”,比如,“无垠”,但我大致能听懂。我告诉她,Big-O(大魔神)。她英语好好,居然听懂了,说:“你是说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出现了?或者说,一切都发生了?”我红着脸说,是。

    她惊讶了……“闻所未闻。”跟着说,“确实是好玩的经历。”

    她要我进一步说其中的细节,或者说循序渐进的过程。问我当时脑子里曾经出现的影像。但我觉得难以启齿,主要是那些细节以及围绕细节必须使用的词汇,于是说,你是女生耶,有些话我怎么好说。

    作家姐姐说:“如果男生你就可以说?”

    我说,熟一点的可以吧。

    作家姐姐明白了,说:“那你可不可以给我发一个邮件?你擅长写下来吗?”

    我考虑了一下说,再说吧。

    事实上,那天晚上我对着夏夏,两手垂直,两腿微开,保持在一个状态,久久没有动。然而,后来……居然……一切都发生了。

    我看见夏夏在沙发上慢慢蠕动,优美,娴雅,有如在舞蹈中。渐渐,我看出那舞蹈不过是筛糠般的哆嗦,看起来就像一个癔症患者……那舞蹈表达的意思是,白釉瓷瓶倾倒了,碎成一片零星,撒落在花布风格的沙发上。

    屋子里充满了粗砺的喘息,越来越明显。直到这一刻,我的身体依然没有苏醒,但我分明感觉到,夏夏升入了云端,间或,又坠落到海底……

    我之所以有如此的判断,并不是无端猜测,夏夏在距我不到两米的地方,一切都看得格外分明。眼前的变异叫我哑然失声,嗓子眼干得没有一点唾沫,甚至差点被这种干涩呛到。

    我原本是怔怔看着这一切的,完全没准备。紧接着,事儿就来了。

    我大惊失色。

    这些我当然不能在Mail里对作家姐姐说,否则涉嫌对年长女性不敬,甚至是图谋不轨,有意骚扰。后来作家姐姐小说里的那一节完全是受我启发,加上理解、揣测、判断、想象、艺术加工、添油加醋、画蛇添足……她描写了一对婚外情男女,碍于道德,在没有实质性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完成了一切。她写道——

    “……充满了奇异的幻想,脑子里是千奇百怪的影像,比真实世界里的所有行为都要热辣。”

    瞎掰。

    真实世界的情况是,那一刻,我脑子里什么想象都没有!

    如果我来写这一段,一定会抛弃那些写意、诗化、抽象的语言,以白描手法特牛掰地写到:

    一道淬着火星的弧线从这端抛物状飞向那一端。他惊异于自己完全在无意识中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并且在完全没有发射企图的情况下走火发射了,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举起武器和子弹出膛几乎在同一瞬间……起保护作用的枪衣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褪光光,看到的只是枪杆铮亮直指前方的喷血事实——和一部警匪片枪战片里的描写无异。

    太神了,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狙击手,让蒙着花布的沙发在胳膊端平的那一霎开花,内里的絮绒腾空炸开,四下飞扬。

    …………

    我很快接到了安哥的通知,安排我到某酒店出钟。现在回忆这件事,有点模糊,不记得那地方是不是叫“安贞大厦”,反正是位于东城区的一家酒店。因为,由于这件事,我和辖区警察有打交道,记得那个辖区派出所属于东城区。

    这些细节显然并不重要,我们就当老肥让我们去的地方是“安贞”吧。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下决心找Jerkin帮忙。

    我昏了头了。闯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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