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47 更新时间:20-01-11 10:18
22、抱枕
我们在Annsiang餐馆坐定,少不了招来注视的眼光,有一对夫妇看见Levi满脸是伤,赶紧换了张桌子,就是想离我们远点。
点单的时候,他都要了双份,还点了龙虾汤。我看着他吃,一点没胃口,其实我也很饿了。
他真的饿慌了,稀里哗啦连带我那份一起吃完,然后说:“付账吧。”
原来他身无分文,两个同伴去医院的时候,他把钱包一古脑塞给了他们,这一点还算他有良心。可我算什么?我是被赖上了,无奈地摇着头,把单给买了。回去路上,还花钱给他买了些红花油、镇痛贴什么。
回到我家,我给他放了满满一缸热水,让他泡澡,他在浴室大呼小叫,说自己这里痛那里痛,大声喊着:“Tony,你这混蛋,你进来给我揉揉啊……给我加点凉水啊,你存心要我死啊!?”
后来,我家小阿姨说,受伤的人,是不能泡热水的,要冰敷。我说:“管他呢,给他洗澡已经不错了,这坏蛋……这人是坏蛋诶阿姨你知道吗?”
我看他右手举不起、转不了,洗澡真的困难,只好帮他,动作还不能重,稍一使劲他就骂人。可我粗手粗脚的,哪里会服侍人?我要他从浴缸里站起来,他赖在泡泡中说,不行,我站起来不是全让你看到了吗?我说你神经啊,我要看你干吗?!他不说,也许我还不会去注意,说了不让我看,反而提醒了我。从肥皂液中站起来的一刻,我说:“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其实,不是个上等货。”他没明白。
他身上挫伤的地方根本不能用水激,全靠我用毛巾蘸了水一点点把肥皂液淋干净。他胡折腾,弄我满头汗一身湿,我干脆脱了衣服,穿着短裤给他洗澡。我为他淋着水,心想,我可真是个大善人,对这么个羞辱过我的人,一点也不记仇,还给他吃,供他住,帮他洗澡,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高尚了。
给他全身抹药又是一场“战争”,我按药方上说,涂上药要反复搓揉,药性才能渗入,这自然是很痛,我要他在床上躺平,我刚把药抹到他身上时,他就挨了一鞭子似地跳起来,嚎叫道:“Tony你他妈的……你比那帮人还狠啊……我杀不死你!怎么全世界的人下手都那么重啊?!”我说你他妈想不想早点好?你要再这么鬼哭狼嚎,我扔你大街上去。
他乖了,直挺挺躺着,由我摆布,嘴里“咝咝”地抽着冷气。有樟脑薄荷的药液挺刺激的,我看他一耸一耸地不老实,便说:“跳什么跳?到这份上还有这劲?”
他说:“Tony,你别欺人太甚。”
我说:“还好啦——”
他说:“今天我让你占上风,等我伤好了,Tony,看我怎么收拾你!”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我笑着说,“明儿还不知道是鸡是凤凰呢。”
“今天不行,今天我他妈的委屈死了啦……”Levi一个劲嚷嚷,把脸埋进枕头,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我差点没笑出来。转而想,他一定是感到安全了,否则哪有心思跟我斗贫。刚才在警局完全是一幅哭丧脸,连话都说不利索。我为自己能给人带来安全而感而自豪。
Levi连着三天都在我家睡。第一夜,我们还挤一个床,我的床很大,但没睡多久,我就不舒服了。我睡相差,睡着了四仰八叉的;他也不怎么样,睡着睡着,胳膊腿就架我身上了,我推开他,他醒了,干脆坐起来。我问,干吗?他说:“热!”我觉得这情状不大好,半夜三更再跟他斗嘴,会影响家人,于是就睡到地上。
黑灯瞎火的,他问我:“Tony,你喜欢抱着人睡吗?”我说:“不喜欢。”他说:“我喜欢。哪怕抱个枕头也好——我在家就有一个好大的抱枕。”我说:“那你就抱个枕头吧。”后来,他再说什么我都不理他,装睡着了。
那个下半夜,我既无盖,也无铺,连个枕头都没有,就那么将就了大半夜,而他枕一个,抱一个,睡得呼呼的。第二天,我让小阿姨给我铺了个软乎的地铺。
我抽空去医院看了看他那两个简直是混汤吃的“保镖”,伤得真不轻,没有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院,还有一个蛋蛋被狠命踹了一脚,直不起腰,撒不出小便,直担心自己的今后会不会成为太监。
三天里,我照常去上课,我不能让学校和同学真以为我犯案子。让警察从教室里提溜出去已经够丢面子的了。下了课我打一会儿球就急着回家了,听小阿姨说,Levi白天只是睡。
晚上,我做作业,Levi把CD机开得震天响,我不得不给他戴上耳机。
Levi听着音乐,问我:“Tony,你愿意做我的保镖吗?等我伤好了以后,做我的保镖好吗?我按月付你酬金,按周也行——”
我说:“去你的。”
他说:“那你是马丁的保镖吗?”
一听这个我就来气了,之前损毁我的那些话我还没忘。可我不打算跟他较真,没好气地说:“马丁又不打架,又不和人积怨,他要保镖干吗?”
他说:“那你干吗老和马丁在一起呢?”
我干脆说:“你不是说我是马丁的Catamite吗?”
他涎皮兮兮地笑着:“你还记仇啊?”顿了半天,又说,“要做Catamite也不给马丁做,要做也做我的Catamite。”
我掐住他那条受伤的胳膊,痛得他哇哇直叫。我说:“叫你嘴贱!”
我说:“你要不怕今后还有人殴你,你就尽管说,你让别人打死也没我什么事。”
他说:“你这句话我听了好舒服,心定了。你虽然不会做我的保镖,可一旦我有事,你是会全力以赴帮我的,是吧Tony?”
我说:“我可没说。再说我也没那本事。”
Levi突然扶住我的肩膀说:“我为那天的话跟你道歉。”他说他已经把我当作朋友了。
我看着他,不能想象以前他是那样的可恶。那一瞬,我甚至觉得他长得还挺帅,虽然瘦,但白白的,有一股贵族之气,而且那种小无赖式的油滑也不乏可爱之处,虽然我曾是那样讨厌他。
我没有把这一切表露出来,只是说:“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得到报应了。再说,我也不缺朋友……”
由于Levi在我家住,那几天我没顾上去马丁那。马丁终于知道了这一切,他开始大发淫威了。
那天,马丁一连几个电话把我催过去,见到我冷冷地说:“学校很忙吧?打那么多电话也不过来——”
我说:“有点。要科目测试呢。”
他说:“知道要测试还”划艇”?你真能分神。一心能派几个用场啊?”
我开始没听懂,说:“没有啊。谁说我去玩划艇啦?”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划艇”是两杆桨同时划的意思,也就跟我们说的“劈腿”差不多,但不完全相同。
马丁听我说没有,冷笑着说:“你每天学校出来都干什么去了?”
“回家。”我说。事实上我就是回家了。
马丁说:“这么乖?家里有人等吧,急着要回去。”
我听出味儿不对,本想把Levi的事前因后果对他说一说,可看马丁醋兮兮的态度,反倒不愿意了,脖子一梗说:“什么急着回去?我回家不行吗?再说,我爱去哪去哪……”
我一根火柴把马丁这根导火索“嗖”地点着了,他脸一变,大声对我:“Tony你学会说假话了?你居然有事对我隐瞒了。你把什么人带回家了?”
我说:“我隐瞒什么啦?不就是让Levi在我那儿住几天吗?”
他说,你早为什么不说,我几次打电话给你你都没说,只字不提,这会儿才说?不管是不是故意,结果就是隐瞒了真相。他还问住几天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住几天?他追问:“你们睡一床了吗?”这句话可把我惹毛了。
这气氛已经不可能让我冷静地把事情原委讲清楚,而且我觉得没必要去做解释,我说:“睡一张床又怎么?我和Levi睡一张床也不管你的事!”我就是这脾气——现在看来,许多事情都是我由于这直耿耿的脾气弄糟的,喜欢把话往死穴里说,改不了,触怒我之后,我的坏脾气变本加厉。
马丁开始数落他对我的好,以及我如何气他,又抓头发又捶腿,非常神经质的样子,每一句话都是我不愿意听的。他说,他早就告诉过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与他分享我;他说我是个表面单纯内心非常活泛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划艇”的危险;他说,我怎么能相信你们每天睡一床什么事也没有?我觉得能说出这话来,真恶心,基本跟狗急跳墙没什么两样。
我说:“你别借题发挥了,我受不了你的歇斯底里,你要达到什么目的就说,我是个粗人,你不说的明明白白,我不会领会你的意思。”说完,我回身坐到那张高背的沙发上——我清楚,最后就是这,一切捶胸顿足都是铺垫。
很多次了,马丁迂回着要我明白,他需要我干吗,这是他的兴致所在,而又不愿意把这层意思直接说出来,于是就特别折腾,直到我捱不住烦。
这是件很蠢很虐的事,但我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把我逼嗨的事,不习惯又能怎样?不习惯过不了门……每一次,我陷在那张酒红色的高背沙发里,都有一种在蛇堆里放浪起舞的悲壮,四周布满了随时要置你于死地的白色蟒蛇,它们要咬死你,你的舞蹈不过是垂死的妖艳,勉力维持的疯魔,气息奄奄的狂浪……
我在老地方坐下后,对马丁说:“今天你离我远点……我受不了你对我凶,转脸又对我好。”
只要我能服帖,马丁立刻可以卑谦得像条苟延残喘的老狗,他在沙发对面的床上坐下,歇斯底里的情绪顿时收敛了,两条胳膊甚至老实地垂在身体两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很快就会发作,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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