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19 更新时间:24-09-29 08:07
冬时的林域远不如春夏湿润,处处透着一种因罕有人际而格外明显的刺骨寒凉。
层层叠叠的霜色覆满了林间堆积的经年落叶,高空时隐时现的冷光穿过稀疏的枝叶间隙,如在其上洒下了一把银光熠熠的星芒。
然而这些斑驳的“星辉”并不只散落在地上,连绵交织的林冠下方,还有数十处冰刺攒成的冰柱毫无章法地矗在各处,其中有些包裹着无法看清的深色阴影,另有些则有着不少或斑驳破碎、或细细连结着的苍红悬挂其上。
洛欧斐·达伊洛就静默在夜时的深林里,深冬的林域在寒凉之外也是无声的,草虫早在地面结霜之前就停止了鸣唱,但他的耳边却并未因此呈现出一片寂静,尽管无法目视,但他还是能听到那仿佛就在不远处的、持续不断的水流声响。
仿佛时光也随同凝固的静滞中,他稍稍抬起头来,如同被再度现于林梢的白月吸引住了目光,只是这种吸引的时间似乎并不长,月光仅是短暂地映亮了一只野兽的眼睛,如凝雪霜。
就在他要重新垂落视线的时候,耳畔的水流声之外,忽地又多出了一种簌簌的轻微声响,他稍稍偏过头去,正看见蒙着某种不真实的、鲜艳的盈蓝光彩的翎蝶正从四面八方的深黯中汇集过来,两息之后便凝成一道曼妙的身影,单膝跪于满地的冰霜之上。
“外部的接应者已经解决完毕了,王。”
她一面站起身来,一面回报着对方为河川所阻而无法知觉到的外部情状。
“辛苦了。”年轻的院长轻轻颔首,同时抬起手来,似乎将什么攥在手中的东西轻巧地扼碎了。
“另一边也解决了。”他说。
尽管目之所及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但围绕着二人建立起的庞大的魔法场均能清晰地感受到,先前的那个动作之后,原本围拢在西恩特边界的无形壁障便随之悄无声息地崩塌了,只留下一圈浅淡的、不细究甚至难以发觉的余痕,一如往常。
看样子韦兰商会虽然听取了某个知晓内情者的建议,没让真正的一阶越过河川踏足林域,但为了离境后不被追索逃离顺利,还是布置了数名高阶魔法师在河川之外的某个藏身处接应,而这件事他们似乎并没有瞒着那些进入西恩特参与计划的其他魔法师们,这让他们在追丢跟踪对象、遭到曼拉袭击以及马车爆炸之后各派过几名低阶的魔法师试图越过河川去向等在外面的一阶通风报信,然后毫无疑问地被封闭了的边界所困,没头苍蝇似的抱团并往各处逃窜,再被一网打尽。
仅是一个商会规模的组织就算有一阶,也不会有好几名,在外部接应的那些会是什么身份,也就无需言明,边界的封锁已经解除,散落林域的卓穆尔们很快便会得到消息,会派出专人越境去追索后续。
“那么现在……只剩找到楠焱小姐的踪迹?”若瑞斯蒂娜放轻了声音问询。
洛欧斐再度颔首,算是肯定。
这件事说难也难,说轻易也轻易,难就难在楠焱祭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炽的直系后裔,还在三年前的茗萱之战时以未知的方法挣得了【封印之杖】的肯定,这会让她的气息和权能与七千年前的第二任至尊高度趋同,一旦她选择用楠焱的方式将自己和马车上原本的乘客们藏起,那便会很轻易地隐没于散落在西恩特的、数不胜数的第二任至尊遗留的残余痕迹里。
毕竟楠焱炽也是建立学院的那十四位魔法师之一,就算他后半生长踞东域,学院也有相当多的地方遗留了他的痕印。
不过若说轻易,那也确实是很轻易。
轻易就轻易在楠焱祭终究还不是第三任至尊,纵有血缘,纵有权柄,仅仅是个三阶的她的魔力,也还远远称不上是深不见底,按安娜贝尔夫人的说法,她午后曾在拉比德的暂居处做过修习,而按先前所见的马车的情况来看,她在之后的消耗同样不轻,无论是血液,还是魔力。
换言之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楠焱祭也很难能支撑到天明,而一旦她的遮蔽失效,剩下的那些并非世家出身的孩子们的防御,就绝无可能瞒过满林域巡视的卓穆尔和其他世家魔法师们的眼睛。
只是洛欧斐没打算就这么等着他们因为支撑不住而暴露踪迹。
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具体的理由的话,那他暂时还称不上是有头绪,或许是种种过往种种现状的织拧于一,让他有了种“最好这么做”的直觉预计。
这样的“直觉”也是德兰的天赋之一,是一种虽然弱于正式预言,却依然鲜明的提醒,他会于这一年再度造访极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这种“直觉”做出了提醒,好在他并未忽视这样的提醒,不然等他再收到关于祭的消息的时候,恐怕就是她已经被黑噬所杀,或是落进他们手里。
楠焱的意图依旧浅显,不过也确实没必要隐晦,毕竟他们都清楚他必然会同意,之后也确如预计,只是不过半年时间,他便意识到他忽视了一件事情。
看起来祭面临的情况似乎和曾经并无不同,无论己身意愿,她的存在便注定了她必将面临利用,无论那是来自她的父母亲长,还是那些各怀心思的同龄人,但较之曾经即便未作言明也会显露出来的喜好厌恶或者委屈,现在的她似乎只剩下了沉默以应。
他暂不确定这是茗萱战役导致的,还是环境的变动导致的不安定性,又或者两者兼有,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现在的自己似乎并不值得她信任,又或者说她对自己的信任仅局限在实力和对世家体系和甄选的维持上,并不涉及其他的事情。
或许是不希望因为这种变化导致事情最终滑向他们两人都不愿见到的终局,又或者只是想对这种自他们认识以来的信任低谷做出一定的弥平,至少避免将来回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时再度拉远两人并不算近的距离,他觉得还是非常有必要在她支撑不住之前见到她,告诉她今夜的事情已经被收拾干净。
哪怕他已经能够确定她现下正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哪怕他确定今夜所有有所图谋和有能力也有意愿伤害到她的人,都已被肃清。
他刚要开口吩咐若瑞斯蒂娜对沿浮空阵至最后的爆炸点一线的水系以水镜回溯寻找他们途经的踪迹,动作却突然一停,而等候后续命令的若瑞斯蒂娜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就同样循着感知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院长阁下望着的那片阴影里。
那是一片月光难以触及的层密深林。
在两人长久地投以注视之后,才渐渐有了踏着落叶的细碎声音从深黯处缓缓响起,一步一步,不慢不紧。
先是声音,而后是一点轮廓,来者步出深黯,疏落的破碎的冷光如同浮游的星辉一般在周身闪烁不停。
来者最终站在了冰霜与落叶的分界之外,且确如德兰的王与王族所料,并非人形。
那是一头体型可称庞大的独角兽,比世家寻常会用到的那些还要大出一圈有余,它的鬃尾与皮毛一样,呈现出一种素若无质有如新雪的纯白,这代表着它未与任何魔法师有过魔力层面的接触,也就是不属于任何势力。
“……野生的?”若瑞斯蒂娜有微末的诧异。
尽管独角兽因为性情和与魔法师之间的协作关系通常不被视作魔物,但它的生命形态和魔物们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也就是还是有很强的动物性,当然就像人们不会用魔物来称呼凶兽,尤其是能够化形为人的那前十五位一样,这种说法和本质,同样不适用于独角兽中最为隐秘也最为强大的那个层级。
但眼前的这头显然并不处于那个层级,这就意味着它依旧会受到本能的影响,其中之一便是独角兽并非是夜行性,尽管它们确实可以通过使用药剂或长久训练用作夜行。
那头独角兽静静地立在冰霜与落叶的分界处,随后稍稍地退了一步俯首并屈起一条前腿,似乎是向面前的王和王族行了一礼。
若瑞斯蒂娜怔了怔,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转而回望身后的洛欧斐,似是寻求确定。
“……是黛斯特尼派来的,”洛欧斐注视着那头独角兽,面色多少沉凝,“他们躲在南部么?距离山涧很近?”
那头独角兽像是听懂了一样重归直立,没有承应或者不应,而是慢慢地转身,再度走向了一片深黯的密林,并在即将隐于暗影的时候稍稍回过头来,回望了仍旧停留原地的两人一眼。
洛欧斐沉默了一瞬,随后跟了上去,若瑞斯在迟疑之后便也一起跟随独角兽走向了月光不及的密林。
“……为什么黛斯特尼会派遣族群成员提供帮助?”昏晦之中,若瑞斯有些不解地轻声问询,“自王庭初建,无论战役还是王与王族的离世或是再临,黛斯特尼都从未出面,从未参与。”
深黯之中再度有了静默的瞬息。
“这应该是对先前苍月会时候,我们所获知的那段记忆的回应。”洛欧斐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地回答。
林间又是一静。
“他派出族群,既是帮助,也为接触,意思是说那场会议的事情他确实知情,从未言明是有苦衷,并非着意隐瞒,或者有心为敌。”
这样吗?若瑞斯蒂娜有了瞬时的恍然,可紧随而来的,却是更深刻、也更漫长的酸涩和难解疑虑。
究竟是怎样的缘由怎样的顾虑,才会让历经了三位德兰之王的十二王族之首与独角兽之王联合起来对王和其他的王族们隐瞒实情?
他至今仍被那恒常不灭的光焰灼烧不得再临,除开楠焱的贪欲和算计之外,是否也是为了继续保守这个延续至今的秘密甘愿入局?
他因居王之位聆听着众生的祈愿和诅咒,也曾在人世游离过难以计数的岁月,人类的心究竟是如何软弱的东西,会因为多么微弱的一点不确定性做出如何可怕的事情来,他本该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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