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841 更新时间:24-08-03 08:02
视野的倾斜只是瞬息,两道孩童的身影已经重新具现于夜时深暗的密林。
伊里亚本已做好了摔个四脚朝天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连一次呼吸都不到的时间里,他已经重新脚踏实地。
无论是夜间林间湿冷的空气,还是脚下陈腐的落叶和纵横的树木的根系,都让他立时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切实脱离了那辆学院的马车,而且恐怕还脱出了较远的一段距离,因为林中既没有人声,也没有马车在林间颠簸行进时撞击低垂树枝发出的声音。
同时他也想起,之前还在马车上的时候,冰刺凿穿马车的底板分隔两人视线之后,她也是这样无声无息无法目视地在他的身后落了地,将那把不知从何处拔出的锋锐的短剑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没等他来得及为这诡异的移动方式心惊的时候,腕间突然一松,双眼难以穿透的黑暗中,只有不住响起的踩碎落叶的声音提醒着他,自己的“旅伴”已经远去。
“等……等等!”那种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暗一下让伊里亚有了被吞没的预感,这让他难以抑制地低喊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对于没办法在林中无视障碍进行移动的自己而言,一旦与对方失散或是对方有任何的抛弃之心,那等待着自己的就只有迷失于深林并被野兽或是魔物活剥生嚼的结局。
枯叶的破碎声短暂地停息了一瞬。
“你没有灵觉吗?”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中冷漠响起,用的是标准到听不出她出身的温塞尔古语。
“我……”伊里亚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我对这些不太熟悉……”
“不加以训练和利用的话,永远都不会熟悉。”女孩在黑暗中转回身去,再度踏着林间层叠的落叶远去。
伊里亚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一路跟着那一阵阵破碎的声音跌跌撞撞一道行进,即便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那些粗壮的树木枝干和脚下大起大落的盘结根系,但一时还是很难即使发现那些细小的枯枝和地面的凹凸不平。反观他的旅伴似乎从来都未受这一问题的困扰,行走间的声音一直都合着固定的节奏,即便早在马车上的时候伊里亚就已经对她的灵魂强度隐约有了预计,但仍旧不妨碍他现下在心中生出敬惧,毕竟这个女孩看起来明显要小他好几岁,却在攻击和防御上都这样强力。
女孩几乎是一步不停,还没等伊里亚开始不安,一点灰白的火光就闪烁过余光的零星,他们继续向那个方向行进,几十步后便在幽暗火光的映照下看到某棵粗壮的大树下两道少女的身影,那两人的灵觉明显也是不弱,早在祭刚迈进得以直视的距离的时候,两人就齐齐将视线转向了他们这里,只是招呼还未及打出一句,一点明金的火光闪烁了一下,便将那一团幽暗的灰火剿灭得不剩零星。
“尽量不要用魔法照明。”女孩立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语气平平地提醒了一句。
“好的。”其中一道声音顺从回应,伊里亚依稀辨出是穿着赘重丧服的那一名,火光熄灭之前,她正就着一点仅有的视野对另位少女身上的伤势做着简易的处理。
“可是林间的野兽怎么办?”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我们的精神不可能一直这么紧绷下去。”
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中有片刻的寂静。
“做不到是你的事情,”她说,“我只能告诉你林间不止有野兽,还有劫持者的同谋和完全理解火光代表着人类痕迹的魔物群。”
对面一时沉凝下去。
“其他人呢?落地之后有感应或者看到什么痕迹吗?”片刻之后女孩出言问及。
有人用鼻音否定了一下,听声音应该还是最初的那名少女。
“马车在林间走的应该不是直线,”她声音放得很轻,“我们离开有先后顺序也有间隔距离,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没有贸然走动找寻。”
“已经超出了魔法场的范围吗……”女孩似乎叹了口气。
“三阶的魔法场还是太小了。”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含着歉意。
三阶……伊里亚的心底不安地动摇了一下,又想起先前战斗发生的时候他并未听到任何一句吟诵的声音,这已是她们所言的最好证明。
“水镜能找到吗?”女孩继续发问。
“水镜施加于两面镜子的联通也只能限于同一人的魔法场范围里,”另一个少女同样出言否定,“在西恩特,又在并非湖面海面一类的水域,我的魔法场范围跟她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差距。”
“并不是拿水镜联系他们,他们也未必有我们这样的夜视能力,”女孩的话语里仍旧不带什么情绪,“我只是听说过足够稳定的水镜可以从周围的水元素内读到一定时间前发生的事情,如果确实能做到的话,能否用来追溯马车的行进轨迹?”
对面又静了静。
“我试一试,”蓝眼少女的话音听起来并不那么确信,“受限阶位,我没办法读到太久之前的事情。”
女孩示意无碍之后,深暗的林中再度陷入全然无言的寂静,伊里亚没能感受到半点魔法施放的迹象,琢磨了片刻才想起那名蓝眼少女的身上应该有一张用来遮掩痕迹的符,以致即便离得这样近,也无从觉察出什么动静。
“走这边。”片刻后少女的声音响起,似乎她有指出某个方向,只是伊里亚没来得及辨认出来,林间就又有了一阵阵枯叶破碎的声音响起。
一行人在林间走走停停,似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凝出水镜校准方向之后再做行进,这次走了远比先前更长的一段距离,每次停步也越来越久,应该是时间流逝导致水镜的映像越来越模糊难辨了,好在还没等到队伍中的任何一人将疑虑付诸言语,林中默默行进着的队伍便突兀一停。
“怎么了?”听声音,问话的是那个穿着赘重长裙的少女。
“刚才好像听到了一点说话的声音。”片刻的沉寂之后,年龄最小的那个女孩低声回应。
“要去看看吗?”少女了然后问了一句。
见另位蓝眼的少女没有出言反对,女孩便也顺势承应,只低声嘱咐一句:
“小心一点。”
回答她的是水汽凝集成长枪的轻音。
一行人小心地遮掩着自身的痕迹向着先前有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慢挪去,万幸随着走近,即便已被压低过的声音也随之清晰,一道还有枯枝拖曳于地面的声音,最终再艰难地挤过一排灌丛之后,另一面的几个人齐齐止住了话音。
伊里亚眯着眼睛努力地将感知延伸过去,依稀能觉察出对面有四人,但只有三人站着有行动力,另一个则似乎是半躺在什么东西上面,相当虚弱,且意识不清。
“你们之前就汇合了?”问话的仍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
听得是她的声音,对面显然是松了口气,一行人一面走近,一个少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落地之后,我用冰在周边的树木上留了方向的印记,只要提前知道,即使是擅火的魔法师也不难注意。”
“那位带着孩子的夫人呢?”蓝眼少女插言问询,“我们找过来的一路上,没有遇上她们,也没找到她们行动的痕迹。”
对啊,伊里亚突然觉出了不对劲,他和年纪最小的那个东域女孩是最后离开马车的那组,他们之前则是那两名穿着常服而非制服的少女,再往前是那位带着孩子的夫人,而那三位正式在读生则因为各自带着伤员,所以最先离去。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沿着水镜追溯到的马车来路找寻,理应先遇见那位带着孩子的夫人,再遇到他们四人一行。
对面也跟着静了静。
“我们汇合的路上也没觉察到有其他人存在的踪迹。”
长久的颠簸之后,遍布划痕和泥泞的六轮马车终于从混乱的深林间隙中挤了出来,在尚算平整的石铺地面上缓行慢停,而这条不乏杂草和碎砖砾的道路的尽头,一栋外墙斑驳窗扇碎尽的三层楼馆如缄默的怪物般静伫在黑暗里。
驾车人就着云隙间时现时隐的微薄月光跳下车来,一路跑向那座早已废弃的建筑,而那座楼馆似乎也不是真正地被废弃了,早在马车从林中驶出的时候,楼馆附带的钟楼处,一点幽幽的蓝紫色火光就如同回应般升了起来,眼见驾车者一路向楼馆奔来,升起火焰的回应者似乎怔了怔,随即伴着一道同色的、模糊的光焰落到了前庭。
“出什么事了?”回应者一头顺滑的黑发整齐后披,熄去周身跳动的光影后皱着眉头望向那个奔来的车夫,“按原计划不该是骑马过来吗?学院的马车太过显眼,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院方或者埃尔维斯家族锁定……”
“老瓦恩那一队出事了,”车夫的面色在昏晦中铁青,“韦兰小姐担心是陷阱,我们没在那里久留,但那绝对是战斗过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是一边倒的,整个区域几乎都被扫平。”
“什么?”接应者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嗓音,“他们人呢?还有几个活着?还有几个有战斗力?”
“一个都没剩。”车夫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这怎么可能!”
“整个区域几乎都被扫平了,”车夫摇着头重复自己的否定,“血迹、警戒的残余、原本备下的马匹……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地面的下陷和树木的折断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痕迹。”
接应者似乎被这个结果噎住了,好半天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韦兰小姐的意思是先放弃,”车夫叹了口气,“从附近没有蹲守,后续也没被追踪来看,袭击他们的人可能并不知道我们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并不是人类,而是魔物一类的东西……如果他们中有谁能侥幸活命,事后自然会想办法逃离西恩特,如果没有……那更不需要我们花费时间接应找寻。”
“……只能先这样了,”接应者的语气有些僵硬,“你们那边呢?进展顺利吗?”
“还好,”车夫长长地吐了口气,“三阶的数量比预计的要多,但韦兰小姐毕竟是擅长战斗的二阶,只是几个学生还在她能应付的范畴里,即便是他们偷袭,【停滞】的能力也摆在那里。”
接应者点了点头,侧身向天打出一串蓝紫色的火球之后,更多色彩斑斓的魔光从废宅的边角处幽幽亮起,接着又向这边靠近,他们穿着款式不一但颜色相近的兜帽长袍,有些提着马灯,有些推着堆放了隐有魔光痕迹的木箱的板车,另有些提着镣铐和武器一并向马车的方向靠近。
“谨慎起见,我们没有直接让【停滞】现场辨认目标,”车夫望着那些人分出了一部分在空地上现场布置拘束的装置和禁制,“虽然从目标的名字来看,他的能力应该与【停滞】相近,但两者的灵魂强度绝对不在同一量级,贸然辨别的话不仅会让目标警觉,也有可能会把【停滞】直接毁掉。”
“你们做的没错,”接应者微微颔首,“虽说在得到【永恒】之后,【停滞】对我们就不再是必须,但他怎么样也是一个难得的、能够顺利使用能力的觉醒者,胜过他在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同类,也不怪黎明学派开出那样高的一个价格。只是按那位先生的说法,西恩特有潜藏着的觉醒者,甚至不止一个,他们中的某些极有可能会觉察到什么,所以事成之后得尽快让【停滞】脱手摆脱嫌疑——无论是破解残章消耗掉,还是卖给那些想着讨好特维希尔家族的老主顾。”
车夫刚要点头示意赞同,马车那边却突然一下吵闹起来,原本提着马灯带着镣铐想要进入马车的那几人猛地从马车旁边退了开来,有好奇者看见他们的反应也从破损的车门处探头望了一眼,只是片刻就同样满面惊惧地退了开来。
两人交换过一个眼神,均意识到事情有什么不对,连忙一前一后地跑到了马车旁边,接应者更是一把拽开了那扇仅剩下半部分的残破门扉。
一股带着金属锈蚀气息的温热的风从一片昏晦的车厢中吹了出来,那并非是真正地有风吹过,而是先前那一拽之下,原本遮蔽住车厢内异常的禁制或是结界一类的东西,随之损坏。
内蕴的气息一经外泄,两人的脸色都一下难看了起来,即便不提那些明显得是交战过才会产生的痕迹,单是这样浓重的血的气味,就证明无论是押送者还是被捕者,都绝不可能没受到伤害。
随着一声绸缎抖动般的轻响,一缕细长的、橙红色的火苗从车夫的掌心升了起来,借助着这尚算明亮的焰光,接应者才真正地看清了车厢内部当前的状态。
已然空荡的车厢内部有大量的切割痕迹,或许是风,或许是用别的什么纤细的兵器,与之一并到来还有泼溅得到处都是的血迹,其中的一些被积在地板上的水液释开,另一些已然凝成红褐的晦暗,大量明黄色的纸片上绘满了不可解的深红色纹路贴满四壁,甚至一直延伸到了顶板,再沿着那些绞在一处的、几乎无形的细丝,一路贴到了被吊在马车当中的那个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的身上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接应者听到有围观者在旁低声喃喃,声音困惑且惊惧。
与他们不同,接应者有过几次在南境和东域间往来的经历,只是这种往来通常和东域的咒术师扯不上太大的关系,所以这些符咒究竟只是随手布置用来吓住那些不懂相关体系的人,还是真的确有其效力,他一时也不敢肯定。
就在他迟疑的间隙,他忽然被人粗暴地搡开,他抬起眼睛时,只来得及看见车夫就着橙红的火光冲进了车厢,抬手便是一记火焰凝成的炎刃,就要往红发女人头顶那些吊住她的细线处砍去。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突地让接应者瞪大了眼睛。
“等等!”他只来得及叫出这样一句,对方的炎刃就已经挥砍出去,他眼看着那道橙红的炎刃没有砍断“细线”,反振落了贴附于其上的几张符纸之一。
林间响彻剧烈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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