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68 更新时间:24-03-21 15:01
看见那道身影的时候,祭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了停。
随他一道的自然就是现任的四院负责人了,那位新上任的红院负责人应当也在其间,但祭已经完全失掉了留意的心力。同他们以所属学院的代表色装饰己身不同,院长阁下照旧是白色的长礼服,但因为评定场合特殊,在外另加了一件制式的白色长袍,其上纹绣着的堇青色火焰徽饰遍布衣领袖口和袍裾。
力量与抚慰并存,第八愈之世家达伊洛家族。
见同样因为前面三位医者遮挡,慢了半拍才看到来人的东域少女虽然怀中抱琴,却一样按东域的礼节侧身行礼,祭才后知后觉地想要随行——眼下参与者中这一行五人之中只有自己愣在原地实在过于扎眼了,而且虽然自从自己随达伊洛离开极东之后就再未向院长阁下行过礼,但就算她生为继承人,在真切位至尊极之前,遇见任何一位世家族长都应行礼,即便那位世家族长是自己的父亲也理当如此,便更没有了傻站着的道理。
因眼下这一身打扮的原因,行西境的礼多少怪异,她便也同身畔的少女一道,像在重阙时那样行东域的礼,结果还没等她把手摆到地方,便被人扳过肩膀,拉近了几步的距离。
祭在心中连叫不妙的同时僵硬地抬头往上方望去,毫不意外地发觉是院长阁下垂着眼睛望着自己。
只那一眼祭就知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没了意义,自己偷跑出去参与苍月会的巡猎,乃至被月鹫抓去处理影化问题的事,就算他之后压根就没回过星邸,也必然已经知情,说到底就自己这点水平,本来也不该指望能瞒过一位世家族长,哪怕他是世家体系千载以来最年轻的几位族长之一。
正当她有些兢战地思考着若自己贸然出言表示评定要紧会不会让院长阁下——如果有的话——更加生气,就见院长阁下稍稍向身侧抬了下右手,让四位因他停步而放慢脚步的负责人先行,饶是如此,还握着她肩膀的左手却不见半分松劲。
半是不自在半是心虚,祭的目光随着那掠过的四位有短暂的游移,她先前有察觉到院长阁下动手的时候那四人都望向了这里,不过在院长阁下抬手放行之后,他们也还是先紧着往会场的方向行去,四人之中只有黑院负责人洛塔莎•莫拉埃利在走出几步之后回首,甚至还在发觉祭的目光之后,回以一个促狭的笑意。
她不笑还好,一笑之下更令祭慌乱心惊,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得控制着自己拔回目光承接院长阁下任何可能的责怪和批评,哪知再度抬眼回望之时,只见一种欲言又止一般的神情已然装满了那双深潭般的堇青色眼睛。
然后她听到他近乎无声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颌角便覆上一层清润的、有如泉水流经的凉意。
短暂的怔愣之后她意识到院长阁下已经不再攥着她的肩膀而是伸手托住了她的脸侧,才想起他的体温一直较常人偏低,直至虚幻的泉水或是风息沿颈侧蔓延流淌下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治愈术正在施行。
短短的一息之间,清润的凉意迅速锁定了她被衣物遮掩住的咽喉和双肩,一瞬渗入的寒意化开之后,便再没了半分可被觉察的痕迹,但哪怕只有这样短暂的时间,祭也确定自己双肩及咽喉上的伤,眼下已不会再有半分痕印。
即便并非医者,却仍旧有着愈之世家的冠名。
仅有的三个从未更替的世家之一。
做完这件事后他像是又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她方才被他动作弄乱的鬓发之后,才在她头上安抚似的轻轻顺了一下。
“好好评定。”
祭很是愣了一会儿,似乎完全没能想见院长阁下在知道发生的事情之后只说了这样一句,不免在诧异之余眨了眨眼睛。
而院长阁下依然望着她。
“……好。”她回过神来,小声承应。
院长阁下似乎满意于她的应答,当下收回手来,沿长廊继续向会场方向行进,祭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堇青色的火焰徽饰流动在长袍的边裾处,既似拱卫,又似枷锁般熠熠。
直至他几步消失在长廊尽头迈入大厅,祭才收回目光,准备继续向预定的房间行进,结果转回视线才发现,留在最后的参与者中的其他四人,都用或惊奇或莫名的神情打量着自己。
比起依达法拉的两人在发觉她转回视线后立即撤回目光的对望一眼,那位金发的医者的眼中就是全然不曾掩饰的好奇,而那位怀抱古琴的东域少女虽然动作不显,却也借着古琴的遮掩偷偷望向这里,只是对于灵觉敏锐的祭而言,这种打量与正大光明无异。
祭努力无视掉他们的目光,只能说万幸他们方才都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应该并未看见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这样,依达法拉的那两位也该猜到了自己的名姓,另两位则要难说一点,但据她能在这样年纪同一位世家族长熟识这点,猜到她是世家出身想必不是难题。
——先前那一礼与其说是对学院院长和一位一阶的敬意,更不如说是对世家族长的,达伊洛的血脉稀薄对外界不是秘密,只要遇上一位成年的达伊洛,就可直接确定他是学院院长和世家族长无疑,而世家族长这样的身份,若非世家成员和制约国的高位,终其一生都难有相遇之机。
直至三位医者转进了长廊倒数第二间房间,祭跟那位东域少女才一道往长廊尽头走去,拉开房门之后入目的便是一道上抵穹顶下及地面的、薄光满覆的禁制纹印,与惯常那种能目视后方,往往要在接近甚至触及之后才会显现的禁制不同,这道禁制似乎有意遮掩住了其后的一切景象声息。
祭谢绝了那位抱琴少女的礼让,还是让她先行入内进行评定,而禁制之外,沿靠门的那面墙边,放有一排近十张扶手椅,只是来学院参与三阶评定的东域人太过少见,绝大多数都用不上而已。
祭在其中一张扶手椅上坐定,一面回想着自己早决定好的几种符咒和心法,一面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伸手摸向脖颈,那道【嗜血】造成的伤痕就如她所想的那样,已然无踪无迹。
只是发愣走神的间隙,面前禁制白光一闪,先前抱琴入内的少女已然重回禁制之外的地域,在同祭点了个头之后,她便拉开了房门离开了这里,从她的神情上祭能感觉到松缓要更多一些,想必评定过程中没遇上什么问题。
祭据此再度努力平复心情,这才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袍裾,穿过白光满溢的禁制壁障,准备面对此生首次的阶级评定。
除实践课外,学院的课程仅从参与人数上可分为三个等级,人数最少的便是仅有单学院单年级参与的小型课程,稍多一些的则是单学院的专属课程,这类通常是整个学院不分年级一齐参与的中型,单祭知道的就有白院的典籍研习、红院的礼仪交际、青院的魔力研究和黑院的对抗演习,而像祭先前旁观过的那场实践课则是院内较为少有的大型课程,通常是两个学院不分年级一道参与,另外还有对年级学院都不做限制的拓展课程,往往是在某位有特长的导师或是某位造访学院的魔法师有空闲的时候不定期地举行,这种更近于拓展见闻,因为并非强制,所以人数不定。
针对前三种课程,星城的教室也有三种规格,如果祭没有记错,一楼两侧廊道边分布的这些教室,应当都是适用于第一种课程的小型。
没有出乎她预料的是,就在她穿过禁制之后,面前早被清空的房间之内,长桌及其后的两道人影迅速清晰,而大大出乎她预料的是,她所面对着的,是两道她绝不陌生且多少肖似的容形。
“……安娜贝尔夫人?”在错愕之余,祭没忘记这里是西恩特,在东域之外,当称呼心法世家族人的西名。
安娜贝尔·拉比德——这正是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戒律长老蒲凌静的西名,早在祭踏入禁制范围的时候,她的嘴角就已经蔓上了笑意。
而与她一道坐在长桌之后的人,祭不算熟悉却也说不上太陌生,那少女看起来约有十七八,算下来没和阿德琳娜差太大,只是东域人看上去往往年龄偏小,以致祭觉得她与昔年冢中得剑时没太大变化,几乎就是身边蒲凌静的年轻版,尤其是眼下两人身着相同的制式长袍,同样以缎带而非簪钗束起浓密的黑发。
“这是子阑,昔年择剑时候,你们应当在冢中见过的,”蒲凌静带着笑意用东域语介绍女儿的名姓,然后才换用温塞尔古语说:
“在这里,称呼她特瑞西·拉比德就可以。”
祭当然知晓少女是蒲凌子阑,是蒲凌静的女儿也是现任第六心法世家族长的外孙女,不过她的西名还是首次闻听,想起将来这位特瑞西小姐大概率要继承母亲的戒律长老之位,祭觉得她的西名很有必要记上一记。
不同于母亲随和得有点过了头的笑意,少女的神情里尚有几分未嫁的矜持和首次担此要职的拘谨,即便如此她也没能掩饰住眼中的好奇,昔年冢中见面时至多也只是见过一面,她对这位继承人的了解远不及曾同她一道掉进荒涧之底的母亲,也不及曾参与昔年青阳之乱的执行长老雅芙娜·拉比德,也就是蒲凌雁。
祭照礼矩也持谢意地向二人行过一礼,重新直起身来之后才忍不住问询:
“……安娜贝尔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半年前她曾参加了雨雾节,半年之后的现今又到了西恩特负责学院对东域体系魔法的审核评定,即便期间的几个月当她是呆在雾森的家族领地,算上前期准备后续交接跟往返路途,她这一年中也得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出外勤,哪家的长老会往外跑得这样勤?
这位戒律长老面上的笑意立时垮了半边。
“别提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因为离得近,所以顺便被抓来干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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