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347 更新时间:19-03-16 16:05
楠焱淳澈领着祭到了祠内一颇偏僻的角落,远远地祭就看到了那边已有几个孩子在软垫上盘坐。
“”落桑”……是我族独有的,能够接引人类的精神进入其他领域的一味香药,”楠焱淳澈给祭示意这满堂的红雾,“据传这方子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炽自己研究出来的,他的老师,德兰的第一王族祈愿之王罹辰帮助他从旁修缮,已是我族的不传之秘。我族之外还能进入剑冢的家族中,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即蒲凌家族,是全然凭借自身心法修为将自身意志与领域联结。心法境界有六,守真、定心、入境、沉浮、归一、无心。从守真到归一对应着西方评定体系中的五到一阶,若不靠引渡,单纯以心法进入领域,则至少需要定心以上的境界,”他顿一顿,“也就是说,大小姐在剑冢内见到的任何一名蒲凌家族的族人,都至少是一名四阶以上的心法术士。”
祭默默吸了口凉气。
“此外的杜德丝家族,虽然已经不再拥有”钥匙”,但与罹辰同时期的第十王族梦境之王倩曼,在七千年前就已经借助人类血脉在杜德丝家族内重生,且与其他十一位王族不同,她时至今日都没有迎来第二次死亡,她作为人类存在的时间,比她作为以精灵之躯存在的王族的时间更漫长,也比德兰的末裔,世末之王拉拉尔•;德兰存世的时间更远长。她已经寻回了司掌众生梦境与思维的权柄,因此她可以携带任意的杜德丝家族族人在入梦的状态下进入剑冢,但出于对同时期的十二王族之首——罹辰的尊敬,她同样不会违背剑冢的机制,即每人仅有一次入内机会,她不会带着已经进入过剑冢的族人再度入内。年轻一代的族人里,现任杜德丝家族的族长奥嘉莉娅•;杜德丝就是接受过倩曼接引曾从冢中择剑的族人之一,她的剑名为【灵叹】。”
“最后也是最为特殊的一族,第八愈之世家达伊洛家族,”楠焱淳澈轻轻叹了口气,“罹辰和倩曼……都是德兰的臣子,无论他们要借助哪一位王族的力量入内,都不会遇到分毫的阻碍,但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在每一代都会出现的,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达伊洛会避免在我们开启剑冢的时候入内,达伊洛千年来都不愿与任何一个家族有过多的牵扯。”
“说句不敬的话,大小姐,罹辰的领域,是我们的主场,尽管这并非是楠焱炽也并非是罹辰的愿望,但事实确实已是这样。”
楠焱淳澈径直带了祭走到那群孩子的中间,在当中祭看到了前日才见过的楠焱灏和楠焱悦,还有两个祭并没有印象的女孩子,一个垂着满头浅淡樱色的长发,只点了几枚银质鬓花,另一个则蓄着钴蓝的长发,简单地梳了一个平髻,佩一枚暗蓝色的琉璃集花。两个女孩看到祭过来,彼此对看了一眼,祭从当中看到了犹豫。
楠焱灏却好似毫不见外地大步走来,指着那个樱色长发的女孩说,“这是璎珞,”又一指另一个,“这是娉婷——早先我们一道跟着大长老和三长老学咒术、心法和灵祈术,你当时虽然没有同我们一起,但也天天打照面来着。”他冲着她们眨了眨眼,“有什么,不就是重新认识一下?”
楠焱璎珞却是率先绷不住似的轻笑出声,只望着祭,轻轻地道了一句。
“你好,祭。”
祭回以一个笑容。
楠焱娉婷涨红了脸,好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末了末了,才轻轻唤了一声祭的名字,轻的几乎像是蚊子叫。
“璎珞就是大长老的女儿,”楠焱灏跟祭介绍,“娉婷和我一样住桐华馆——诶?楠焱轶呢?他没有来吗?”
他像是在问所有人,但眼睛却只望着娉婷。
娉婷的脸红的更加厉害,攥起拳头轻轻捶了楠焱灏一下,再也不肯出声了。
“你别逗她。”璎珞挡在娉婷的身前,阻止了楠焱灏的调笑。
祭含了一半笑意,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好得意!”
这边正交谈着,一句颇突兀的讥讽骤然从红雾弥漫的另一旁传了过来,几人当下停了话头,俱是带了些不解,就连后面正和年岁相近的女孩子聊天的楠焱悦闻言,也颇为讶然地停了声音。
祭望了望身边的璎珞,璎珞迎住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祭的心底骤然生出感激——她和璎珞可以说是新生一代的族人里地位最高的,大凡高位族人都是不愿淌这类有的没的浑水的,但璎珞却同她一道起身,两人一起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行去。
红雾在衣角袖袍边缘弥散,两人摸索着走了几步,便渐渐看见了几道身影,祭还想往前走,璎珞却伸手挡了一下,抬了抬下巴,示意祭先看看情况。
“这位姐姐,敢问我是何处得罪了你?”女孩清脆稚嫩兼带着委屈的声音穿透迷雾过来,祭微微一凛,那分明是楠焱珞的声音!
却听方才那尖声讥讽的女声再次传来。
“哟!得罪我?这可不敢当!您可是华安庭里嫡脉的二小姐!谁敢被您得罪呀!”
祭微微沉了脸——琳琅与瑾瑜两支俱是嫡脉不假,但楠焱珞是庶出不说,琳琅的血脉归根究底是在楠焱怜这一系,楠焱珞虽是嫡脉出身,但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被称一声“嫡小姐”的。
果然,楠焱珞不再出声了。
可是还没完,那女孩又扬了嗓子。
“哎呀,这般说来……怎没见你母亲送你过来?要知道,方才你那嫡姐姐,可是被族长牵着一路领来的呀!怎么,难道你不是族长的女儿不成?”
“你!”楠焱珞的声音里显而易见地含了怒意。
“真对不住呀二小姐!我是忘了!您姨娘在战役里就交代在桑炽关上了,可是那也不至于你一个人过来呀!夫人呢?您怎么也得唤夫人一声”母亲”的呀!”
“住口!”楠焱璎珞再忍不住,一步消失去了红雾的另一头,祭只听见她冷笑道,“我就知道!楠焱韵!又是你!”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崇灵阁里的璎珞小姐吗?”楠焱韵的声音稍低了些,许是她知道楠焱殷如现下也在堂内,只她嘴上仍不肯松懈,“是,您出身高贵,可那也不能仗势欺人呀!您到是说说看,我说错什么了?满祠堂的人可是都看见了,二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来,这是事实呀!”
“是吗?”祭终于再听不下去,轻轻往前迈了一步,红雾在眼前散开,只见璎珞挡在楠焱珞的身前,对面的女孩梳着一个不合她年纪的高髻,绕了半头金光闪闪的珠花。
“……大姐姐!”楠焱珞一抬头,见到是祭,当下又惊又喜,只是还未开口,便已红了眼眶。
“我同珞一道自怜樱阁里过来,你可有异议?”祭微微抬了下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满脸不可置信的楠焱韵。
楠焱韵狠狠地瞪着祭,咬着牙,却没挤出半句言语。
“我瞧着您还是太闲了些,”楠焱璎珞平心静气地理一理袖子,轻蔑地扫了一眼楠焱韵道,“想是前几日,三长老罚你母亲罚的不够狠?”
楠焱韵的面上登时笼了一层气恼的青紫。
“走罢。”祭一手拉过璎珞,一手拉过自家妹妹,往方才的那个角落里行去,只在将将隐于红雾的时候往后瞧了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华安庭里的事也敢多嘴……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楠焱韵气的浑身发抖,一双眼只望着层层红雾深处发狠,只是祭再不会回头瞧她一眼。
待到祭觉得离了她的听力范围,才压低声音问了璎珞一句。
“璎珞……三长老罚她母亲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三长老一般不管族内事务的吗?”
“嗯……”璎珞低低应了一声,“就是……战事吃紧的那几日,许多族人都来长明院里祈福自家亲眷平安,她倒好,裹着狐裘穿着花袄,几乎跟吃喜酒似的过来了,三长老发了老大的脾气,叫我母亲身边的寒烟和碧云在院里当众扒了她的衣服呢,她且是这样,她母亲如何能好过?听说还加了一条辱骂长老的罪名,现在还锁在长嘉院的睿明堂里不得出来。”
“辱骂长老?”祭惊了一惊,她委实想不到哪个族人能有这样的胆子,这般罪名一经坐实,可以说就别想在族内混了,“骂谁……三长老么?”
璎珞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祭彻底无言。
“三长老……年岁太高早不理事,但便是这样,但凡力所能及无不尽心,百年来从未落人口舌,”璎珞低低地道,“那贱人……在长明院里指着三长老的鼻子骂,后来三长老就和……你一道去了桑炽关,损耗不小,回来也没怎么提这事……但那天晓夫人和几个桐华馆的孩子也在,就硬闹去二长老前头了,其实罚她的,还是二长老。”
祭一时无言,半是为楠焱淳澈一大把年纪还要操心此等麻烦事觉得心寒,另一半么……她却是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和楠焱淳澈一起上战场的。
那样一个出尘纤细的人……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模样?他看见楠焱柔萱为自己挡下那致命的一箭,又会作何感想?
他那一日在辰垣楼,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同自己讲那么多的呢……
高台上,二长老皱着眉头站在楠焱释的软椅后面,听着那边喧嚣渐息,终是忍不住低低跟楠焱释道了一句。
“族长……睿明堂那厮看来还是不知悔改,要不然您做个主,在下好把她从长嘉院迁出来?”
“不必了。”楠焱释撑着额头闭目养神,闻言只轻轻应了一句。
二长老一怔,无声退了回去,心说这二小姐在华安庭里果真是不讨喜。
“珞毕竟是侧室所出,”楠焱释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二长老的腹诽,“就算柔萱再怎么要求她做个闲散贵小姐,她终究流着我身上来自瑾瑜的血,”楠焱释睁了眼,停一停而后继续道,“她……注定不能无职无衔,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但无论她将来做什么,是做长老,还是只在长文院里做个教习,都会有人拿她的出身说事,我和怜还有祭站出来都可以去堵别人的嘴,但终究是一时,不是一世。”
二长老愕然。
“如果不能改变这个弱点,就要让它坚硬起来,”楠焱释轻声说,“到了某一天……连她自己也坦然接受这件事且并不会因此而委屈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再拿这件事来伤害她了,不是么?”
很多很多年以后,楠焱释在西恩特同已经成为至尊的祭再度说这番话的时候,祭不由得暗赞父亲的先见之明。
那时候的楠焱珞,已经超越了楠焱殷如成为族内最年轻的一阶摄灵术师,要不了几年,就能成为新的当世摄灵术至高掌控。人们提起至尊姐妹的时候,无不赞叹她们都得到了楠焱家族的精心教养,现下里出落得才貌双绝。
至于什么嫡庶之别……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在她们面前提起了。
待祭一行回到方才那个被长明院占领的小角落的时候,祭发觉娉婷的身边多了个男孩,与她年岁所差不多,发色与珞接近,都如同春时的树芽一般。
楠焱灏给祭介绍,这就是他方才提过的楠焱轶。
楠焱轶并不同祭打招呼,只看了她一眼,然后象征性地点了下头,不知为何,祭觉得这男孩对自己大概有些意见。
但她甚至没来得及同他说上一句话,就听得红雾深处铜钟敲响,那声音仿佛渗入灵魂深处,令整个人的视界与意识都一道模糊起来。
“你在撒谎。”男孩的声音透过红雾,冷冰冰地传递过来。
祭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她有艰难地问了一句。
“什么?”
“你撒谎了,并没有人陪你妹妹来。”楠焱轶重新陈述了一遍这个事实,一双眼眸在红雾深处隐现,“一面不愿掉价做事,一面还想求一个好名声……你还真是没有变。”
祭还想再问,但她的视野骤然黑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几万年。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仰躺在一片花海里,那花是赤红色,一如寒川河畔,落日蔓延如血,如燎原火燃。
她茫然地站起来,想要往周围看,落日时分的花海,静谧且安然。
一个男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袭红色衣袍绝艳如扶桑新绽,火色长发覆盖颈间,末梢如火燃。
他的双手插在纹绣了暗红色火焰徽饰与织金描花的广袖里,风过时,他的头发和衣袍一道迷乱。
他垂一垂头,恰好看到祭从花丛里站起来,一点笑容,就那么攀上他的脸畔,那一瞬的风华,就如扶桑骤绽。
“你好呀,祭。”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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