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08 更新时间:18-10-29 11:35
不管丁允行怎么追问,闻止始终没透露他和魏小姐的过往“花边”,反而灌了丁总一壶火腿鲜笋汤。
当天晚上,丁允行去了无数趟洗手间,顺带在心里狠狠抽了闻警官的小人。
第二天,丁总没等到魏鬼差从冥界赶回,反而先收到应氏的回复——经过慎重考虑,应氏集团最终选择丁允行提供的合作方案。
收到消息,丁总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有点难以置信,紧接着,他生出某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天上掉馅饼,还恰好砸到自己脑袋上是什么感觉?
如果这馅饼不是人血做的,他大概会原地起跳,再转三个圈。
当天下午,他们受邀再次前往应氏集团商谈合作协议的具体条款,这一回,出现在会议室里的除了应氏太子爷,还有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人,直鼻薄唇,长相和应世渊有几分相似,只是年轻了十来岁。
第一眼扫过,丁允行已经心中有数,这多半是应世渊那个便宜弟弟,好像叫……应世欢还是应世桓?
事实证明,丁总猜的很准,可以摆摊算命去了——两边自我介绍完毕,那年轻人飞快扫过一行人,随即冲着丁总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您好,我是应世桓,三天前刚回国。听说之前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感激不尽。”
丁允行心知肚明他是指发生在应氏祖宅的那档子破事,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能坳出一脸客套的假笑。
不过,这一天也不全是糟心事,傍晚时分,好不容易应付完应氏的丁允行拖着死了一个加强连的脑细胞尸体走出应氏大厦,正琢磨着奢侈一把打的,还是去挤晚高峰地铁,就见一辆颇为眼熟的雪佛兰停在路边,车窗摇下一半,露出闻止的面孔:“上车吧。”
丁允行二话不说,拉开车门钻进去,屁股还没坐稳,就和某位警官先生看对了眼。
丁允行:“……他怎么会在这儿?”
荆子舆轻轻哼了一声:“早知道你来,我才不上这辆车呢。”
丁允行:“……”
阔别了一个星期,这两位再度聚头,第一个照面已经电闪雷鸣。
闻止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眼,见火花四溅的开场白后,两位中二病晚期患者颇有默契地占据了后座的左右两端,中间空出老大一片空白地带,像是人为画出的楚河汉界。
他不由默默叹了口气。
当日在应氏祖宅,荆子舆眼睁睁看着“琴灵”魂飞魄散,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主心骨也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如今时过境迁,他似乎把飘走的魂魄又拽了回来,和丁总互怼得中气十足,看上去已经满血复活。
可惜,只是“看上去”。
此时,荆警官的侧脸倒映在后视镜里,依旧是浓眉深目、棱角分明,只是嘴唇下的胡茬越发茂密,眼窝里藏着化不开的乌青,双颊有些发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聚集在眼球周围缠绕的血丝里。
闻止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向魏离:“……阿离?”
专心开车的魏小姐百忙中分给他一个眼神,嘴唇动了动,极轻地说了句:“稍安勿躁。”
憋屈了一个星期的雪佛兰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撒着欢地在高架桥上狂奔乱窜。高楼大厦化成了虚影,八倍快进似的从车窗里闪现而过。丁允行只是晃了个神,回头一看,发现车速已经放慢,驾驶座上的魏离一打方向盘,雪佛兰缓缓拐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丁允行探头张望了下,发现自己已经被里出外进的高架桥晃晕了眼,东南西北糊成一锅粥,也不知道开到哪了,下意识问道:“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啊?”
魏离头也不回地甩给他一句:“霍乱酒吧。”
丁允行:“……啥、啥玩意?”
魏离往前一指,丁总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这破破烂烂的小巷子里果真藏了一家酒吧,门上悬了块木牌,赫然是端端正正的“霍乱”二字。
丁允行:“……”
他歪头盯着那两个方正的楷书,顶着一脸便秘的表情,好半天才牙疼似的哼哼道:“这家酒吧的老板……是得过传染病吗?”
魏离:“……”
魏小姐一脚刹车有点猛,后座上的两位乘客猝不及防,差点和椅子背来了个脸贴脸。
始作俑者的司机小姐若无其事地停好车,解开安全带:“……下车吧。”
太阳还没下山,酒吧大约也没开张,前门反锁,后门虚掩着一线。魏姑娘轻车熟路地拿手一推,一行人随即跟着她鱼贯而入,很快,一股五味陈杂的香味随着过路的穿堂风无孔不入地纠缠上来。
那应该是某种酒香,而且封在地下发酵了许久,刚开始平平无奇,可时间越久,那香味越发深沉浓烈,风卷残云般涤荡过骨头缝,末了又带了点缠绵的缱绻,像是没长出指甲的小猫爪子,软绵绵的肉垫在心头轻轻挠了一把,让人欲罢不能,恨不能化入其中。
酒吧光线很暗,一色的木系软装修,魏小姐应该不是头一回来,业务熟练地穿过后厨,在空无一人的吧台前坐下,伸手打了个响指:“给你带客人来了。”
看见她那个熟稔而毫不见外的动作,丁允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丁总大概是和魏鬼差混久了,连她“好事不灵坏事灵”的乌鸦嘴技能点也全盘照搬过去。没等他把这股毫无来由的不祥预感摁下去,就听有人拖着慵懒的调子回道:“没皮没脸的小妮子,又来讨酒喝——酒吧还没营业,你且等等吧。”
这声音从吧台后传来,简直再熟悉不过,丁允行跟个炸毛的猫似的往后一跳,就见吧台顶上的小灯疏忽一闪,“柔光”滤镜中,义小姐捧着个茶盘,莲步款款地亮了相。
其实仔细端详,这女人五官平平,称不上太出色,可也许是气质使然,就算她不化妆不打扮,随便套了件短袖衫出来见人,浑身上下依旧自带古典主义光环,哪怕只是往吧台上一靠,也是浑然天成的一幅仕女图。
可惜丁总天生没长复古细胞,义姑娘就是美出天际,他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如果丁允行给自己列一张“不受待见”黑名单,那义妁和荆警官绝对高居前两名,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接连和这两位打了照面,从视线到心脏都受到惨无人道的蹂躏,一时连吐槽也没了力气,简直怀疑自己今天出门前没看黄历。
他暗搓搓地翻了个白眼,新仇旧恨一起翻上来,再看向魏离时就没什么好声气:“你这一周都跑哪去了?还有,把我拉这儿来干嘛?没听人家说不给酒喝吗?”
丁总的王子病和中二病连续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时,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魏离掏了掏耳朵,权当没听到,扭头端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连带着那三位男士都不由自主抻紧了皮。
“今天把几位邀到这儿来,是想就之前发生在应氏祖宅的血案做一个简单说明。”魏小姐秉承了她简洁明了的优良作风,毫不拖泥带水,一开口就切入主题,“首先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姓魏,单名一个离,是冥界驻人间的高阶鬼差,编号00144,负责这一辖区的灵魂引渡。”
闻止和丁允行不是头一回听她念台词,显得很淡定,唯有荆子舆像是被雷劈了,整个人如临大敌地往上一窜,下巴几乎砸脚底板上:“你……你说什么?”
“见多识广”的丁总鄙视地瞄了他一眼,眼神里刻着明晃晃的“少见多怪”四个大字,浑然忘了自己头一回听见“鬼差”这个崭新的名词时,无神论的社会主义三观是怎样碎成渣渣。
闻止安抚地拍拍荆警官肩膀,扭头看向魏离:“你在冥界查到了线索?”
“称不上线索,只是一些蛛丝马迹,”魏离说,“不过结合之前应世渊的说法,大概能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冥界生簿虽然记人功过,可精密如代码程序尚有抽风出错的时候,何况鬼差判官,再怎么跳出五行外,毕竟也曾是肉体凡胎,难免疏忽犯错。
正因如此,生簿上的记录虽然详实,可有经验的鬼差都知道,真要全凭功德簿上的内容评功论过、裁决断案,那十殿阎罗手下的冤假错案足够填满一个太平洋了。
凭着应氏祖宅里的蛛丝马迹、丁总从应世渊嘴里连蒙带骗出来的一点真话,以及魏小姐在大部头的记载中扒拉出的一点微乎其微的端倪,拼拼凑凑,总算将当年的原委揭开一角冰山。
应氏创始人年轻时也算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白手起家,愣是打下了应氏这片江山,不论“英雄”还是“枭雄”,总有他一席之位。
可不管英雄还是枭雄,都有一个免不了的通病——他们无惧时势,不畏强敌,逆流尚能勇进,却在年老体迈、垂垂朽矣之际,畏惧起某个是人都逃不过的时限。
譬如那一统六国的千古一帝,纵然英明神武、雷厉风行,亦派出徐福东渡,入海寻药,一去不复返。应唯源再怎么英雄,同样是肉体凡胎,自然未能免俗。
“当年应氏进军内地市场不久,应唯源身患重病,一度在生死线上徘徊。他之所以能起死回生、逆转阴阳,不是因为前半生积善行德,而是那一年,有一个人远渡重洋来探视他。”
魏离拎起茶壶,徐徐斟出三杯热茶,依次推送到三位男士跟前:“据生簿记载,那是个日本人——多年前,应唯源曾随家人远赴东瀛,期间结识了一位‘高人’。此人精通日本阴阳道,应唯源年少时阅历尚浅,与之极为投契,后来他回到中国,一手创立了应氏集团,年老体迈之际,再次遇见这位‘故人’,发现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丁允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事?”
闻止闭上眼,轻声说了两个字:“……长生。”
丁允行和荆子舆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震惊和不敢置信。
一个年朽体迈的老人,抬不起手,也迈不开腿,连吃饭喝药都要人服侍,每天只能躺在病床上辗转哀嚎——当他看到几十年前的“故友”依旧风华正茂、身轻体健,会是什么感受?
丁允行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只觉得如果换成自己,怕是会不惜一切去换取这副年轻健康的肉体。
哪怕这个代价……是向魔鬼献祭灵魂。
“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日本‘高人’用了什么方法,”魏离轻声说,“唯一能确定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应唯源就奇迹般地痊愈了。不仅如此,他的身体甚至比得病前还要健康,各项指标不亚于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连他的主治医师都认为不可思议。”
“就在应唯源痊愈的两个月后,他终于发现了逆转枯荣的代价。”
魏离端起茶杯,在托盘边缘轻轻一磕,“叮”一下轻响显得格外清脆。她停顿片刻,低声续道:“冥界的生死簿记载了每个人的大限,生卒皆有定数,而他从冥王手里挣来的每一天,都得拿别人的命来填补缺漏。”
丁允行和荆子舆想起应氏地下室里累累堆叠的尸骨,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我不知道应唯源是怎么发现需要人血维持寿命和青春健康的躯体,可就在两个月后,应氏不断发生怪事,接二连三的有人神秘失踪或是‘意外’身故。刚开始只是在祖宅居住做工的帮佣遭遇不幸,可随着时间推移,情况愈演愈烈,连临时找来的钟点工和维修祖宅的工人也难逃毒手。”
“直到有一天,应唯源的独子应铮发现了父亲的异常。”
“他惊骇欲绝,却不敢大肆声张,而是秘密寻找封印魔物的办法。没多久,他通过某种渠道认识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依据祖宅风水,布下了只能进、不能出的聚魂阵,又让应铮改建祖宅,将屋子修成一座迷宫,试图把吸血维生的怪物永远困在地下室。”
“一开始,祖宅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怪事平息后,人们逐渐忘了身边的危险,总有人一不留神踏入禁区,成为怪物的陪葬品。”
“再到后来,可能是日久成精,也或许是怪物从人血中获得了足够多的力量,迷宫也困不住他,他的幽灵每晚逡巡在走廊上,寻找合适的猎物。哪怕应铮堵死走廊、封住入口、修建外墙,也不能阻止他攫取牺牲品。”
“直到……七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点,荆子舆微微一震,猛地抬起头:“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那把琴又是怎么落入应氏手里的?”
丁允行其实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却被荆警官抢先一步,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和荆子舆一起眼巴巴地盯着魏离。
魏鬼差笑了笑:“关于这一点,我想,由他来告诉你们更合适。”
她侧身让了一步,一个男人捧着酒壶从吧台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抬起头的瞬间,柔和的吧台灯光照在他半边面孔上,这人眉眼口鼻像是涂了一层苍白的釉,显得既冷漠又坚硬。
那一刻,荆子舆整个人怔在原地,刚被拽回来的三魂七魄又一次惨遭五雷轰顶,不知飘到第几重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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