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690 更新时间:19-03-28 13:00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杨南丞自小在武当长大,身子骨自小内伤,经过师傅调理痊愈无虑,四岁正式入张三丰门下,寒暑不辍,一经十八载。从小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至亲,对杨南丞而言,师傅就是自己的爹娘,同门就是自己的兄弟。他从小性子暴躁,好胜斗勇,武当盛名在外侠誉四海,身为张三丰的亲徒,杨南丞更有一分狂傲和自大,对武当和师傅的尊敬,让他不容得旁人对武当有半句闲言置喙。曾经大闹少林寺,险些让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之间一触即发,不过是因为少林的小僧弥与武当门人龃龉不下,对方忍不住一句戏言“武当的武艺又有什么了不起!”
自十三岁起,杨南丞跟随张三丰在江湖中行侠四方,一句“武当杨南丞”让杨南丞自豪不已。张三丰在江湖中地位甚高,受万人敬重,杨南丞身为亲徒更是憧憬不已。少年时期的杨南丞,身材比常人颀长许多,面容英俊英气十足,从小习武更是身强力壮,不怒而威。人不风流枉年少,杨南丞自诩风流花间潇洒年少,更是学师傅侠骨豪爽,广结天下,与人比武总爱以武会友却不争胜好强,路遇不平定然拔刀相助,为知己朋友更不惜两肋插刀,行侠仗义不求名利双收,只愿不辱师傅和武当盛名。
他虽疼爱同门敬重师长,却也自有一分傲骨,素日里不修边幅,却也是心细如尘。张三丰门下门人三百有余,论年纪杨南丞尚幼,辈分却高出至少三辈。同食五谷何来圣贤?同门之中半数与杨南丞相处甚悦,却也不乏闲言碎语挑拨离间之辈,看不惯杨南丞年纪尚小或是同岁却总是被张三丰溺爱之人也不乏少数。杨南丞总是刻意回避,就算小辈之中或有不敬,他也听之任之,实在不愿见到半点兄弟阋墙同门相争之痕。
只是他何曾会想到有一天,他杨南丞会让自己最重视的武当受人欺辱,他何曾会想到有一天,他杨南丞会被自己最重视的同门背叛,他何曾会想到有一天,他杨南丞会连一句“武当杨南丞”都难以启口!
因为他杨南丞是那个在中原杀人如麻,叫江湖中人闻之丧胆想要杀之而后快的剑魔,杨倚天的儿子!
杨南丞本性张狂,对师傅张三丰却惟命是从,师傅一句“不可习剑”,杨南丞一直谨遵师命,连同门习剑他也不曾观摩过一次。
当他从余天尧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当他从刘昌云眼中肯定了自己的身世,杨南丞痛苦万分却竟有一丝好笑,他想要狂笑出声,当做这不过是荒唐一梦,然而内心之中却隐隐觉得这也并非没有预感。师傅教他十八般武艺,拳脚功夫,各般兵器,却唯独剑法让他立下誓言,那么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儿的疑问。
杨南丞不愿意质疑最为尊敬的师傅,却从来不曾想到原因会是这样让他痛彻心扉无言以对。
因为他是剑魔杨倚天的儿子!
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
对师傅张三丰的尊敬让杨南丞拒绝这个想法,但内心深处却始终萦绕不去。
造化弄人,他无意之中领悟了《往生诀》,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自己的父亲杨倚天,还被迫学了杨倚天的剑法!
愧疚,自责,杨南丞九回肠断!他曾多么自豪自己是武当杨南丞,如今他就有多么痛恨着自己是杨倚天的儿子!
一直以来自己引以为傲,却化作旁人的一个笑话!
顾非的劝解他并非没有听懂,只是这痛楚纠结并非一日心病,他何尝又不想放下,何尝又不想一如既往,可他又能怎么办?
“逐出师门”——即使终有一日暴尸荒野,也不能再背负着“武当”之名!
然而师傅的一席话却如同醍醐灌顶!
这二十年来的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出现在脑海之中,这些或喜或悲的,才是他杨南丞的二十年!他是杨倚天的骨肉,但这二十年来,他更是武当杨南丞,养他育他的是武当的水土,教他疼他的是亲若生父的师傅!
拨云见月,杨南丞忽觉这一年来恍若梦魇,宛如隔世!
杨南丞啊杨南丞,你怎生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变得如此执着一念!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杨南丞金刀大马坐在自己亲手修葺的“无所居”中思绪翻滚自嘲不已。
顾非看着拜别师傅张三丰以后,就坐在凉亭之中,面相悬崖峭壁之外沉默不语的杨南丞。
男人眼中渐渐清澈,让顾非欣慰着却也有一分不甘。顾非性格直率甚至让人觉得时而无情过于冷漠,可面对自己心爱之人却宠溺有加万般迁就,他知道杨南丞心魔萦绕,这心结不解杨南丞始终痛楚万分,可杨南丞对他沉默不语也叫他难以忍受。他爱他,想与他同喜同悲,而不是像个无知的女子一样只懂等待。
他顾非不是这样的男人。
顾非看着杨南丞忽然长吁一口气,他终于起身走了过去,将身上大氅披在男人身上,悠悠道:“说是入夏了可这峭壁边还是冷了些,丞哥别冻着身子。”
杨南丞的大手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又扯到脸颊边轻轻挨擦,才将顾非转到自己身前。
顾非低头看着男人望向自己的双眼,疲惫之中带着笑意,却少却了之前那份难以掩饰的悲哀痛楚。
“丞哥……”
顾非犹豫着。
杨南丞看着顾非的双眸,他爱极了这双星眸中对自己的怜爱和宽容,爱极了这双星眸中对自己的贪慕和迁就。
杨南丞轻轻趴伏在他腰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顾非宠溺地梳理着杨南丞耳边的发,终是闷声开口:“丞哥,在想什么呢?还是不与我说说么?”
杨南丞听到他若有似无的埋怨,似乎低声笑了笑。
他知道顾非看来几分文弱书生气,可却是口直心快,敢爱敢恨,铮铮铁骨的汉子。这一年来,两人日夜不分,相濡以沫,杨南丞不敢提起发生的过往,不愿想起自己濒死之事,总是刻意回避着当时和当年发生的一切,不论是自己的身世,不论是自己被背叛的事实,不论是背后的阴谋阳谋,不论是现在发生着什么变故而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顾非也不提,不问,不说。
他很感恩,感恩顾非这个他爱极了的俊人儿。他懂得顾非的不语是对他杨南丞如何的迁就溺爱,他更明白顾非的欲言又止饱含着对他杨南丞多大的信任,他更明白顾非双眸中的一丝隐忍又如何担忧自己也让自己心疼。
杨南丞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抬起头来望着那张微微皱起的小脸:“是我不对,对不起你。”
顾非看他要认错,却又自己先输了气势,微微垂眼,缓和了语气:“丞哥,我知道该给你些时间去想透,可我却舍不得见你这样委屈自己。古有语,爱屋及乌,我既爱你如斯,你心之所念自然便是我心之所愿,你是侠是魔我也一世相随伴你左右,我知你疼我之极,我又何尝不是爱你入髓?”
就算早知道这番深情,可字字句句打在杨南丞心口,杨南丞竟觉眼眶发热。
“张真人所言也是我所想,你是杨倚天的儿子又如何?张真人养你二十载又不比杨倚天与你骨肉一场?年生日久,知人知心,张真人将你养做什么人你才是如今的杨南丞,我所认识的也是这样的杨南丞,我所爱之人也便是你杨南丞,你是与不是杨倚天的儿子又当如何?”顾非继续道,“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你是怎样的人我却又如何不知,张真人又如何不晓?丞哥快意江湖,知己几多,即是知己,当明白你是如何之人,若是不明又何必再称知己?业已如此,丞哥又何必一再妄自菲薄,徒添伤怀?”
杨南丞自觉有些哽咽,顾非却将他的脸颊轻轻捧起,似有些埋怨:“宵行者能无为奸,而不能令狗无吠也。丞哥可还记得答应我,为了爱你的人活着?莫非不是你师傅同门,还有我么?旁人说三道四能奈你我何?”
自觉语气有些重了,顾非用力抿抿唇,才认真望着杨南丞的双眸:“我爱承诺我归隐田园的杨南丞,我更爱与我一起潇洒江湖的杨南丞!丞哥觉得,还不够么?”
杨南丞闻言眼中更添几分清明,猛然起身将怀中人儿的香唇一番蹂躏。
顾非被他忽然而来的情动诱得几分发软,可见着杨南丞忽然露出的,那叫他爱极了的坏笑,也终于落下心中大石。
杨南丞看着那被自己吻咬得微微肿起的唇瓣,忍不住笑出了声,将顾非揉在自己怀里,又更温柔却带着笑意说了一回:“是我不对,叫你担心了!”
听到这不过平常的杨南丞的一句,顾非却自觉眼眶微湿,忍不住撒娇道:“你知道便好。”
床笫之外,杨南丞难得听到顾非这番带着一丝娇媚,倒是忍不住浑身一颤,眼眸暗了一回,将情人儿粗鲁拉起,又一阵狂吻。
两人缠绵了一阵,杨南丞才不舍地放开顾非,细细看着相随自己一路,如今脸颊微微消瘦的情人儿,轻声开口:“怪我身在福中不自知,有师傅怜我,又有你疼我,我杨南丞还有什么好奢求?你说的对,纵然世人不谅解我,有你和师傅,我亦知足。”
忽然而来的表白,叫顾非心生欢喜,星眸闪动,与杨南丞鼻尖相对:“不谅解又如何,丞哥若是成魔我也成魔便是,一同疯魔这世间又如何?”
杨南丞感慕缠怀,一时竟无语凝噎,只怔怔看着顾非的脸。
顾非看他感动心中暗笑丞哥呆傻,坏笑着道:“怎么?上智者必不自智,道骨仙风的张真人能赏人耳光,却不准你我成疯入魔么?”
杨南丞闻言哑然失笑,想起方才之事看着顾非的坏笑,垂眼道:“倒是,你还不曾见过师傅早年火气更大,嫉恶如仇最是见得不平之事,动辄骂娘也是常见。”
见着杨南丞想着别人,顾非倒是吃尽飞醋,主动送上香吻。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缠绵不止,忽然感到身后有淅淅索索的人声。是时杨南丞正将顾非禁锢在凉亭柱子上缠绵,这会儿转头来,才见着凉亭远远的几位师侄不住向这边张望。
被师侄看到自己在凉亭中与顾非缠绵拥吻,比起处之坦然的顾非,杨南丞倒是有些面薄,顾非闷笑着推了红脸的杨南丞,杨南丞这才招呼着那几个师侄过来说话。
“小师叔!”
“小师叔!”
武当师侄里,多半与杨南丞同龄,关系也甚好,这一年两载不曾见着,各自都十分想念。杨南丞与要好的几位师侄说话叙旧嘘寒问暖,顾非在一旁见着几人哭哭笑笑,见着杨南丞脸上眼中也是渐渐乌云散尽,总算心中宽慰深感雨过天晴否极泰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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