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34 更新时间:16-08-26 12:38
乌蒙山脉。
浩荡无边的十万大山,沼泽密布,瘴毒遮天,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山连山,永无止境一般,即便是修道之人,误入此地,也会怀疑十万大山自成一方天地,归途难觅。
乌蒙山,奇诡且秀丽,延绵千百里,山中路道,错综复杂。
此地本应与世隔绝,无人得入。
山脉中不知名的一处峰峦,山腰之间,榕林繁茂,古木参天。
依据着马帮之间,口口相传的路线,在着山林之间穿梭,寻觅。
这实在是一处稀松平常的山林,与数月来所经过的地方并无不同。
半年,有余。已是来年之春,踏过的路途之中,明显可见春意的悄然来至,润泽大地。
雨,春雨绵绵,淅淅沥沥。
空驮上的清水与食物,在路上已不知交接补给了多少次,未有经商,周家帮却并无周转不出的现象。
旅途在外,所依靠的,并不是金银财物,而是生存的能力与技巧。
寻觅宝物,比起运载货物而言,不知多了多少的神秘与狂热。依据着周虎的描述言语,周家帮的弟兄毫无怀疑的跟随着他,未有推辞。
这本就是他们所应允的事情,周虎亦是他们所认定的大哥,绝无更改。
停歇,宿营。天色将暗,未暗,灰蒙蒙的一片,这场雨,似是要下大了。
宽大的石块后面,遮挡了些许风雨,十余人分做了三四处,各自生火做灶。
细雨如丝,缱绻缠柔,勾起了无边思忆。
春耕农忙,即便是经商为生的马帮,亦是难免要种上几亩薄田,男人出门在外,自然只有由女人照料家中,亦要管理农活。
在外的游子,见着这一场无边春雨,遮掩了雄心壮志,会不会想起遥远家中的妻儿?他们会不会等着自己,等着自己回家。
何处为家?
自周家帮破亡的那一日起,再也没有家了。
兄弟离散,各自谋生,从此分道扬镳,再不同路。
妻儿在他们的心中,比不上周虎的一句话,一个承诺。
周虎问他们,要不要跟着他,干一番大事。
毫无犹豫地,抛家弃子,跟随着大哥远赴异地他乡,满腔热血,只为了追随一个人。
周虎却已经瘦了很多,消瘦如骨,目中的神采,也已渐渐消逝,双目时常空洞而无神。如果他以前是一头猛虎的话,现在无疑已是一只老态龙钟的病虎,爪牙已不再锋利尖锐,再也不能狩杀猎物,亦不能再成为统帅。
他已不再有这个能力,令同样出色的队友信服自己。
周虎甚至开始怀疑,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些兄弟所唾弃,然后离自己而去。
幸好他的兄弟们对着他,依旧同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他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
周虎已开始喝酒。
一个人喝酒。
就连雷严,也没有和自己一同对饮。
他有事情去了。
那件宝物已经有了些许踪迹,据说这片林子的前面,有一处风景如画的湖面。雷严觉得,那件宝物就在湖底。
周虎也只是笑笑,任由他去,只是说了一句,早些回来。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每到一个地方,雷严都会去寻觅一番,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周虎又喝了一口浊酒,长舒了一口气。
也许这次会有些收获。
周虎摇了摇头,些许好笑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雨似是大了几分。
雷严每次,都是到天快亮的时候,才会回来,周虎已决定不再等他。
刚刚自己的弟弟居然到自己这边来,问那个穿黄色衣服的男孩子到哪里去了。
周虎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睡去,有着说不出的困倦。
所以他没有看见周仪眼底深处的那一分恐惧与惊疑。
然后周仪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切如常,并无半分异样。
白衣利剑,似是在渴求着什么。
周仪终于走了出去。
依着江湖之人追踪的本领,去寻那两个人。
他已带上了他的剑。
那两个人并不在湖边。
周仪找到这两个人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已迷失了方向,再也无法辨认来路。
他只看见了两个背影。
一个孩童,一个壮汉。
这两个人的眼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周仪不知道,大概再也不会知道了。
他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在了泥泞的雨径之中,发出了一声闷响。
雪白的衣衫,沾染上了粘稠的泥水,变得脏乱不堪。
倒下的身子,渐渐陷入了淤泥之中。
少恭已在微微叹息,垂下了眼眸,看着这一地泥泞,也看着自己未曾沾染上一丝泥水的鞋,微微愣神。
雷严已转过了身子,向那一处倒伏着尸体的地方走去。
目光之中,带着强烈的冷意与不屑,却又在防备着什么一样。
死人会不会跳起来杀人?
雷严知道答案,但却无法确定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死。
除非见到那个人的尸骨无存,彻彻底底地从世上消失,他才会放心。
至少前面这人的身体保存完整,生死难分。
当雷严彻底走近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那人的一丝心跳。
确定一个人到底是不是死了,总是要动一动他的衣服,即便是下着很大的雨,也不会例外。
平静无波的目光之中,带了深深的哀伤,说不出的忧愁。
红叶湖的旁侧,峰峦叠嶂,不知有几重高峰。
山高路长,地势险峻,常人花上数月时间,也未必能够将周遭峰峦走遍。
风雨更烈,迷离了少年的脸庞,渐渐化为无尽沉默。
不近不远的那一处,雷严正检视着自己的猎物。
雷严所用的,是俗世的武技,未曾用上丝毫法力。即便身处深山,也不愿泄露道门行踪,留下丝毫可疑之处。
雨水顺遂着胡子,淅沥而落,算不上英俊,甚至有些粗陋的面庞之上,泛着阴森诡谲的笑意,天地之中,未有风雨之声,夜冷,冰凉。
尸身冰凉,不见丝毫温度。
雷严已触碰上了那只毫无体温的手。
这人刚刚死去,尸身本不该这么快冷透。
手指扣上死尸脉门,仍旧不敢有丝毫放松。
活人已经被扣住了脉门,已不能使劲用力,更何况是一个死人?
但人并不只有一只手。
雷严开始将这只手渐渐折断的同时,这只手突然脱离了死尸的身体。
浸沉在泥泞之中的人,突然动了,动得很快。
同时动的,还有那柄剑。
大大小小的泥水溅满了雷严的全身,混在黑暗与风雨之中的,还有一柄利剑。
准确的刺向了心脏的位置,分毫不差。
只可惜,未曾刺入半分皮肉,尽是刺破了这一身衣服。
难以深入血肉分寸。
雷严忽然笑了,一种很大声的笑,好像自己已经成了天下间最厉害的人一样。
自大,狂妄。
他的确有资格做出这般的狂笑,目空一切。
那笑声持续了半晌,仍未曾停止。
少恭的眉头已微微皱起。
缓步踱过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地上零零落落的各种世俗暗器,显然是攻击雷严所用。
些许狐疑地看了雷严一眼,目中隐隐有些嫌弃之意。
雷严也不知见了没见,但笑声总算是停了下来。
“你打不过他的。”
风雨之中,这个少年轻轻开口,对着狼狈不堪的那人,摇头轻叹。
雷严已将周仪的衣领拎起,咧嘴而笑。
利剑自半空中掉落,滑入泥泞之中。
这一次,再没有人将它握在手中了。
周仪终于已是尸骨无存。
雷严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然后他转过了身子,对着少恭,看上去也是有几分狼狈。
杏色衣衫的少年,虽淋湿了发丝,衣衫,神情却还是那样平静镇定。
“少恭,你当真确定,焚寂会在此处?”雷严的声音,莫名地低沉了几分。
“武肃长老不信?”少年轻轻笑了笑,有些嘲讽地反问。
“此地并无异样。”雷严抚了抚心绪,故意如此言说。
少年却笑了,笑得很无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焚寂之剑,分明近在咫尺,必在左右无疑,却遭强大之力封印。
封印之外,更有上古完整结界保护。
强大无匹,外人难以进入。焚寂之剑,遭女娲封印,如若不差,结界之类,亦是那位上古大神所为。
倒真是……难以入手?
“雷严,自寻机会告知掌门,令他派遣几名熟悉阵法封印之事的高阶弟子来此,若是能够请动长老,自是更好。”
雷严皱了皱眉,一副为何要听你指示的意思。
少恭的嘴角,已然扬起了自信的笑容,平添了几分暖意,抬起眼眸看着他,自带了几分欣喜,声音更柔和了几分。
“马帮一众,我早已有所安排,你若有空,明早不妨去看看营帐所在之处,定是十分有趣。”
雷严的眼神,明显有了几分怀疑,就这么看着少年。
“这些日子,你着实辛苦了,今夜不妨寻个避风避雨的地方,安心休息一个晚上。”
“不必。”雷严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漠。
然后他向前走去,走到了少恭身侧,也未曾停留半分。
黑暗之中,少年的神色,温暖了几分,无声地轻轻笑着。
翌日,天晴日朗。
南疆多雨,却也多变。一夜的风雨洗礼,已然将血迹冲洗干净。早已冰冷的鲜血,并着雨水,作为了草木生长的养分。
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只可惜,无论天气是好是坏,对已经死去的人,是没有差别的。
他们再也无法感知冷暖,亦无法顾及身后之事。
尸身已长埋于地,无论他们生前为何人,都已不再重要。葬身于南疆凶恶之地,亲友纵然有心,也绝不会到达此等险地。
在马帮的汉子心中,家人的地位,又有几分?
雷严的目光冰冷,将这些人的尸体埋入土中,再看向杏衣少年,嘴角多了几分莫名的讥诮。
这些铁骨铮铮的男儿,竟也会自相残杀,做着窝里斗的愚蠢事情。
是互相砍杀的,仿佛疯了一样,烈酒洒了一地,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少恭正看着这一处坟墓,隐隐之间,能够感觉到十数道英魂在此悲鸣的声音。
目光平静,微微有些迷惘,一瞬之间,想起了这些魂魄,将会归于何处……是忘川吧,二魂七魄,全数散尽,只余命魂,去往阴间等待轮回。循环往复,直至命魂寿数耗尽,也将消散于天地之间,彻底消亡。
轮回重生之后,变作另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人。
如此这般,与彻底死了,又有何异?
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浅淡的笑意悄然浮现,带了不容违拗的意味,显得有几分执着。
雷严已走到了他的身边,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少恭便抬起了头,正见着雷严略显不耐的神色。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少恭的语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此刻看着雷严,却似是多了几分莫名之味。
雷严嘴角微微抽搐,而后冷哼了一声,道:“少恭好手段,杀了这么多人,还能这样平静地和我说话。”
少恭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武肃长老重义,自不愿令昔日好友曝尸于野,如此高义,委实令人佩服。”
雷严拍了拍身上的尘泥,脸色之间,还存着几许悲痛。
少恭饶有兴趣地看他举动,能够骗人骗己,到这种程度,也是极其有趣。若无真切豪气,也无法与重义气的江湖草莽结交至此,取得他们的信任。
雷严瞪了他一眼,而后目色又软了下去,将目光移开,不再看向杏衣少年。
少恭自不会无故与他说话言语,片刻之后,已然将这人的存在忘却。
然后,自怀中,取出了一件白色的玉石,微微发光,向内凹进,正是来时与掌门索要之物。
魂魄之力,虽弱了些,但也聊胜于无了。
既不愿就此散去,不如……三魂七魄尽皆归于玉衡,永出轮回,岂非甚妙?
念头轻轻挑起,便再不愿沉寂,越发觉得此番甚好。
几乎是少恭取出玉衡的同时,雷严便转向这处,目光闪烁,眼睛也舍不得眨上一下地盯着名唤玉衡的门派宝物。
玉石白净,散发纯正的光芒,很是好看的模样。
雷严甚至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其中危险气息,实在是无法与吸取魂魄之法联系到一起。
准确地说,少恭并未施加上法术。
少恭松开了握住玉衡的手。
不再受到握力的玉衡,慢慢地向着前方移动,浮到了半空之中,光亮更甚之前。
四周不知从何处泛起了光亮,向着发光的玉石汇聚。
即便是在这一刻,玉石之间,仍旧未曾有丝毫邪力,但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魂魄被吸了进去,封存于此。
或许在将来的哪一个瞬间,会重新释放出来,也未曾可知。
熟悉无比的景象,与当年之情景,又是何其相似。
玉衡重新落到了少恭的手上。
手指微微弯曲,轻轻地握住了它,却显示了自己的拥有权,不会将它转手他人。至少……得将自己的事情完成。
至于往后……又有何紧要?
眉宇之间的愁绪,渐渐散开,平静的眼眸之中,多了几分安宁。
雷严极其狐疑地看向身边的少年。
少恭却笑了笑,带了几分无奈,又有些认命的感觉。
“少恭,这就是玉衡之力?”
半晌之后,雷严似乎才意识到此番情形,意味着什么,呼吸之间,多了几分急促。
魂魄之力,确实强大无匹。
少年未曾回答,只是将玉衡重新收起。
然后他径直向前,心中已然有了去向。
雷严沉默许久,最终仍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仍旧是跟上了少年的踪迹。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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