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758 更新时间:17-02-19 22:11
其年秋,王翦久伏重兵,养蓄士气,缮甲厉兵,一举擒获战机,发动突袭,于蕲南一役,大败楚军,杀楚将项燕,秦王嬴政亲自坐镇郢陈,王翦李信乘势将兵南下,深入荆楚,拔城拓地。
“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天帝峨冠博带,御风而来,拨云开雾,俯观人间而降赐明旨。
巫阳遂承帝命下界招魂,面四方而长颂曰,“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自商周时起,已有魂魄之说流传于世,魂魄相和,则人生,魂魄离散,则人死。魂乃天地之精,日月之华,人有轮回生死,魂魄却可与世长存。魂魄一旦分离,便会于天上人间四处游荡,若能招魂续魄,死者方可复生,若魂魄去而不返,则唯有洗敛入葬。
扮演天帝跟巫阳的男觋女巫已在外间唱了三天三夜,天上,幽都,东,南,西,北分立六方的巧辩之巫,也使尽了浑身解数,意图将那无形无相,甚至不确定是否当真存在的魂灵引入享堂,享堂之中陈列着无数声色佳肴,以期魂灵因留恋人间欢乐而回归体魄。
“哎哟,我的小可怜儿,你可给我争点气啊,我是来考察的,不是来收尸的啊……”点满灯烛,几乎亮如白昼的内室中,内史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坐在榻边,搓着掌中那只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手,又急又怕道,“小乖乖,你咋越来越凉了呢,振作起来啊乖乖,你说你做人失败到什么份儿上了都,这人都快没了,初恋初恋呢,该干啥干啥,正房正房呢,只知道打打杀杀,你不想想那俩没良心的,也得想想自个儿老爹不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等于是要了君上的命吗……”
生离死别,举重若轻,他感到既懵懂又困惑,他一直以为这样的情境,就该呼天唤地,就该悲痛欲绝,就该撕心裂肺,可是都没有。似乎除了他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李由镇定自若,依然照旧兢兢业业料理本职,卫无疾在外平乱,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就连太子从赵王那里撬墙脚挖来的大美人,也只是安安静静守在外头,这里只有他和一只尾巴长长的漂亮鸟,还有悬在头顶也许随时会降临的死亡。解药是真的,可这人却迟迟未能醒来,甚至连秦国最好的医官也束手无策。楚国大巫说,是太子魂魄在外,故虽生而犹死,若魂灵久假不归,则大罗神仙亦回天乏术,目下唯有招魂之法,可堪一试。
牢狱之中战栗呼吼的女人,那张藏在乱发之下的脸露出惊恐而怨毒的神情,“秦清她骗了我!骗了蜀地的所有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竟然将妖魔留在人间!这是要我蜀人灭族绝嗣哪!秦清!上天……上天绝不会饶过她!”
少女又是担心又是畏惧地扑上前去,“姑姆……姑姆你怎么了!”
女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蓦地瞪大了那双暴戾的乌瞳,“阿绾,那个男人是妖魔,就是我曾跟你说的最可怕的妖魔!是他……害死了我全部的族人!是他!”
“姑姆……你冷静点,姑姆!你别吓我……我怕……阿绾害怕……”
女人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凶恶渐渐敛去,脸上滚下痛苦的泪水,“你永远不会知道,妖魔出世的那一天,蜀中山崩地裂,大雨倾城,河水倒灌,日夜颠悬,泥沙冲毁村落,石流淹没高山,天上电闪雷鸣,大树连根掘起,野兽四处奔逃……我的丈夫,孩子,父母,我全部的族人,还有蜀地无数山民都在那场灾难之中死去,那女人说,这是偶然,根本不关那孩子的事情,于是蜀人信了她,可一年……两年……三年,每到那孩子出生之日,上天便会降下惩罚,叫蜀地灾祸连连……大家都以为妖孽已经死了,可谁知……秦清竟然联合秦国欺骗了他们所有人!”
阿绾小心翼翼扶住面前忆及往事几于崩溃的女人,那日一番苦战,秦人去后,绕道西北亟待汇合的族人却始终不见踪影,音信全无,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先行退走,与项氏护兵一同前去汇合楚军。谁料未出山林便传来秦军先发制人,突袭蕲地,楚军大败的消息,姓项的小子留下随行护卫,当即快马回军。余下他们一行,第二日就招来了秦国死士的疯狂追捕,她这才知晓其时情急之下射出的那一箭,究竟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她将人安抚着坐下,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的女人靠在秦狱中灰暗的土墙上,张开那双颤抖的嘴唇,衔悲茹恨,重又开始低声吟唱,“蜀人何丧,孤煞在旁,雷惊神怒,连祸带殃,蜀人何过,害我家邦,累我亲族,毁我琦璜……”
卫无疾走在郢陈国狱里幽暗狭窄的过道中,远远传来的童年里那再熟悉不过的歌谣,仿佛是他永世不能逃脱的诅咒,几乎在一瞬间将他所有的噩梦全部唤醒,可他仍旧感到很高兴,他知道那女人不仅是南越的大巫,摩些一族更是蜀地古老的巫觋大家,最善定魄招魂。
作者闲话:
总觉得我需要一件防弹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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