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267 更新时间:17-01-04 14:05
【上】
晋阳城巍峨高大,尤其是四面的城楼,当年魏帝迁都到此,正是看中了这里的城池磅礴大气,气势威严,古朴中透着沉重的压迫之感。
此时正是暵元十一年的春天,城中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皆换上了轻薄的单衣,结伴出游,不光是高高在上钟鸣鼎食的王公贵族,就连那些疲于奔命的平民百姓,皆是一团喜气,若要问问他们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们肯定会告诉你,咱们大魏的太子殿下上疏派人北上同胡人大王和谈,说是结为什么兄弟之国,永不侵犯呢。
其实百姓也不懂的什么兄弟之国,却知道从此以后再不用担心胡人南下抢占咱们的粮食和牲畜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青年男女们结伴出游,男的长的斯文俊秀,女的生的明眸皓齿,凑在一起看分明是一对对才子佳人,撑一柄油纸伞,隔着雨帘就像是给双方蒙上一层薄纱一般。
南城楼上,旁人瞧不见的栏杆上,静静站着了个玄色的身影,看身量约莫是八九岁的样子,少年微微侧着脸,面上肤色犹如光滑莹润的玉石一般细腻,高挑好似远山的眉峰下是一双狭长美丽的眼睛,小巧的鼻翼上依稀可见婴孩脸上细小的绒毛,薄唇轻扬,两颊的酒窝隐约可见,精致得有些过分。
身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弓着腰小心侍候,试探着开口:“殿下,据说近来太学生听说了殿下修定的选官法令都高兴的不得了呢。”
少年闻言轻笑,“你少来奉承孤,那是皇祖母叫蕲靖以孤的名义写的,折子还在父皇那里压着,没叫孤过去问话,看样子十有八九是留中不发了。”
“是,殿下说的是。”他连忙赔笑。
少年一提衣摆,坐上了里侧的横木栏杆,笑道:“大德,平时你要照看阿湛,还要想着法儿让孤高兴,真是难为你了。”
“臣服侍太子和赵王也是应该的,臣从来都是把太子和赵王当成臣的家人一样。”那个叫大德的中年人忙道,伸手抹了抹额头上似有若无的汗水,出宫时太后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太子玩的高高兴兴,谁知太子在城楼上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
太子看着他笑,“是阿湛又欺负你了吧?等孤回去说他。”
大德忙不迭说道:“可不是王爷为难臣,是臣自己觉得太子总像是有心事一样。”
“孤有什么心事啊?王绩前几天不是还在皇祖母跟前儿夸孤来着么?”太子虽然是在笑着,眉间却透着几分忧虑,犹豫了一下说道:“皇后的病,怎样了?”
“已经好了很多,没让人知道方子是太子寻来的。”大德小心的回答着。
“那就好,若是再病着,父皇可就要急的招些民间医者了。明日你去一趟,就说孤学业繁忙,太傅要求的甚严,没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长宁儿年纪尚幼,生恐冒犯了皇后,过了病气也不好,就不过去了。改日等皇后的病好了孤一定带着长宁公主去向皇后请安。”太子绷着脸说道。
大德皱着眉头,“恐怕这不太好,再怎么说,娘娘也是殿下的娘亲,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要说咱们殿下的坏话。”
太子轻声道:“孤没有这样的娘,这世上谁对孤好,谁对孤不好,孤都知道。你也不必劝,随便旁人怎么说。”
大德轻轻叹气,“也说不定是皇后家乡有些什么不能养孩子的习俗吧。臣觉着,殿下和公主毕竟是皇后十月怀胎亲生的,不会那样绝情。”
太子不答,皇后的存在于他而言如鲠在喉,可碍于礼制和皇室的脸面他还得继续忍受着。
“殿下,谢娘娘这会儿差不多也该从宫中起驾了,咱们是时候了。”大德见他不说话了立即识趣地把话题绕开。
太子想了想,这才展开笑颜,“孤派了人半路拦她……”
“啊?这不合规矩。”大德吃了一惊。
太子不以为意,“谁叫她成天在父皇耳边说把宜宁阿姐嫁给她表弟那个混账的,谢庸那个草包哪里配得上长姐?”
陛下长女宜宁公主芳龄一十九,按说这个年岁的女子孩子都该会说话了,可偏偏这位温柔贤淑的公主殿下挑剔得很,看了多少世家子弟都没有中意的人选,整个后宫都替她着急,偏偏这位公主殿下自己不着急。
“那臣去叫马车过来。”大德连忙扶着他从栏杆上跳下来。
太子摇了摇头,“走着去,叫她多等会儿。”
今日是中书府令谢宏的五十大寿,前不久谢宏刚因为外甥贪污飞狼营军饷被诛连降了爵位,最近日子不会太好过,皇祖母说这正是个笼络谢家的好机会。
太子本就不怎么喜欢谢家那个古板的老头儿,便跟皇祖母商量着能不能给谢婉莹一个恩典叫她回家看看,自己也就不用应付这一趟了。
谁知皇祖母采纳了他前一句,直接忽略了他后一句,不仅要去,还得和谢贵人一起去,而且这事不能提前叫任何人知道,否则就罚他一个月不许出东宫。
对活泼好动的太子殿下而言一个月不能出门什么的真是太痛苦了。
城楼之下东宫侍卫统领萧铎正垂首侍立,见太子下来连忙迎上来,“殿下出宫也不带随从,出了事可怎么办?”
这抱怨似的语气放在旁人或许该当问罪,但这个萧铎是太子习武的陪练,尚且能算是太子殿下的半个师傅,为人正派功夫了得,重点是嘴碎,太后就是看中了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才叫他来保护小太子。
今日本不该他轮值,清早在家醒来就听下面来报东宫总管内监大德领着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出宫了,鉴于这种状况不是头一回,萧将军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太子殿下的踪迹。
“萧卿这不是来了吗?能出什么事?”太子殿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萧铎:“……”
还没事?这会儿宫里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
太子殿下懒得听他萧嬷嬷唠叨,直接开门见山地绕开他,“孤要去敬远侯府,你去不去?”
在大魏,贪污不是大事,贪污军饷才是大事,这回谢宏的爵位就因此被削到了县侯。
萧铎只恨没多长两条腿。
太子身上的玄袍在烟雨蒙蒙中并不十分的显眼,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脱去孩童的圆润隐约可见一点少年的清瘦,他是土生土长的晋州人,在城内并不需要旁人领路,青年将军萧铎落后他半步跟着,内侍大德则十分识趣地告退回宫。
谢贵人的车马就在皇城外同安门等候,谢婉莹一个小小的贵人,能获准破例回家为父祝寿都已经是格外的恩典,排场自然是没有的,总共不过两辆马车前后十来个侍卫。
太子不过是抱着完成皇祖母交给的任务的心态前去谢家,自然不会对贺礼很上心,大概看过礼单,还算过得去,远远地看了眼那阵仗,感觉谢贵人总算是开了窍了,知道收敛了,这才撇撇嘴揣着刚刚给王湛买的松子糖准备往那边走。
这家五福斋的松子糖很是出名,做出来的糖块晶莹剔透又不黏牙,用来哄小孩子最好不过,太子每次出宫时总会记得来此买些带回去哄那几个姐妹。
五福斋和同安门之间隔着横穿晋州的金明河,想要过去就必须绕上东边御街从白虎石桥上过来。
年轻人不会在意那么一点路,更何况他也乐得让谢贵人多等一会儿。
萧嬷嬷尽心地给正专注吃糖的自家殿下撑着伞,一边还得提醒殿下小心脚下的台阶。
晨雾未散,谁也不会想到会在这时候突然蹿出一名骑士,好在离得远,萧铎反应又快,一个转身先挡在太子殿下身前,佩刀出鞘三寸,警惕地盯着来人。
太子只及萧铎胸口,被他一护便挡去了大片的视线,透过手臂的空隙看去,那白衣骑士正好回头,漆黑的长发已然湿透,面容英俊得逼人,眉间似有浓愁笼罩,继而对他微微一点头,那阴云般的浓愁倏地散去,破开重重雾霭,化成清明雾雨之后的第一缕天光。
待太子回过神时那白衣骑士已经在重重雨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萧铎的请罪,上了马车从一名叫李鹄的侍卫手中接过毛巾擦干净脸,那人的样子却已然在心底留下了痕迹。
【下】
依太子殿下对谢贵人那个态度,能在谢家坐个一时半刻都够给面子,小孩子家的本来就好动,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听谢宏念经一样颂完一篇华丽对仗的《谢皇恩表》,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殿下听了两三句还觉得谢老头颇有文采,到后面就有点困,眼睛微微泛着水光,好歹是把这个漫长的过程坚持完了,给萧嬷嬷使了个眼色说“咱们走”。
谁知萧铎一脸正直地表示“臣什么都没看到”。
殿下不好直接扫了谢侯爷的面子,只得委婉地表示自己内急。
谢宏忙派自家长孙请太子殿下到后院如厕。
早十几年前谢家出过这么一档子事儿,说是有个年轻的李姓士子来谢家拜访谢宏他爹,据说那人貌若宋玉才比子建,教谢宏最小的妹妹躲在后堂一眼就给瞧上了,后来这两人珠胎暗结,谢家小姐送给那士子一盒贡香,谢家门客里正好有人识得这香料,一次闲聊中对谢老太爷提起此事,二人的私情由此被谢小姐他爹发现。
结局自然不会是棒打鸳鸯,那个李姓士子不知是如何取得了谢老太爷的认同,在谢家的保驾护航下一路官拜尚书郎,原本的阴私丑闻由此变成了一桩人人称颂的好姻缘。
而那个李姓士子去私会谢家小姐翻的那堵矮墙应该还在,只要甩掉谢边就没什么大问题。
殿下算盘打得真好。
当然如果没有半路被人捂着嘴巴扛走的话,这个计划就完美了。
“曹妹妹,你干嘛?放我下来!”太子殿下的肚子被一个硬得只剩骨头的肩膀硌得生疼,怕把动静闹大了还不敢放开声音喊,“萧卿救驾!快救驾!”
被喊“曹妹妹”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人相差了五六岁,力气自然不能比,少年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反抗,还抬手在殿下屁股上重重一拍,“你老实点。”
萧将军一年前被这少年揍过,东宫侍卫统领跟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打了平手的“光辉”事迹早已在侍卫中传遍了,时隔一年,萧嬷嬷一点也不想去领教“士别一年,当刮目相看”是个什么感觉。
他只需要别让已经目瞪口呆的谢边叫出声就行了,至于太子殿下,谁让你喊人家堂堂六尺男儿叫妹妹的?
活该!
“曹妹妹”姓曹名艺贞,并非是个货真价实的妹妹,是常山王曹腾的长孙,自小孔武有力,一年前和萧铎打完平手之后又去挑战大内第一高手木颢,三战三败,最近正打算约第四战,可惜人家木将军正忙着收拾金吾卫,没工夫理他。
按太庙里的祖宗排,太子该喊人家一声“堂哥”。
太子这个年岁才到人家肩膀高,想要新仇旧恨一起报还得再吃几年干饭,屁股上挨了一下立即老实了,小心抓住曹艺贞的腰带不让他颠着自己,换了个委委屈屈的语气道:“堂哥……你放我下来。”
曹妹妹一路把他扛进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往榻上一扔。
天底下敢对太子殿下动粗的也只有这么一号人物。
殿下多亏在捂着肚子哀嚎之前多看了一眼,满屋的熟人看着他也不好意思太丢人,忍着疼整好衣襟,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斯文点?”
曹妹妹要是知道斯文,猪都会说话了。
贺家那二郎凑到太子身边,探着脑袋往外看了一眼,问道:“阿湛呢?”
殿下憋着一肚子窝火,掏出怀里已经碾成碎渣的松子糖递给贺绪,“赖床呢。”
“太子真好。”小孩子就是好糊弄,一包糖就能收买一大片。
多亏微宁弟弟还算有良心,抢了块大的先给太子,然后边吃着糖边给太子揉肚子,嘴里还念叨着:“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太子被他逗笑,加上肚子也不是很疼,便在他后脑勺揉了一把,“你们怎么在?”
曹妹妹那稚气未脱的弟弟曹侀含混不清道:“今早看见殿下和谢娘娘来谢家了。”
于是他们就跟着来了。
他们这帮人里打架负责指挥全局的自然是曹艺贞,曹侀就是他大哥的一个小跟屁虫,一直没说话的公孙宪是充分体现什么叫“咬人的狗儿不露齿”的军师,今天没来的司马唯乃是打架专门踢人裤裆的美男子一枚,顾微宁乖巧得像个贴心小棉袄,然而打起架来也是把好手,闯祸的永远是贺绪,背黑锅的永远是太子。
王湛跟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出门野带着他完全是给太子面子。
“今天打算去哪?”殿下已经做好回宫被皇祖母责备的心理准备了。
曹艺贞:“哼!”
公孙宪笑着挑眉。
贺绪脸红到脖子根儿。
曹侀准备开口嚷嚷被他大哥一巴掌拍得呛了个死去活来。
还是微宁最乖,趴在太子耳边悄声道:“二哥哥要去看表妹。”
表妹自然不是他们所有人的表妹,是太子的表妹,宋国公家有个水灵可爱的小郡主,芳龄六岁,有一回被宋国公长子带进长信宫玩儿,小姑娘一声软软糯糯的“表哥”俘获了一大堆的少年心,从此表妹就成了大家的。
太子对贺绪翻了个白眼,上回是谁一个人跑去偷窥人家,结果被人家哥哥提着耳朵丢出门的?
公孙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宋国公家扎了个秋千,表妹每天都玩,就在那个柳树隔墙的院子里。”
殿下看这一群未来色狼似乎已经统一了意见,自己就算不点这个头也会被曹妹妹扛过去,只好勉为其难地就坡下驴了。
只不过狼多肉少,表妹将来会花落谁家,这谁也说不准。
太子殿下果真翻了那堵李士子私会谢小姐翻的矮墙,只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个子最矮的曹侀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过去了,只好对着萧铎瘪嘴。
萧嬷嬷虽然嘴碎,但十分不擅长哄孩子,生怕他“哇”的一声哭出来,连忙提着领子带他翻过去。
等翻过去了曹侀还不肯走趴在墙缝看了半天,还叫他哥来看:“哥,那个比我还高的小孩是谁?”
他哥在这群人里年岁最长,把自己当个大人,最是不耐烦他这种百无一用的小屁孩,闻言板着脸道:“哪有什么小孩?你走不走?”
“真的有,不信你看!”曹侀扒着墙不肯走。
太子一时好奇跟着看了一眼,还真有个小孩在墙角往他们这边看,穿着布衣完全不是世家少爷的打扮。
微宁道:“应该是家生子吧。”
家生子就是奴婢生的孩子,生来就是奴婢。
公孙宪却摇头,“听闻谢家二公子谢贤与一官奴育有一子,比殿下还大两岁,你们谁见过?”
众人想想,似乎都知道有这个事,谢家其余三位小少爷都见过,却唯独从没见过这个人。
太子笑道:“是与不是与咱们何干?你们还走不走?”
“走走走,看表妹去!”
三个月后太子偶然在太后跟前提起此事,太后便命他想法子将那个小孩儿带进宫来陪他读书。
太子心里其实是不乐意的,有曹侀他们这一群都已经够他受的了,还来?
何况那个孩子明显跟他们这些世家子玩不到一块去,到时候打起来黑锅还不得自己背?
无奈迫于皇祖母的威仪,殿下不得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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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话:
1。我查的玄色是“日已落、月将出”的状态,差不多就是黑中泛红的颜色。
2。翻墙的典故出自“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这里化用前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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