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726 更新时间:09-08-08 10:33
白玉面具之后,细致的眉宇颦起。
涌入脑中的往事,掺杂着并非全然归属于他的记忆,那么,是属于它的么?于世间徘徊不愿离去的幽灵。
矜然,你迷惑于那初见时刑场上空灵的曲,那你可知,唱所谓的镇魂曲非我所愿?那被处决的人,他冤死于利刃之下,当人头滚落,几乎尚听闻得到他的哀嚎余音。血溅灵幡,玷污了神殿的封印,也触动了枉死罪臣的魂灵。
枉者,非枉者,刑台长久集聚下来的怨,那些不肯往生的魂灵被复合灵阵缚于此地。啊,含怨的魂灵已经不能够称之为魂灵,它们只能够称之为厉鬼。若是四下逃逸,必定祸害无数。更甚者,为逆天术者所用,后果不可想象……
他便是在这样的时候被推出来的,神殿祭司云渺雾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放到了已然毁损的灵阵阵眼处。厉鬼的哀嚎悲伤并且愤怒,它们充斥他的耳畔,森森鬼面几欲将他吞蚀!
——记得回流年前本座教过你的曲子么?唱!
尾音落下的瞬间,该是他的舅舅的人已经不在灵阵之内。
神殿祭司一离,慑于其威的群鬼纷涌而上,张大了它们漆黑的嘴,打算将面前可口的甜点吞食!
镇魂之曲,是在这样的时候冲出咽喉的。初始一句流泄,鬼魄便摄于原地,他打算乘这个时机逃走,身体却是不听始唤地立于原地。声音纯净,曲歌空灵,但已经不是他在唱了。由肤中溢出的光不为他所散,充盈全身的神秘力量非他所属,他成了一个玩偶般的角色,任那源自未知的生物伙同云渺雾随意作弄。
直至曲毕,那力量由他的体内抽身离去、归入云霄。疲惫的精神支撑着透支的身体,终于能够掌握己身行为的他望着接近中的人,吐出模糊的询问,
——如果失败会怎么样?
闻言的云渺雾,眼底有着赞赏,更有着兴灾乐祸的嘲弄。恶劣的话语,与故意放慢的语速,让眼帘沉重的他暗自磨牙。
——曲断音迟,则厉鬼蚀身,死……
难怪母妃会突然带他回神殿,难怪舅舅会兴起教他曲子念头,难怪会与他还有母妃一同来流年城,难怪这日这个个性恶劣的人会要求出宫游玩……
这个混蛋!
在心底暗骂的少年立马脑袋上挨了个栗子,正式宣告昏迷……
想起了那个拿侄子的命开玩笑的神殿祭司,汝嫣凝夜眉宇间的叠起更甚。回忆之末,目的地也已经到达——
平地升烟,缭绕银雾陡然有惊澜泛起。渺茫间,有墨袖轻拂,耀目之银,瞬息之间散作四溢华光,泄入茫茫天野。原野之上陡现二道身影,均为墨裳。
紫色瞳眸中,映出一间寻常茅屋,炊烟随风飘散,在如洗天空染出浅淡的灰黑,如明镜之瑕,又有陈年之桑。
黄土之下的枯骨,那些掺杂而入的,是属于它的记忆么?
绕过屋舍,凸起一堆又一堆的黄土,每堆黄土前,皆有一块无字石板。若是没有猜错,它该是墓吧?一座座的陵墓,每一堆的黄土之下皆躺有尸骨一具。那么矜然呢?哪一捧黄土堆积的小山,是她的所在之处?
干枯的手掌抚在离他最近的一座石碑之上,就像它便是自己至亲的女儿。名为鹤羿的老人看向身侧的沧然殿之主,没有任何记号的数座坟墓,他的女儿,究竟是躺在哪里?这个人,他知道么?记得么?
对身边的询问视若无睹,任环绕的风牵走了缠绕的长发,汝嫣凝夜信步向着自己确定的方向走。绕过几座黄土墓地,他很快便止住了脚步,立在一座碑的附近。
矜然?!
几乎可以用跌跌撞撞来形容,老人狂喜而颤抖着绕过墓地。他想要拥抱他久别的女儿,却在见着了另一个人时止住了脚步。
这是一个称得上儒雅的年轻人,眸色温和,唇嗪淡笑。只差了羽扇纶巾,便是一副书香世家出生的贵公子形象了。如果不是听闻过他的杀戮,鹤羿也许当真会将其错认。他识得此人,就在不久之前的破城,死在其软剑之下的起义人士数之不尽。昃连山云机子之徒,昭雪帝的同门师兄,曾为沧然殿的侍人的沈云初,这人不是已随师姊妹们归去了么?
沈云初蹲在那座碑前,宽大的手掌中尚捧着路野常见的白色小花,见到突至的二人,也未见唇动,只含首将那不知明的野花摆放在碑前。
单薄,也坚强,它像谁呢?像很多的人吧……
有风拂过,白花若絮,在众多的陵墓上方随风飘逝。
苍白的手指接住了送至自己面前的花朵,莹白且幼小的花瓣舒展开来,自有芬芳。透过层叠黄土,汝嫣凝夜望得见其下的棺木,楼兰的衣,矜然的骨。
忆起过往的承诺,似乎尽皆违背了吧?
答应了父皇护倾荧,倾荧死在他的手上。
应承了父皇辅佐零夙皇兄,然而正是零夙皇兄的死开启了夺位之争的序幕。
允诺给索兰提的镇魂曲,它也没有达成。
提出为倾荧以身铸剑,孰料剑未成人已逝。
仅余的也许能够完成的承诺,大概只剩下与雪的约定了吧?
……
青年起身退开,将位置让给激动的老人。纷飞的素白中,他望见他的旧主,飞散的长发如一片墨锦,与点缀的素净之白,对比极是鲜明。薄玉之后,异于常人的紫色瞳眸冷冽也平静,一如自己数日前离去之时。
未曾瞟他一眼,那墨袍之人回身离去,也未见吩咐,青年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他只顾着注意前方那人的动作,连周遭风景瞬间的错位、以及身体在错位的当会产生的不适也忘却了去留意。直至前方之人止步,暗色袍沿有低浅的水波涌动,这才察觉出异处。
墓地附近确实有湖,但距离有些遥远,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走到的。
无须解释,周遭浮动的渺茫银色已是答案。
“……你怎么知道那是矜然的墓?”眸光投于湖面,顽皮的风拨弄着映于水中的太阳,湖面泛起波澜,阳光也碎散成片,有熠熠的辉光闪烁。
话语出口,汝嫣凝夜才想起这人口不能言,正欲回首的时候,身后有话语传来。干哑的声音里带着些变调的金属尖锐,有些模糊刺耳,“大人,您常来此,所以秦姑娘的墓碑较之其它坟墓的碑面平滑且无藓。”
“是么。”
“大人!”没有无预兆地,青年单膝跪倒在地。与他的清俊容颜毫不协调的嗓音可以称得上难听,这个他亦是知道,只是有的话,必须得说。“大人,云机子师徒已迁离昃连山,向东行,定居地为近海小镇。”
立于湖畔,墨衣者回首。逆着光,沈云初瞧不清这人的眼,只见着无瑕白玉雕琢出的冷漠五官,以及眼眶处的两道墨影。
“……初。”
听得模糊的唤声,青年含首应是。
“你的咽喉是云叔叔治的?”
有些迟疑,沈云初不明白面前这个为何如此相问,但还是如实地再度应声,“是……是师傅开的药方,师弟们采的药草,珉儿熬的药汤……”
魔医鹤羿的“蚀音”一旦倒入咽喉,是直接而强制性地腐蚀声带。这样严重的伤势经过如此之久尚能有如此的回复,已属不易了。
“哦,云叔叔还好么?”
“无恙,只是比起从前老了二岁……”师傅不比那位极端重视容貌的神殿祭司,自然不会因为他口吐实言而大惊失色。比起这个,他认为更为重要的是另一件事,于是他再度出声声,“大人,您不做些什么吗?”
“我需要做些什么?”汝嫣凝夜回道。
……需要……做些什么?沈云初垂下首,双手紧握于侧,兀自喃喃重复。这人需要做些什么?或者应该说,他希望这个做些什么?说不出口,忆起可以同他的亲人划上等号的同门,有些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觉得,我应该控制你的师傅与师弟师妹,以此要挟昭雪帝?”森冷的面具,不带情绪的声音,若非沈云初清楚地知晓他为活人,也许亦会当他为森罗鬼面。“初。连你在这样的时候都可以舍弃同门,又怎能奢望他会顾惜?”
只怕到了必要的时候,那个男人,他连楼兰都可以舍弃吧?尖锐的指间刺入掌心,只因思及了这种可能。不对,这种情形不会发生,只要抹灭了任何重于楼兰的“可能”。
“更何况,你的师门已经寻得保障,我动其不得。”
“……保、障?”
“莫要忘了,云叔叔与云渺雾可是世交……”
沈云初的面上浮现些许的尴尬,他……确实是忘记了这么回事……现在想来,师傅新迁往的那小镇确实距神殿的无名山不远……换到神殿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在无名山下……
“初,你回来得倒是正好。替我把昙汐带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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昃连山被称作仙人的云机子与神殿祭司云渺雾确实是“世交”,所谓“世交”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两家有两代以上的交情。
二人的关系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呢?现在正巧有机会来让我们好好看看——
“……云、晓,这就是你所谓的美人?”神殿祭司的纤纤食指毫不客气地往某个方向一指,刻薄的语气里带着薄怒。
被指着的,是一个人。闲闲地靠在椅上,手捧清荼浅抿,不时地,有淡淡叹息传来。一身素白的衣裳,并不华贵,却也有渺茫之气。更令人称奇的是那发,罕见的银丝轻挽,衬着清雅容颜,更显出尘。
年幼的云晓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难道不是么?渺雾哥哥不是说,只要脸够漂亮又看起来不奸不滑品性纯良的,都可以引见给你的么?难不成渺雾哥哥嫌他是个男的?可你没说只要女的啊……”
“你漏说了一个,还得不老。”继续指着那碍眼的人,云渺雾凶巴巴地说,年少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哪有老?那个叔叔只是白头发啊!”某孩童继续疑惑。
听闻有关那男人不老的论述,登时,云渺雾的眉就竖了,语音浅大,“那老不死的已经快三百岁了!都是本座的三四倍,这还叫不老!”
啊?听闻这个惊人的年岁,云晓的大脑当机了有一会儿。片刻后,脑袋稍稍地拐过一个弯儿,声音小小,但也足够让耳目灵敏的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大你三四倍……那渺雾哥哥,你……你多大?”
惊觉说漏了嘴,这位神殿祭司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一个爆粟敲在孩子的脑壳之上,让你这小鬼多问!再敢长舍就别想活命了!
“唉……小雾啊,你都够当人家的曾祖父了,就别和重孙辈的孩子计较了吧?”
一声“小雾”,让早熟的孩子惊得瞪大了眼。俩词“曾祖父”和“重孙辈”,小小手指数啊数啊数辈份,数清楚后望着“渺雾哥哥”,嘴角隐约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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