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788 更新时间:09-07-28 22:39
天空投射出晨间的第一束光辉时,水榭雕琢着精美纹路的二扇门被由内打开,以门面为画框,向外展示出了一幅纯墨色的画卷。光辉映过门槛,成为这幅画卷中唯一可视的明亮。而后,一只纤细白皙的足裸探出,踩在阳光之上。这淡淡的暖,为这白皙的足裸笼上了玉一样的光泽。
一袭白袍的人由内飘然而出,缓缓步上仅高出水面不到一尺的墨桥,柔软的白衣状若轻浮,未带起半点尘埃。
黎明的曙光正射入白衣人的瞳眸中,并不刺眼的阳光却让他好生不适,伸出手掌将它阻隔。
在以墨为主调的沧然殿,这人渺无目的地漫步在石子小道上,欣常着周遭无论由哪个角度看来皆为完美的景色……单由身姿看来,这抹白便给了人一种明净轻盈的感觉,若再合上他淡然的神情,空灵得不似归属尘世。
这个时间,侍人们皆已起身,他们得在主人醒来前将整个宫殿打扫干净,包括那些已经久未去到过之处。看到这抹游荡的孤魂之时,他们手里所持的清扫工具无一例外地尽数掉落,嘴惊鄂地撑大,让人怀疑拿只鸭蛋过来的话会不会也能够塞进去。
在殿门附近,他徘徊了许久,虽然面上看不出神情,但只由他游移的步伐就可看出他的犹疑。无人出面为他排解犹疑,那些人大张的嘴尚无法合起。仿佛下定决心,他单手拉开了沉重的殿门,踏了出去。
殿内之人,他们呆呆地望着那抹白渐渐远去,曙光洒在他的身上,细碎的银芒在袍沿闪烁,让他们以为见到了神之眷宠。
直至,有一列宫女前来传讯,皇后请汝嫣国师亲至婚礼现场……传讯女官的身后,那列宫女每人身前的托盘中都有白袍的一部分。
合起了已经有些酸痛的嘴,皇后遣至的来访者让他们理清了思路。
今日,羽帝将立前朝流云公主汝嫣楼兰为后,没有亲人祝福的婚姻终归会让人遗憾,而前朝太子倾荧必不会祝福嫁给亡了落缨江山的烩子手的皇姑,在这种情况下,新皇后自然希望她的双生兄长能够成为唯一祝福自己的亲人。沧然殿的主人,除了白曌国师与皇后胞兄的身份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神殿少祭司。出席此类公开并且正式的场合,神殿的少祭司必不可再着黑衣,虽然旧朝时这类活动往往是推拒的,但这一次,毕竟成婚者为他的双生妹妹,他无法无视。
“国师大人,他已经离开了沧然殿,就在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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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游魂,他现在去往何处了呢?无人知道。宫女们奉着皇后娘娘的旨意四下在皇城内搜寻,有时被他瞅见了,便换个方向与她们错过。
晃过太史阁时,他止住了脚步。阁前的禁卫眼见他的上前,二柄长矛在他的面前交错,“此地禁止入内,请回去您自己的行馆。”
他立在台阶下,怔怔地望着他们。久久地,才轻吐出几个字,“我不是来使。”
一个禁卫撇撇嘴。此次立后的来使中可没什么残面人物,他们当然知道这人不会是什么来使……但这人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再加上衣饰华贵到他们几辈子恐怕都赚不来,指不定是哪位来使携带的男宠呢!虽然是一副残面、也冷了点,但也说不定就有哪位来使喜欢把这种冷冰冰的人压在身子底下呢……他们怎么可以轻易得罪?对于这种也许一句枕边风就可以令自己人头落的人物,这禁卫看起来还很是恭敬,“您是迷路了不知怎么回行馆么?”
禁卫们丝毫没有怀疑这人也许是皇城内的大人物的样子,皇城内可以出入太史阁的大人物他们几乎都见过了,可这人的装束,没有令他联想起任何一个人。
“我说过了,我不是来使。”他再度重申。
“我们当然知晓您不是来自他国的使者……请问您是哪位使者身边的侍读?”常有达官贵人给自己的男宠安上这么个可以光明正大跟在自己身边的身份。
他没再出声,只是盯着这么说的太史阁禁卫。忽然地,那禁卫只见银芒闪过,少年似的人将手掌扣上了他的颈项,冰冷的手掌温度几乎将他的血脉冻结,呼吸不畅。在其他禁卫的眼中,这人便是想要强行闯入太史阁了,他们有权将他立毙于此。
但,他们哪里知晓此人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他拎起这禁卫的脖颈,禁卫与他相比过于高大的身形却让他像路上随便一颗石子一样举起。而后迅速地掷向其他禁卫们的长枪,在众多禁卫尚来不及阻挠之时踏入了太史阁。
太史阁多为即使是在落缨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们不会认不出昔日辰皇子的容颜。
这个换上了白衣的少年,尽管那双眼眸依旧是冷的,但在这片片银白的称托下,失去了夜下寒潭那种让人可怖的幽森,倒像是凌霄之上的脆冰,一切的孤傲与冷冽也因所在而合理。除去了常年戴在面上的白玉面具,常年未见阳光的苍白肤色在曙光的润泽下稍稍回复,看到这张面容,多数年应该都会感叹吧?火焰肆虐过的痕迹成为了这张容颜上的最大残缺,让人无法忽视、触之即念旧情的残缺。
犹如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的波澜,这些人想起了很多的东西。例如七年前的那场大火,例如被那张大火吞蚀了的四位帝子的性命,例如状若疯狂的孩子……
大概也没有料到还有可能见到这张面容,他们愣了好一会儿,直至外间的禁卫冲入才忽然恼怒,厉声斥责禁卫们竟敢对国师大人无礼。
他们纷纷向他行礼,少年冷冷地看着有这些官员中有人扭头或是垂首悄悄抹去眼底溢出的老泪,沉声让他们起身。“不用管我,你们忙自己的就好……”
故国覆灭,受到的波及最小的,应该就是史官。这些老古董,他们的爱国情可是少之又少,若真说对旧国有什么留恋吧,那应该是对他们打小看到大的皇子们。但,即使是看着长大的皇子,若拿来和他们手底的史书一比……哼哼,一个大活人指不定还没一堆没法再利用的废纸重要呢!君主的交替、国家的更迭、甚至百姓的哀声皆与他们无关,除了历史他们不忠于任何的人或者事物。也许有人会指责他们的无心无情,但这就是他们的价值观,就如同在寻常人眼中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这样简单。
少年很肯定,他若是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这些老头子一定会找他拼命。此间的书籍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少了一丝一毫都比扒了他们的皮还难受,所以他们谨慎地装作在忙自个的事,一双双眼的余光却是紧紧盯着在书架前四处游走的前朝皇子。这样的视线让这位少年感觉并不好,他可以肯定,即使自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老头子会在他前脚方才踏出此间的同时将他翻看过的书籍一一取过细心察看。为了让他的所为不在此时就被发现,就只能够动用非常手段了。
手指在袖内握住掌心之物,低低地,少年的唇中吐出一个音节。若夏纬泺在此,他大概听得出这个才是他曾经在落缨惨遭毒打时阻住了他的去路的音,而破城那日的听闻,相似却不尽相同。事实上这是同样的两个音,在神殿的语言中,它为“风、空气”之意。尾音扬,则风起,尾音落,则风寂。此时,这尾音是落,空气在瞬间凝结,它包裹了几位史官的周身,即使身体的轻微颤动也是奢侈。
“有关前朝帝子生平的史册,重新装定了啊……”落缨对帝子与帝女在此方面看来是一视同仁,帝子与帝女的生平并未分别记载。楼兰未死,此册当然得重拟。当着这些史官的面,他撕下一册书的其中一页,满意地看着一群老头的眼底尽是甘代它受罪的痛苦。
史官们周身之外的空气仍在流动,微风轻拂,被少年竖拎在他们面前的纸张轻轻晃动。“暂且遗忘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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