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61 更新时间:16-02-09 17:04
第四回:正是江南秋暮时,薄帘不卷细雨寒(修订)
江南吴地,靠近鄞县的一处郊外,有间青竹搭建的茶寮,因临近官道旁,来往客商,多会选在此处歇脚。这一日,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原本客流如织的茶寮,便更是座无虚席。
来此避雨的行人当中,有到城里贩货的浙商,也有来往普陀山的香客,还有些文人墨士、江湖浪客,专程为了奔赴江南的娟秀景致而来。
然而,人多嘈杂之地,总不免生出是非。
晌午过后,几名江湖人士走进茶寮,正吃喝着,忽然有人暴喝道:“怎么着,没长眼睛啊!”
只见桌前站起个浓须覆面的大汉,将面前的乞儿一推,脸上怒不可遏。
原来就在方才,他的肩膀被对方撞了下,翻倒的茶水,将他淋了一身。
那乞儿头上包着块破布,浑身衣衫也是褴褛不堪,被对方骂了几句,只垂着头不吭声。
大汉骂得几声,也是没趣,呸了声,又坐将下来。手探腰包付账时,骤然变了脸色,举刀往身后一架,喝道:“兀你个贼厮鸟,敢偷东西!”
刀光映面,那乞儿骇得大气不敢出,邻桌客商,俱都夺路而逃。
右手舞刀,虚劈了几下,那大汉居高临下地斥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大爷不砍下你两条手臂!”
那乞儿抱住双臂,叫道:“我没偷!”
大汉将刀架在他颈中,问道:“就你在旁转悠这会,大爷就丢了银子,不是你还有谁?”向旁使了个眼色,三个同伴丢开碗筷,齐齐围将上来。
乞儿被四人逼在中间,不住叫道:“我没偷,不是我!”
同伴中有人问道:“他不承认,怎么办?”
大汉道:“还能怎地,你去搜身!”
那人捏住鼻头道:“这小贼不知多久没洗澡,满身恶臭,要搜你搜。”
大汉嫌恶的皱起眉。此时另有人道:“用刀挑了他的衣服,便不会脏了手。”大汉一听有理,登时倒转刀尖,唰唰几下,将那乞儿剥得精光。
此时临近冬至,寒风飒然,那乞儿赤条条坐在地下,浑身抖得厉害。
见几块破布之间,确无银两踪迹,大汉嘴里骂了声晦气,转身欲走。
那乞儿大叫道:“别走,你赔我衣服!”扑上前去,抱住对方双腿。
大汉抬起一脚,将人踢倒在地:“滚远些!”
见那乞儿摔得七晕八素,周围看热闹的,都大声哄笑起来。
乞儿从地下爬起,一摸额头,手上尽是鲜血,他扶住桌角,见饭桌对面,坐着一名青袍男子,手执茶杯,脸色漠然。
蓦地里他眸光一抬,乞儿脑中嗡地一声,手脚有些发软。那眸光如冰似霜,毫无感情,更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寮外的风声雨声,以及周围的嘈杂人声,都隔绝在外。
周围的哄笑声,遽然停了下来。
但接着,这青袍男子又垂下目光,对于周遭发生之事,全不作理会。
大汉啐了口,冲着乞儿喝道:“到别处要饭去,别在这碍眼。”
乞儿脸露忿恨,抄起桌上竹筷,往前刺落,便在转身之际,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别去。”
只一愣间,便发现那大汉手里的钢刀已横腰扫来,乞儿心中大骇,但身子前倾,力道已收势不住。眼见就要送命于此,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吸力,将他的身子生生拽回。
眼前一花,便以四脚朝天的姿势,狠狠跌在了桌上。
青袍男子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叫你别去。”
那乞儿虽被他救下,却仍是害怕至极,手指前方,叫道:“他……他们……”
青袍男子瞥了眼屋顶,道:“怕甚么,自有好管闲事的来收拾。”
话音方落,屋顶上便即传来一声轻哼,几下衣袂翻动之声,门帘被人掀起。
冷风夹着雨丝,灌进茶寮,众人转头望去,眼前登时一亮:好个潇洒的公子哥!
但见来人二十几许年纪,身上披着雪白狐裘,手中持着宝剑,斜飞的剑眉下,一双凤眸光华流转,神采夺人,不是木风是谁?
他跨步走进,向那青袍男子扬眉说道:“颜兄,说好比试脚程,你窝在此处偷懒不说,还在背后埋汰小爷。”
原来,那青袍男子正是先他一步来到江南的颜少青。
两人取得解药之后,即在京兆分手,木风快马加鞭,去往开封处理几件家事,颜少青则改走水路,一路乘船南下,并相约这月十五,在江南法雨寺会合。
走近桌旁,木飞极不客气地夺过男子手中的茶杯,略有嗔意地说道:“我这一路紧赶慢赶,再是本分没有,哪有工夫管闲事?”说着仰起头,将杯中茶水饮尽。
知他这几日,定是昼夜兼程,颜少青将茶杯斟满,又递将过去。
木风一口喝干,舔了舔唇,满足一笑。
他笑得神气十足,直教桌上的乞儿看得呆了,只这一疏神间,忽然从旁斜出一柄长刀,向他头顶击落,他‘啊’地叫了出来,伸手捂住脸面。
木风头也不回,伸指夹住刀刃,叹道:“也得教小爷喘口气。”指上施力,将长刀往前一带,那使刀的大汉脚下跄踉,扑倒在桌。
大汉瞪视他道:“哪来的臭小子,敢管闲事!”
木风哂笑一声,悠哉道:“就是你小爷我。”
大汉爬起身来,正要挥刀,突然注意到,这白衣青年冒雨而来,额头虽有细汗,身上衣衫,却半点未湿。
心中一突,长刀荡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见他愣住,木风抬起一脚,扫向他的下盘,那大汉又面孔朝下,扑在了桌上。
“内息太弱,下盘不稳。”木风轻弹食指,叮的一声,那大汉连人带刀,在半空栽了个跟斗,狠狠摔在地下。
那大汉在地上打了两滚,满身皆是灰尘,刚跃将起来,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
木风笑道:“这就要讨饶了?”
遭他奚落,大汉怒道:“谁讨饶了,分明是你使了暗器!”
木风慢悠悠剥着手里的花生,叹气道:“好心指点你招式,怎么还不领情呢。”口气颇为无奈。
“谁要你指点!”
木风扬手扯落狐裘,盖在乞儿身上,问道:“想不想报仇?”
那乞儿念及刚才所受侮辱,咬住嘴唇,重重点了点头。忽觉手心一凉,掌中已握住一柄寒气森然的宝剑。
木风提住他的衣领,扶他站稳,朗声说道:“站直了!”食指轻弹,一颗花生不偏不倚,打中乞儿手肘间的天井穴。
“起手式!”
乞儿‘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同时右臂平伸,手中剑鞘,一下指到大汉跟前,去势之快,竟不逊于任何一名武学高手。
那大汉举刀格挡,想要将剑荡开,但听喀喇一声,架出去的兵刃,便如纸扎似的,被那剑鞘戳了个窟窿。
那大汉的冷汗,唰地便下来了。
木风食指微动,花生打中乞儿五里、曲泽两穴。乞儿抬臂沉肘,出剑再刺,这一下,却是直指大汉面门!
“引蛇出洞!”
这时,那大汉的同伴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抽出兵刃,前来助阵。
木风一弹指,乞儿右手扬起,往斜刺里虚劈一剑,那几人腰带一松,脚步被裤子绊住,齐齐摔倒在地。
木风端起茶杯,笑道:“这招,便叫做‘牵绳绊狗’。”
茶寮中,陡然响起了旁观者的哄笑声。
那乞儿出得怨气,双目发光,冲着大汉一伙人叫到:“看你们还敢欺辱我!”
那大汉见遇上个不好惹的,偕同同伴,当即落荒而逃。乞儿见他要逃,叫道:“别跑!”奋起直追,突然感到腿弯一麻,僵在原地。
木风吃了几颗花生蜜饯,笑道:“这江南的干果也真有名堂,还在上头淋了芝麻。”
颜少青瞧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这最后一招是甚么名堂?”
木风吹着茶叶沫子,道:“这招叫做,穷寇莫追。”连着几杯茶水下肚,他放下杯盏,长长舒了口气。
那乞儿盯着门外,眼中露出不甘之色,木风笑了笑,指着桌上几盘点心说道:“你是要追去,还是要先填饱肚子?”
乞儿二话不说,扑上桌来。
眼瞧他狼吞虎咽,木风叹道:“也不知他多久没吃饱饭了。”摸了摸肚子,又道:“说来,我也有些饿了,自从家里出来之后,我也没正经吃过几顿饭。”
吩咐小二又上了些茶点,颜少青道:“你姗姗来迟,便是因为去了万剑山庄?”
木风颔首道:“上月收到家里的书信,说有要事相商,我回去看看,顺便取回佩剑。”
颜少青垂目看着桌上的长剑。
那柄剑,正是素有‘轻云蔽月,落风回雪’之称的揽云剑。
木风拍了拍自己的佩剑,笑道:“之前为了隐瞒身份,带着它多有不便,现在你回来主持大局,我便可卸下包袱,做回潇洒快意的‘杜三少’了。”
知他向来不喜束缚,却为了自己肩负起岚山阁这副重担,颜少青轻轻叹了声。将一碟点心端在他面前,说道:“过一阵子,我们去离岛看梅花,喝松醪酒。”
木风笑道:“颜兄说话可要作数。”
颜少青瞥了他眼:“我说话,又何时不作数了?”
两人相视而笑。
木风一面用饭,一面与他闲扯,待填饱肚子,叹了声,道:“我这一路行来,瞧见不少难民涌入江南,看来,虽然朝廷设置了都水监,专治水患,但每年黄河泛滥,仍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那乞儿听着听着,不禁流下泪来。
木风问道:“小乞丐,你家人在何处,怎会孤身到了此地?”
那乞儿咬住半只馒头,泣不成声:“别人都有父母,我……我却没有。”
木风怔了怔道:“是否你的双亲已亡故了。”
乞儿摇了摇头,重复道:“我没有父母。”
木风心道:每个人都有父母,你怎会没有?见对方只是垂泪,叹了声道:“那你如今在哪里安身?”
乞儿摘下头上包裹的破布,说道:“本来是在寺里……”
见他头顶光秃秃的,木风也是一愣。
这乞儿,原来是个和尚。
木风追问他是哪家寺庙的和尚,对方却支支吾吾,言辞闪烁,见颜少青盯着地上的碎布出神,便即弯身拾了回来。
那碎布正是乞儿原先穿在身上的衣裳,木风拣了两块,发现其质地颜色,果然与僧衣所差无几。
他看了看乞儿,又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男子,突然意识到对方插手管这趟事,莫非是别有用意?正在揣度对方心思,却见男子放下茶盏,说道:“雨已停了,我们也该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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