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梦生卷(下)  【二十一】舒心生活

章节字数:5621  更新时间:14-12-11 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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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心阁在王府的最南端,阁楼前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如今已是冬天了,青草依旧翠绿。

    草地的一角随意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形状怪异的石头,这些石头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天然石头,冬暖夏凉,可以坐也可以躺,组合起来,又是一道奇景,当年工匠建造此处,颇费了不少心神。

    草地之前是一汪不大不小的湖泊,此湖名“静心”,引府外的活水挖凿而成,湖上一座木制曲桥,是连接舒心阁与其他地方的唯一通道。

    韩亦昕被菊寒从暖轿中抱出,安放到轮椅上,还没坐妥当,就觉得扑面的寒风吹得全身发抖,举目四望,是空旷却又舒心的景致,看着这苍翠的青草与波光粼粼的湖面,韩亦昕的面色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这一路行来,韩亦昕的脸都是紧绷着的,脑子更是没有得到一丝放松,一会儿想着见了秦殇自己该怎么办,一会儿想着秦殇让他换回男装到底有何用意,想了不知道多久,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宿挥手,有两人分两边将韩亦昕的轮椅抬起,直接往舒心阁三楼走去,菊寒当然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让韩亦昕意外的是柳宿没有跟来。

    舒心阁有三楼,是秦殇修身养性、疗伤养病的地方。

    一楼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会客厅,会客厅之后是一个密闭的练功房,秦殇大部分时间是在演武堂练功的,这舒心阁的小练功房,是因为秦殇在休养的时候也不想荒废武学,在六年前命人从会客厅分割出来的。

    二楼分东南西北设了琴棋书画四室,除了藏有琴、棋、书、画的珍品,也是秦殇弹琴、下棋、看书、画画的地方。

    三楼才是秦殇休憩的地方,因秦殇爱茶,除了寝室、饭厅之外,还有一间茶室。

    两个壮汉将韩亦昕放在舒心阁三楼的茶室中,便无声无息地走了,一时间,整个茶室,甚至是整个舒心阁针落可闻。

    菊寒紧张地环顾四周,胸中心脏跳得飞快,和擂战鼓似的,偷眼去看韩亦昕,却发现刚下轿时还神情紧张的韩亦昕反倒镇定了下来。

    “少爷,你……你在想什么?”如此静谧的环境,就算没有外人,菊寒的声音也不敢太大,压低了的声音在小小的茶室中回荡,让本来想缓解气氛的菊寒更加心慌。

    韩亦昕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菊寒方才有问他话的,听是听到了他的话,只是一直没反应过来要开口说些什么,见菊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看着自己,知道他是在害怕,便想安慰安慰他,想了想,脑中便有了计较。

    韩亦昕眨了眨眼睛,眼中一片狡黠的精光,看得菊寒把紧张和害怕都忘记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股不自在的寒意。

    “少爷……你……你在想什么?”同样的话,断句稍有不同,表达的意思却完全不同,前面是为了缓解气氛,现在却带上了迷茫、不解与发自内心的……不安。

    “闲来无事,咱们让脑子活动活动吧!”韩亦昕的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哦。”菊寒小声地应着,小心谨慎地问,“那该怎么活动呢?”

    “脑筋急转弯啊!”韩亦昕的笑竟带了些许奸诈、猥琐的意味。

    在菊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韩亦昕又补充了三个字:“爆冷版。”

    “……”

    “……少爷,田鸡不是鸡!”

    “额……这样也行?”

    “馒头怎么会把肉丸吃了?”

    “啊啊啊……少爷,你太耍赖了,馒头都能吃肉丸了,为什么猫就不能说‘谢谢’而只能说‘喵’啊!”

    “不来了……不来了,我答不出来,我笨还不行么?但是,少爷,你有必要笑得那么没有形象么?”

    “喂喂!不许笑啊!”

    秦殇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站了有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听到韩亦昕说“脑筋急转弯”这么个新鲜奇怪的名词时,拾阶而上的脚步就这么顿住了,不为其他,只为那从来没有听过的飞扬语调。

    原来,这个人在与旁人说话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么轻快、飞扬的语调。

    以前虽然听暗卫提到过,却从来、从来没有亲耳听过。

    听着上面奇怪的问题和奇怪的答案,秦殇没有发觉的是自己脸上的神情柔和了很多。

    平素静静的稍显冷清的舒心阁,竟然也可以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起先,秦殇只是默默地听,到后面,他竟也会跟着楼上笑得没有形象的人的轻缓声音去认真地想:“什么鸡没有翅膀”,“书铺里买不到什么书”,“有只馒头吃了肉丸,怎么样了”,“有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白猫掉到水里去了,黑猫把它救了上来,白猫对黑猫说了句什么”,“小黑,小白,小黄,小红四人坐船,请问是谁会晕船会吐”……

    开始的时候,秦殇总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答案,到后面,掌握了规律了,已差不多能答出一半的问题。

    一边随着楼上轻快的报题声,以奇怪的思维去思考可能更加奇怪的答案,秦殇一边好奇着那些怪异的思想到底是从何而来。

    名剑门门主的手应该是握剑的,而不是握画笔的。

    名剑门的门主学的应该是诗书、拳经、剑谱,而不应该是这样的歪门邪道。

    借尸……还魂……么?

    秦殇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楼上传来那小厮略带了些担忧的声音:“少爷,好像过了很久了。殿下他怎么还没来啊?”

    上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一个声音缓缓道:“可能在忙吧!他日理万机,就是病了也有忙不完的事。”

    “咱们就一直在这里干等着?”

    “嗯。”那个声音顿了一会儿,接着道,“你若想接着猜题,我们可以继续。”

    “不要不要。”反对的声音立刻响起,“少爷又该笑话咱了。笑话咱倒没什么,就怕殿下突然驾临,到时候……”

    “他听到了也就听到了,我又没犯错……”

    后面的话,若不是秦殇耳力惊人,是断断听不到的。

    那个人说:“何况,我的一言一行,有那人不知道的么?”

    还不等秦殇细想什么,就听那个人以清朗的声音道:“继续吧,继续吧,大不了,我出些简单的题目好了。”

    “少爷……”

    “喂喂,不要这么玩不起嘛!我们又没有规定答不出要怎么怎么样?话说,我以前的那些朋友一起玩这个的时候,答不出来还有惩罚的。”

    “惩罚?”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秦殇因为那声“惩罚”挑了挑眉,呵……惩罚?他倒要听听韩亦昕所谓的惩罚是什么样的。

    “是啊!惩罚。喝水、贴纸条、画花脸……基本上就是这些了。哦,对了,还有跳绳、蛙跳、做俯卧撑。”

    “那些……都是什么?好奇怪的刑名。会不会很痛?”

    “我家乡那边的这种惩罚,只是娱乐而已,与这里的……”似乎想到了自己满身的伤,声音的主人又顿了一会儿,“总之,不会痛,但接受惩罚的人绝对不会感到愉悦就是。等改天,我再教你。哦,对了,俯卧撑,就是当日在那个小院子的时候我做的那种,你每天坚持做的话,能强身健体,跳绳和蛙跳也对身体有帮助。”

    “你们家乡的惩罚好奇怪。不伤人,还能帮助人强身健体。”

    “还好吧。”说话的声音带了些不确定,“毕竟是无聊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玩的小游戏。老实说,我刚刚说惩罚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

    跟班小厮没了声音,秦殇却颇觉得有意思地想着韩亦昕的话。

    “你不会想到满清十大酷刑吧?”韩亦昕的声音带了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那是什么?”

    “砍头、腰斩、剥皮、凌迟、梳洗、刮骨之类。”

    韩亦昕轻飘飘地把当世的酷刑一个一个报了出来,秦殇的脸色就是一变。

    秦殇只是脸色微变,而菊寒的脸色只能用惨白来形容。

    菊寒听到韩亦昕的话,也不管主仆之别,赶紧伸手捂住韩亦昕的口,双目惊惶地四望,等了半天,看四周没有异动,才松了口气。

    韩亦昕好笑地道:“难道又是什么不得了、不能说的东西。”

    菊寒郑重地点头,压低了声音在韩亦昕耳边说:“砍头、腰斩倒是还算平常,后面的几样,那是犯了极重的罪的人才会那么处置的,那极重的罪不是通敌就是叛国,所以……”

    韩亦昕点头,表示理解。

    虽说古代刑罚残忍,但也不是个个犯了罪,就不分轻重地都来个凌迟、剥皮、刮骨……普通的平民老百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那些酷刑的名称。

    秦殇进入茶室的时候,菊寒正凑在韩亦昕耳边低语什么,声音虽低,但自然逃不出秦殇的耳朵。

    菊寒直起身来,正准备白韩亦昕一眼,就看见韩亦昕直直地盯着茶室门口,侧目过去,这一看,双腿瞬时一软。

    菊寒双腿跪地,连话也说不利索,哆哆嗦嗦地道了声“殿下万福”后,就不敢抬眼。

    韩亦昕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正准备如中秋那日下地行礼,却被秦殇一句“免礼”阻止了动作。

    菊寒哆嗦着站了起来,不知道殿下在外面站了多久,方才的话是否都听了进去,要是……

    秦殇走到韩亦昕身前,伸手挑起韩亦昕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韩亦昕的脸。

    虽然他在寒玉轩不如其他小姐那吃得好、穿得好,但,好歹也在兰园里养回了一些肉,人也精神了不少。

    两个多月,没有自己妨碍他,想来,过得很舒坦吧。

    这么想着,秦殇就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这两个月,过得很舒坦吧?”

    “承蒙殿下恩赐,奴家过得很好。”韩亦昕强压住被秦殇碰触的厌恶感,一字一字地道。

    秦殇听到“奴家”二字又不可避免地微微蹙了蹙眉。

    “先用膳吧,都中午了。小寒一定连早膳也没吃。”说着,竟亲自走到韩亦昕的身后,为韩亦昕推着轮椅。

    韩亦昕有些惊诧地回头,对上秦殇毫无表情的眼眸,却仿佛能透过那眼眸看到更深处一样,如遭电击地呆愣住了。

    那双毫无表情、没有温度的眼眸之下,韩亦昕竟然看到了深深的伤痛和疲惫。

    平静和淡然,有的时候,是最拙劣的掩饰。

    “想什么呢?”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不是那种故作的温柔,眼里也没有看好戏的戏谑,还是倦意,深深的倦意。

    韩亦昕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被秦殇推到饭厅的小饭桌前,菊寒不在身旁,可能是被支去通知厨房传膳去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殇的脸看,韩亦昕几乎错觉自己面前的人不是秦殇,而是一个与秦殇有着相同容貌的人。

    “想你那眼底深深的伤痛和疲倦是从何处来的。”韩亦昕的心紧张到了极点,试探性地将疑惑问出。

    问出话后,韩亦昕就后悔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秦殇的雷区。

    打定主意去迎接秦殇的怒火,让韩亦昕没想到的是秦殇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竟没有动怒,还拉起家常来。

    “你又是从何处看到那所谓的伤痛和疲倦呢?”

    韩亦昕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我是画师。”

    “哦?是吗?”秦殇轻笑,依然带着化不开、散不去的倦意,“难道不是剑客?”

    韩亦昕沉默,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正在韩亦昕暗骂传膳的人动作太慢时,秦殇的话在耳边响起,秦殇说:“同我说说你家乡的事吧!”

    韩亦昕今天之内,第二次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适时,有人提着食盒上来,提食盒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燕三。

    燕三目不斜视地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好,三菜一汤,很简单的家常菜,却样样精致。

    燕三摆好饭菜之后,就垂手一边,恭敬地道:“主子,燕三先带菊寒熟悉一下舒心阁这边的环境。明日起,便让菊寒打理这舒心阁的一切。”

    “嗯。”秦殇点头,“你去吧。”

    等燕三走了,韩亦昕才有些好笑地问:“这舒心阁是不是闲人免进的地方?”

    “闲人免进?”秦殇为韩亦昕盛了一碗汤,“倒真有那么一丝意思。这也是你家乡的词?”

    “你……是真想听我家乡的事还是只是随口说说?”韩亦昕用勺子,搅拌着汤,看着蒸腾的热气,道。

    没有用“奴家”自称,用的是“我”。

    如果连“我”这样的自称都不能接受的话,那么那些现代的、在这个时代看来匪夷所思的东西,还是不要说的好。

    听到韩亦昕自称“我”的时候,秦殇果然愣了一下,而这一愣恰好被猝然抬头的韩亦昕看到了,心下冷笑,韩亦昕的嘴角亦勾起了自嘲的弧度。

    “随口说说的。”秦殇喝了一口汤,微蹙了蹙眉——汤要比平时咸了一些,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厨子今个手抖了,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只听他接着道,“不过,左右无事,就当故事听听。”

    韩亦昕狐疑地看了秦殇数秒钟后,才低下头,一勺一勺地舀着汤喝——虽然整个房间内的气氛有些怪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汤真心不错。

    看着韩亦昕有些精神恍惚、神游物外地闷头喝汤,秦殇无所谓地笑笑:“不愿说,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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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殇在舒心阁的生活非常规律。

    早上,韩亦昕还没睁眼的时候,秦殇就起来了,去了哪里韩亦昕不知道,等韩亦昕睁眼的时候,往往能看到秦殇亲自端了洗漱的用品,然后照顾韩亦昕洗漱、更衣。

    用了早膳后,秦殇会送韩亦昕去画室,自己则去书房。

    大概一个半时辰之后,若天晴,秦殇就会命人送些茶点到舒心阁外的“怪石林”,自己则抱着韩亦昕去晒太阳,或闭目养神或弹两首曲子,若下雨,一般会命菊寒将点心送到茶室,秦殇动作娴熟地烹茶,时不时好兴致地同韩亦昕说说烹茶应该注意的细节。

    午后,秦殇喝了药就会小睡一会儿,自然也会拉上韩亦昕一起。

    到了下午,秦殇会耐着性子教韩亦昕下棋,知道韩亦昕的琴弹得不好,偶尔也教韩亦昕弹琴,在终于确定韩亦昕是个音痴之后,才最终作罢。

    秦殇有夜读的习惯,在回到寝室之前,通常都会从书房中带上一两本书放到床头,认真地看着,看到什么时候,韩亦昕不清楚,因为,每次,撑到眼皮打架,秦殇还在看书,神情专注,竟似不知疲倦似的。

    舒心阁中的秦殇是韩亦昕从来没见过的秦殇。

    开始几天,韩亦昕简直是度日如年、坐如针毡,尤其是当日晚间,秦殇接了菊寒送来的温水,帮他拧净面的布巾的时候,烛灯摇曳下,那姣好的面容虽看不出悲喜,但却没有半丝阴狠、算计。

    那一夜,韩亦昕睡得特别不好,却又不敢动,因为那个人正半躺在他身边,手握书卷,看着不知道什么名目的书。

    担惊受怕了不知道多久,秦殇都没有异动,在精神恍惚中,那人拂袖熄灭了烛灯,又像当日在秦殇寝殿时抱抱枕一样抱着他,韩亦昕才安心地入眠。

    感觉只睡了一小会儿,韩亦昕睁眼,床上已不见秦殇的踪影,因为困意上涌,韩亦昕没多想什么又沉沉睡去,睡饱了睁开眼,天已大亮,脑子也终于恢复运转,发现秦殇不在身旁后惊惶起身,瞪大了眼睛地四处寻找,却看到那人好笑地送上漱口水。

    韩亦昕在心里默问了不下十遍“是不是做梦”后,那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水要凉了。”

    如果不是秦殇变态的洁癖和占有欲不许韩亦昕随便乱碰他画室内的东西,韩亦昕就要怀疑秦殇是不是也被人灵魂附体了。

    韩亦昕被送到画室的时候,发现画室多出了一张小桌、一张坐席,而他在寒玉轩的那些画具毫无遗漏地都陈列在小桌之旁。

    秦殇说:“我不许人在不经我允许的情况下,碰触我的东西。”

    几天的适应期过后,韩亦昕发现,其实,这样的日子比起以往,舒服多了,至少生活就充实了很多。

    他的世界不再单调得除了画画就是晒太阳,虽然,陪在他身旁的人,与他之间,有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纠葛葛。

    阴影,不是十几天的和平相处就能消除的。

    毕竟,谁知道,这一瞬间的温柔,说不定就是下一刻狂风暴雨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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