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82 更新时间:13-03-10 12:10
槐江山。丹砂宫。客房。
梦琴再次苏醒时,四周已不是清冷的夜间默林,晨光透过窗格洒入房中,照得她有些躁动不安。蜷缩的小手在身下的熊皮垫上抓紧又松开,似乎是对于这个陌生环境的第一步试探与考察。
“我怎会在这里?”她呢喃着想爬起身来,身上披着的斗篷瞬间滑落下去,散开了一股淡淡的天琼酒香。她执起斗篷一看,只见衣摆上皆用金线缝制,将云烟绣得圆滑细腻,尤其对襟两旁云纹更是细致工巧,可谓是淡雅中不失颜色,颇为好看。
梦琴抬眼扫过房中,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是个简陋的厢房,除了自己身下的木榻和一层熊皮以外,便也只有两架烛台。她整了整衣襟,便拿着羊毛斗篷出外。
那厢房外首只有一条小廊道通往左右两首,前方以木栏围起,约有三尺来高。她凑前几步,方知那木栏外便是悬崖。她寻思一遍,想来是秋夜把她带来此处的,再看这里的地形和气候,无疑便是她想混进来的丹砂宫了。
她正暗自思量该如何偷采沙棠果,这时却听见走廊一角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两把熟悉的声音。
“你说你一个堂堂上仙能落得如此模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还说,若不是你把毕月乌都叫来了,我怎么会失算?现在倒好,我恐怕连晚上都不敢出来。”
“呵呵,那又是为何?”
“为何?我往那夜空下一站,还不把那满天星星笑死!”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少来,回去再和你计较!”
“你还想计较什么?你都出了石玉姬,我就不能出玄冥锋?做上头坐到这个地步,你说你抠不抠门?”
“……算了,你欠我两坛美酒!”
“这才是重点吧?”随即传来两人的笑声。
梦琴心中一喜,这不是秋夜和苒墨的声音么?看来苒墨已经脱离了险境,却不知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秋夜与苒墨二人前后落入眼帘,三人却在目光对上之时都僵在了原地。
一个是想要夺取她内丹,一个是千年误会根深。
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久,苒墨干咳两声道:“我先去堂前看看药好了没有。”说完,便返道而去,留下他们二人杵在了原地。
秋夜缓缓走近,低首蹙着眉头欲言又止,不知为何看起来似有顾忌。他最终停在梦琴跟前,只温言道:“好点了吗?”
梦琴看出他眼中的尴尬,不由得低声失笑,响得犹如铃铛般悦耳。“说人家堂堂上仙,你不也尴尬?”
“怎么说话的?”言语虽似责骂,却听不出一点责怪的意思。
梦琴只当没听见,把斗篷递了过去,道:“还你的斗篷。”
“你还是先穿着吧,等回了茶花源再给我也不迟。”秋夜说着,将接过的斗篷给她套上,言行间关怀备至,是说不出的宠溺。“今日难保不发病,你要小心才是。”
梦琴来不及反应,只愣着站在原处,任由秋夜为她系上斗篷的衣带。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里翻涌着一股莫名的感觉,‘大哥哥’三字卡在咽喉,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她还能回到从前那样吗?梦琴深感质疑,当年东窗事发,至今事端未收,潮水方涨,她身处敌营,那些奢望便终究是奢望,只能想想,不能奢盼。她心里一紧,只嗫嚅道:“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秋夜抬眼看她,自觉对眼前的人儿是越发无奈。自从梦琴内丹反噬,他便发现她举止异常,更有些说不出的成熟,听她昨天碎言断句之中,昔日所识的‘墨月’本性更是层层浮现。
当年的她对外是白虎监兵神君的弟子,实际上是作为不详之物的存在备受管制。秋夜受命看管她两百余年,原来是为使命看管,却在后来的日子里对她逐而生情,更在心中立誓永远守护于她,不管沧桑几何,不管岁月已度几个春秋。
他为狐仙近约千年,她刚好成精三百年,天宫传来谕旨:“墨月破坏人间循环次序,引来百年乱世,祸害众生,当遭天谴。王母念其年幼,留于宫中侍奉,以赎罪孽。钦此。”当时他身心一震,自己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又怎么祸害众生?
她奉旨侍候王母,他便领职出任艺锦宫副宫主,兼任狐族御令司马。百年之后,玉帝大赦天下,却引发了几桩大事。
秋夜缓缓回过神来,见梦琴早已俯身靠着栏杆欣赏崖下晨景。他想起昨日梦琴所言,便小心地问道:“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名?”
梦琴浅笑道:“你也没问过。”
秋夜道:“那你为何应我?”
梦琴道:“当年华山上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我也没叫过自己墨月吧?”
秋夜听言无奈笑道:“别噎人,好好说话。”
梦琴转过身子面对他,“我叫梦琴。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叫梦琴。”说完,又转身面对着崖下苍生。
秋夜倚着栏杆苦笑道:“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想告诉我真相?”
梦琴不置可否,只道:“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可是梦琴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目光仍然落在远处的昆仑山上,此时那耸入云端的高峰正光焰耀耀,云雾缭绕,一片祥和之气看似贯穿四方。
秋夜点首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要记得以后万事有你大哥哥在,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轻轻抚过她头顶,他便转身离去。
梦琴转首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地呢喃道:“大哥哥……吗?”
堂前。
苒墨坐在火塘前取暖,见秋夜过来,不禁失笑。
秋夜取来板块坐下,问道:“笑什么?”
苒墨摇了摇头,实言相告,道:“我笑你胆小,明明近在咫尺,却不敢争取。”
秋夜莞尔一笑,却不知是轻蔑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他拿树枝拨弄火炭,将炭火弄的劈啪作响,一边言道:“总比你临阵脱逃的强。”
只见那屋梁上悬下一枝弯钩铁条,钩着一个小铁锅,里边盛着的汤药已然沸滚,腾腾热气溢出锅来。苒墨拿了粗布取下锅子,往大碗里倒满,其余的放到了炉灶旁。他拿着那碗汤药,道:“作为下属,尽会损人,粗。”
秋夜道:“屡犯大错,大事不成,愚!”
话音刚落,苒墨送入嘴里的汤药都喷到了秋夜身上。他边咳边道:“我说你损不损啊,你?”像娘儿们一样总记仇。
秋夜拍拍他白衫上的药汁,“总比你这副德行强!”
苒墨挥一挥袖子,道:“这副德行怎么啦?你倒是说说看!”动作一大,碗上的汤药又洒了一地,有些溅到了秋夜鞋上。
秋夜跳起身来,“你看看,你看看,就这副德行!”
两人面面相觑,忽又笑出声来。
堂前不远站着英招与梦琴。此刻的英招已化作一个素衣青年,手里拿着几包草药,却迟迟没有过去。梦琴就站在英招身后看完了这出戏,这样的苒墨和秋夜,她还是第一次见,就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胡闹嬉戏。
英招干咳两声笑道:“两位还真有闲情逸致啊!”
苒墨半愣一会儿,转而轻笑道:“我是没什么,反正早就丢人丢到家了!”将碗放到一边,忽然又道:“哦,不对,是丢到天上去了,连那二十八星宿都在笑我呢!”
英招叹道:“我该说什么才好呢?”
秋夜轻笑道:“什么也不必说的,相信他也不敢再犯。”
苒墨眉宇扬起,道:“怎么,还损我啊?”
秋夜摇头轻笑,没有回答。
英招道:“苒墨,你的伤势虽浅,但藻苓刺毒性顽强,你先留在这里调养几日再回去不迟。”
苒墨点首道:“也好,你这里的药材比较齐全。”
英招将手上的几包药递给苒墨,言道:“你还是随我到偏厢一趟,先将余毒逼出来了好入药。”苒墨应声,随他去了。
堂前只留下秋夜与梦琴,和那火势甚旺的火塘。
梦琴坐到木块上,拿了根树枝往火塘里戳。她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斗嘴!”
“昆仑山上还斗得少吗?”秋夜坐在一旁,往火塘上加了柴火。“你的身子禁不住寒,怎么没回房里休息?”
梦琴道:“我在走廊碰见了那位上仙,便随他一起来了。哦,对了,他是谁呀?”
“你把以前的事情说出来,我就告诉你。”见梦琴有些无奈地撅嘴,秋夜轻笑道:“说了也不会少块肉,说说又何妨?”虽然想退一步等她亲口说出来,可是依自己对她的了解,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梦琴听着,心跳忽而素乱不堪,那段往事也不知该淡然带过,还是挖着伤口那般呕血倾出。
她忽然想起,之前就决定了不说的,何必把自己的往事拖出来让人洒盐呢?她不由得苦笑道:“的确不会少块肉,可是往事是从来不看后人脸色的……我就算现在活得好好的,它一样是个伤疤……一样会疼。”感到一阵心酸,默默垂下了头。
秋夜心里蓦然一疼,轻唤道:“墨……梦琴……”哑声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你不必自责,那都是我的错……”梦琴低声地说道,心里的坎坷在那句‘都是我的错’前崩溃瓦解,像剧毒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那么的痛,那么的苦。“是我太笨了,到现在都还……都依然不自禁地相信着她……相信她会对我好……我……”
“别说了,梦琴……别说了。”懊恼与责备充斥着几乎被时光冲淡的冷漠,秋夜将她抱进怀中,不久便感到胸前的湿意与那弱小身子不时发出的颤抖。他意识下将她抱紧了些,恨不得将她心中的酸楚都吸收殆尽。
他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她始终不肯提起从前的事,让他只能猜测,却无从下手。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当年还只是个孩子的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大的委屈,替代他人,以别人的名字活了几百年?
他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把事情说出来,难道几百年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也换不来她一点信任吗?
大掌顺着那三千青丝缓缓抚下,他轻叹道:“不说便不说吧,我不逼你就是。”嘴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似乎比身前的人儿还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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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文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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