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天下

第一卷 浮世如风  第三章 秋风悲画扇

章节字数：3660  更新时间：10-11-29 08:03

    当慕之轩一行人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雕梁画栋颓然坍塌，破碎的硫璃翡翠散落一地，题着“栖凤楼”三个大字的牌匾半掩在残砖废瓦之间！王府侍卫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四下一片沉寂。孤云、梅影面色大变地护在慕之轩身前。

    他的絮儿，他的情，他的心……

    慕之轩只觉得血液都凝固了，一双黑幽深邃的眸子立时现出浓浓的杀气，正要发作，却猛然看见一条灰色的人影竟然直直地横射出来！

    孤云飞身纵出将其接住……

    竟是冷月！

    定然是她！她怎么可以！

    慕之轩气势汹汹地冲进去。

    绿衣女子缓缓看过来，双目布满血丝，满脸泪痕，长发散乱地泻了一身，看上去那么伤心，那么疲惫，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

    慕之轩的怒火一下子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顿觉心中好似针扎一般，鲜血淋漓，一颗心仿佛都疼得停止了跳动，几年来尽力压制的噬骨之痛霎时喷薄而出，凝重的凄怆摇着剧烈的狂风席卷了他错乱的灵魂。

    “絮儿……”慕之轩脱口而出，但转瞬就后悔了。她不是絮儿。她记忆混乱。她神志模糊。她身心疲惫。同是天涯伤情人，他怎么能在她心如刀绞之时提及另外一个女人？她的心痛，她的绝望，层层叠叠地掩杀过来，让他慌乱失措。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你听我说……”

    “别碰我！”她的语气决绝而坚定，慕之轩伸出的手便停滞在她身前。她惨然一笑：“二哥哥，云儿就此别过……以后，我们……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慕之轩只觉得心中被生生地挖去了一块，难受得几乎窒息，惊惶地看着她闭上眼睛向后倒去，再也忍不住地一把将她抱起，嘶吼一声：“快去找薛琅！”便径自急奔过去将她放到床上，手臂不肯离开分毫地揽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好像生怕一眨眼她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看着她面色苍白、毫无一丝生气地躺在他怀里，他心碎如焚，有一种熟悉的濒临绝望边缘的感觉。

    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指尖抵住她后心，源源不断地送去内力。

    他再也无法承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深情的女子磕然长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绝望和挫败。他用无数层的铠甲武装自己，用无数把利剑击退自己，可还是在无数的暗夜里一次次地被盘绕在生命中的痛楚撕成碎片。

    那痛，太深，太远，他无法泅渡。所有的花香，所有的雁迹，都与他无关，喜怒哀乐，也都离他而去。絮儿走了，他的世界瞬间倒塌。他在佛前虔诚地祈祷，可是，除了更深的绝望，他没有收到任何其他的施舍……

    都是他的错，他是罪魁祸首，他杀了絮儿，他杀了她。他是一个不祥的人，如果她们不是遇到他，一定不会……

    慕之轩微闭了闭眼，好像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钝锯，一点一点把他锯开。冷汗早已印湿了紫色的衣袍，而他却浑然无觉，上齿用力咬着下唇，渗出一缕血痕，就那么枯坐着，心疼的像要炸开一样。

    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定是薛琅来了！

    他心急火燎地转过身去，整个身体竟然微微在颤抖，脸色惨白如冰，早已不见了往日的自信与成熟。

    薛琅微蹙眉头，目光掠过慕之轩的瞬间却泄露了几分震惊：“王爷？”

    “救她！”慕之轩红着眼，盯住怀中女子苍白的面色心痛止不住地纠结，他不想她再睡下去了，哪怕一分一秒！此时此刻，他指尖早就一片冰冷，内息堵得连自己都快分不清了，却仍然固执得不肯放手，不肯离开半步，嘶哑的声音沉痛而温柔至极：“我不要她死！救她！”

    薛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言，拿起一块插着一排金针的布条走上前来，眉目皱起：“不过一夜，她的脉息竟糟到如此地步。我看她根本就不想理会自己的身子，若非虚弱之极，恐怕此刻早已自绝经脉而亡。我就算救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

    慕之轩心疼地苦笑：“哀莫大于心死……”

    薛琅神色古怪地盯着慕之轩：“你再这么抱着她，能不能活到她睁开眼睛都有问题。”

    慕之轩这才发现，自己这口气一松，内劲气息极为紊乱竟然眼前一黑，一口血生生迫到喉咙口。他强自压下，直接坐到一边调息起来：“我不要紧！还不快施针！”

    薛琅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固执起来是谁也劝不动的，只得专心地扎针去了……

    栖凤楼外，冷月及众侍卫已经清醒过来。那女子只是以浑厚的内劲将他们震昏，而并未痛下杀手。想起刚刚的一瞬，他们简直难以置信：天下间居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武功！

    颓然站在一边，冷月惭愧得几乎绝望。想他也是少年成名，曾以一人一剑挑了血案累累的魔刀门，也曾于数万军中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在昙州境内，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流高手了。可是，这女子的出现，摧毁了他所有的自负。那一身武功，他根本就算是再苦练几百年也还是望尘莫及。原本，他还侥幸地以为他应该可以接住她二三十招，然而，却仅仅是一招，轻描淡写的一招，就让他内息翻腾全身瘫软，仅仅是轻描淡写的一招中带出来的掌风，就让他千挑万选出来的栖凤楼侍卫顷刻间七荤八素不省人事。他还练什么武功？他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沮丧，铺天而来的沮丧，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孤云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下，然后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冷月立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谁让自己太不争气……

    梅影心中亦是翻江倒海。是她！他第一眼就已经认出她就是那场惊鸿剑舞的主角！她就是这些天来让他神魂颠倒朝思暮想的人儿！原来她叫云儿！淡烟轻拢，写意如诗，也只有她配用这个名字！她受伤了，好像还伤得不轻！是谁伤了她！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肺腑换给她，将自己的生命送给她！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王爷的怀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好恨！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早点找到她？！滚烫的泪自他心头重重地落下……

    黎青远早已抽身而去。他没有留下的必要。英雄难过美人关，几年前絮儿姑娘离世，他就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慕之轩确实是个难得的英主，文韬武略兼备不提，只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那一种倨傲的霸气，就足以震慑天下。可惜，这个女子……难道，他的宏图壮志就要如此断送？……

    云儿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在昏黄的灯光晕染下，房间里显得暖融融的。一只大手紧紧握着自己放在外侧的右手，厚实的掌心传递着男人的温暖。

    她没有死吗？他救了她？他还是不放过她吗？都这样了，他还是不肯放弃么？又何必呢？一串泪珠悄然滑落入颈项，他的身影随即变得模糊起来……

    “云儿，是吗？你醒了！怎么哭了？哪儿不舒服吗？”慕之轩乍然惊喜，连忙俯下身来，一面温柔地擦拭她满脸的泪水，一面柔柔地轻问。

    云儿微微摇头，一眨眼，泪水再次滑落脸庞：“让我走……”

    慕之轩凝视她片刻，忽然就明白了。在她面前，他有什么资格说痛，有什么理由沉沦？他是失去了挚爱，可还拥有许多甜蜜美好的回忆，拥有絮儿全心的牵挂和祝福。而她，明明已经伤到最深，却还是这么难以割舍，每一次回首，对于她都是近乎凌迟的痛心，都是饮鸩止渴的折磨。可怜的人儿！他心中一恸，低头吻上她的脸庞。他想吻干她的泪水，谁知那泪水却越来越多，到最后根本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

    感觉到她细微地挣扎，他迟疑地直起身来，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悔痛、无助和害怕。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可怜虫！她不是他的絮儿，他也不是她的良人！他不过是在她的故事里伤着自己的心！他和她，一样可悲……

    ……

    她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那一张憔悴得让人心碎的脸：“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他的声音写满了疲惫。

    一直是他在照顾她吗？……她心中一酸。是与不是，还有什么分别吗？他已经成亲了……

    他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又怎会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沉默了片刻，他慎重而坚定地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她累了，他也累了，就让他们自欺欺人地沉沦一次吧，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刻……

    “是么？你的新娘呢？”她苦苦地笑。

    他的心再次抽痛起来。他的……新娘！他的絮儿！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那日，我与毒娘子交手，不慎中了蚕丝盅毒……春蚕到死丝方尽！蚕丝盅毒，至情之毒！只有千年血莲可解！然而，千年血莲，至情之花，只有至情之人的血才能令它开放！絮儿！傻絮儿！……”他以为，这些话埋在他心里就像一座火山，却永远找不到喷发的出口。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克制，习惯了伪装。却原来，她只消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线顷刻决堤……

    那个絮儿……竟是这样！这突如其来的震撼让她发疯地心酸、发疯地嫉妒！那时候，她在哪儿？她为什么没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是她？是她，是她亲手摧毁了她的爱！是她，是她无端迁怒他人！……头好痛，脑中一片混乱，神色突然间变得黯然，瘦削的脸顿时苍白无比……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竟然心惊胆颤！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她心中一软：“二哥哥，都过去了……”

    慕之轩的双眼立时绽放出无尽的光彩：“你会留下来？”

    她抬起右手，轻抚他的脸颊：“海枯石烂，生死不弃……”

    海枯石烂，生死不弃……海枯石烂，生死不弃……喃喃地在心底重复着她的话，慕之轩情不自禁地升起无尽的欢欣和喜悦，只是紧接着又陷入了更深的不安。这是不属于他的幸福，是他偷来的安慰！他不敢奢望永远，只要多一刻，再多一刻就好……云儿，她姓什么？她来自哪里？她和寒枫皇室有何瓜葛？连云公主是夺她所爱的女子吗？她爱的人又是谁？……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是他不敢问，他害怕，害怕她很快会想起来很快会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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