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9617 更新时间:14-06-08 23:34
事情不是你想放,想放就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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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一场雨,格罗巷坑坑洼洼的沙石小路上到处是积水,混合着垃圾的污水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此时不过凌晨三点,天还没有放亮,拥挤狭窄的巷子黑蒙蒙的,但在这片近乎死寂的安静中,却有一道沉稳规律的脚步声。
哒,哒哒。
稳稳的,轻轻的,闲庭漫步般从容随意,到一处拐角时猛然一顿。微弱的晨光穿过各户人家横七竖八的棚子的缝隙,洒在这道脚步声的主人身上。
竟是个少年,看模样不会超过十五岁,身量清瘦单薄,缺乏血色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越发苍白病弱。他抿着唇,秀美稚嫩的脸上是一种奇异的沉稳。
是君沧溟。
这是他恢复以来,在这个位面度过的第一个月。但稍稍摸清一些基本事情后,他开始对这个位面的情报收集工作。对于异位面来客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通过精神网的大规模扫描,他知道这个星球的地理环境人种分布,但是那些细微的、与生活融为一体的知识是精神网无能为力的,否则宇宙联盟在发现新星球时也不必辛苦派遣专业考察人员降临了。
一个月足够君沧溟干很多事情。他最初去到那片土地上时他还不到六岁,年幼,弱小,不会通用语,但他依然在没有遇到那个人前存活下来,尽管很狼狈。如今他还保留下了精神力,继承了正主的语言,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个把月功夫要是还不能勉强融入世界,就只能说他越活越过去。
忽地几缕发丝飞到额前,君沧溟随手梳了梳,头发上乱七八糟的染料已经被精神力彻底剥离,露出原本的漆黑。因为数月不曾修剪,长度早已过肩。他挑了挑发梢,突然有些晃神,其实……很早以前他是留过长发的。
模糊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飞快闪过,君沧溟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奇特的笑容,有些怀念,有些怅然,还有些压抑的苦涩之意。
真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片土地上,只有低等的,需要日夜劳作的贱民才被勒令剪短头发,短发被看做卑下低贱的象征。而当时的他是魔冥域主的嫡传弟子,自然必须按照那里的风俗蓄起长发,一过就是十年。在各大势力的情报网中,黑色长发红瞳阔刀已经成了他的外貌特征。但是他终归选择叛离,来时孤身一人,去时身无长物,在那片土地上得到的一切,他尽数奉还。在刚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抛弃了过往所有自以为渗入骨髓的习惯,像逃避洪水猛兽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与那过往十年有关的任何事情。后来他淡忘了那些过往,但始终没再蓄过发,尽管他很喜欢。
为什么呢?君沧溟忽然想起来,喜欢长发,是因为他的师父,因为初见时那一眼的惊艳。
君沧溟脑海里浮现出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他想起来那时他已近垂死,躺倒在血泊里喘气,忽地有黑色的袍角拂过他的脸颊。他知必死,却不甘心,目眦欲裂地望去,却撞进那人漫不经心的眼。
那一眼的惊艳,几乎迷了他的眼。
平心而论,比起后来待他的温柔,当时那人的态度冷漠彻骨,冰冷又带着兴味的眼神仿佛在好奇一条断了腿的野狗怎么还没死去,那是一种不带丝毫恶意的残忍。但是偏偏还是那样美,比起后来的温柔入骨,当时那人美得令人战栗。只是后来那人一直温柔得像水一样,导致他都淡忘了他的师父同时还是坐拥极西三域的魔冥域主。现在想来,恐怕初见那无比冷漠的人,才是那个人真正的面目吧。说来真是讽刺,他与那人十年相处,却只在初见时见过对方不加伪装的模样。不过,如果那人一直那么冷漠残忍,事情就简单多了,如果不是真动了感情,他又怎会一败涂地,最后只能选择狼狈地逃离。
但凡换一个人,他就绝不会是这个下场,哪怕是换成伴他长大的白傲,给过他很多次帮助的伽罗,在遭逢背叛之时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反击,但……那个人不行。
那是他的师父啊。
师父这两个字,是他曾整日里挂在嘴边,只要想到,他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人温柔的微笑,柔软的眸光和温暖的怀抱,然后他会情不自禁的微笑。师父这两个字,在他心里曾代表着‘安全’和‘幸福’。但离开那片土地后整整一年,他只要想到这两个字就会记起铺天盖地的血红,那个人暗金色的瞳和冰冷的银钉一根根钉进脊椎骨的剧痛。
这两个字已经不再是心中的圣地,而是……不愿再提起的禁忌。
也许是因为已经死了一次,濒死前的释然和解脱让他看开了很多,再想起这些,他心里也没有再生出绝望到想拖着那个人下地狱的毁灭欲。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也已经开始愈合。即使到如今他依旧不明白那个人骤变的原因,依然怨恨那个人连一个解释都不屑于给他,依旧一想起那些事就非常难过,但是,他已经清醒了。
当年他曾想过,如果他修炼到君主阶位,就回去找那个人报仇,他要他一败涂地、生不如死。但意外得到新生后,他甚至没有想过披着‘君沧溟’的皮做点什么。
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开始放下了呢?君沧溟想,等正主的事了结,就去安安稳稳的生活吧,虽然以他的性子不能平淡一生,也不要再纠缠到仇恨里去了。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慢慢地走,忽然停下脚步,鼻尖抖了抖,眼底流过异色。
好歹是曾经号称法则之下第一人的尊位强者,即便如今只剩下精神源处一点灵魂之火,对孱弱人类身体的影响仍是巨大的,比如不属于人类的灵敏五感。
血腥味……不,不止,随着血腥味飘来的,还有一种阴冷腐败的臭味,这味道是那么熟悉,瞬间勾起他心底的记忆。
终年不散的腥臭瘴气,吞没无数生命的无边沼泽。那个地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夜幕,同时也是黑暗虫族的大本营。君沧溟曾在那里混迹过一段不短的日子,无比熟悉那独特的腐败气息。
那片土地上的生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位面?君沧溟心中惊疑不定,精神触手沿着血腥味追寻而去,同时飞快蹿上矮墙,打算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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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楚是一名刃部职员,二十岁毕业于银华大学部,二十一岁进入刃部,主修电脑与枪械,选修语言、伪装与精密仪器操作,天赋极为优秀,现年二十三岁,任职后勤科,最大愿望是进入核心技工科。
我爱技工科,今年的招新就要开始了。萧楚想,可是我快要死了。
是的,他快要死了,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这点,因为一个五星暴力任务,死在贫民窟的冷地板上,尸体不知道多久才会被发现。也许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腐烂,毕竟现在是炎热的夏季。
想到腐烂的尸体,萧楚很难忽略身边那具已经冰冷、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的躯体,这就是他这次暴力任务的击杀对象,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一起。
想起这次任务萧楚就犯呕,这是个刃部直接指派五星暴力任务,击杀一个屡次探听君家机密的间谍,一同被指派的还有一个刃部野战科职员,作为后勤科职员的他只需要追捕和辅佐。本来以为这个任务起码会耗掉他们个把月时间,谁知道一次出门就让他逮着目标的痕迹。萧楚来不及通知同伴,见目标重伤在身,一时冲动打算一个人办了。谁知道敌人实力之强远超预料,摸到落脚处后两人在狭小的空间交手,一上午的‘密室捕猎战’中双方纷纷弹尽粮绝、踪迹暴露,开始最野蛮直接的冷兵器近身战。缠斗中两败俱伤。他虽然在最后关头撕裂对方喉管,但整条右臂被对方全废了,更别提之前的枪伤、刀伤、内伤……如今他甚至没有力气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
真的要死了吗?
萧楚的瞳孔渐渐涣散,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唇正慢慢转化为一种诡异的淡青色。
好痛……好痛……
伤口处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但从心口缓缓蔓延的撕裂般的痛苦令他发出微弱的惨叫,仿佛有一把尖锐的刀子穿过心口,有仿佛有无数银针逆着血管上游,然而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板上,连挣扎也做不到,像垂死的鱼。
萧楚半闭着眼睛,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渐渐笼上一层淡淡的黑雾,眼眶周围竟浮现出黑色线条,它们不断蔓延,盘绕着攀上额头,仿佛有什么即将从这具即将死亡的身体里迸发而出。在这个时候,萧楚的意识却清醒了几分,但他无力阻碍自己额头上游动的黑线,在半昏迷中仍由它们交缠着组合成一个繁琐神秘的图案。
但,当最后一根黑线归位的时候,一根修长的食指蓦然点上萧楚眉心,恰恰好压在图案正中,无数扭曲的黑线剧烈游动,仿佛在痛苦的挣扎。
“救……我……”萧楚无意识地呼救。
食指一顿,继而向左划过,沿逆时针画了一个圆圈,猛然往中间一点。这一下,所有黑线同时游动,黑雾迅速从皮肤表面褪去,连那诡异的淡青色嘴唇也恢复苍白。
“想跑?”
食指凌空一划,点在萧楚心口,但在这时,一股黑色雾气猛然在萧楚身上爆开,发出腐败的腥臭。
“该死!”黑暗里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咒骂,食指的主人张开透明的精神屏障挡下黑雾,身体向后一个空翻,敏捷地落在窗前,素白面容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懊恼。
君沧溟实是大意了,方才觉察到伤者体内的魔虫气息,他只用了一个简单的逆封术,按理说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多年后再次接触故地气息,他有一瞬间惘然失措,甚至不记得自己早已不是当年在夜幕沼泽历练的域主弟子,他身上,已经不再流着黑暗族类的血。人类之身对这些黑暗生物已没有血统压制,区区一个逆封术不足克制进入成熟期的虫族,让其以自爆断他追查的后路。
“驱使虫族……蛊术?寄生?共生?”君沧溟抬手放了一个精神探测,确定魔虫的气息已经消失,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探寻真相的绝好机会,他不由郁闷地叹了口气,“轻敌大意,实在太不应该了。”
他咬了咬牙,转而去看还昏迷在地上的伤者,这个人既然身带魔虫的气息,那么绝对和那个驱使虫族的家伙有关系,也许能打探出一些消息。他必须尽快弄清楚那片土地与这个位面的关系。
君沧溟半蹲下身,右手打了个响指,幽幽的银白光芒在他指尖弹起,仿佛跳动的火焰,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借着这光,他仔细地摆弄起地上的伤者。
萧楚已经完全晕过去了,仍由君沧溟摆弄。
“地球土著一只……正好,还没来得及做人种具体分析。”精神力从他指尖透出。“人型生物,与大联邦普通公民相比,身体比例相似,血液成分相似,体质相差略大,骨骼强度中等偏下,肌肉神经中等,脑域开发极低,精神源正常、未开发,自我意识为‘认识自我’、灵魂弱,具有灵力天赋,无修炼痕迹,经脉强度中等……”
大量人体数据反馈回君沧溟脑海,他不紧不慢地又拨弄了下伤者肩头,伤口血肉模糊,是被利器砍伤并掀去大块嫩肉,只留一点皮连接着,看起来血糊糊的。
“啧,小腹冷兵器贯穿伤一处,没伤到主要脏器,大腿枪伤一处,皮肉伤,无子弹残留,左肩冷兵器砍伤一处,轻微骨裂,右手手腕多处骨折,左手手臂重度挫伤,嗯,都快被拧下来了,还有轻伤若干。”君沧溟皱起眉头,老实说这人身上的几处伤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他本想着,一个能和魔虫扯上关系的人身份绝对不一般,但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冒险者协会里的廉价打手,身上还完全没有修炼痕迹,只有一个灵力天赋有点看头。以血液中天生灵气的浓度来看,勉强当得起‘不错’两字。
君沧溟犯了难,该怎么办呢?要他放弃追踪魔虫气息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是这个位面跟那片土地有点什么关系……虽然依他来看不大可能,毕竟在他离开那片土地前,就连那个人对位面的认知也很浅显,但……谁知道不同位面的时间差多少啊?当年他在那片土地上待了十年,但回到大联邦后居然只过了几个月,而他的身体在回归后也很倒霉得缩水回五岁左右。他在大联邦待了那么久,万一那片土地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呢?以那个人的能力,若真拼了命,几百年内摸清位面法则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这样的话……他想在这位面混下去就是找死了,想想当年他与那个人的仇怨……一旦被逮到,等着他的就不会是魔冥审判厅而是那个人的私人刑室。
想到这一点,君沧溟也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他都已经决定放下,为什么事情还是要来烦他!他压制住怒气思考着,目前最佳的线索已经断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受害者身上着手。
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濒临死亡的地球土著救回来!
在暂时无法配置药剂,无力以灵力激发细胞活性,不能去医院的情况下,要保住一个脆弱的地球土著的生命,君沧溟只有一个不是方法的方法。
“罢了,只有用这个方法了……”君沧溟迟疑地喃喃自语,脸色有点尴尬,“不要怪我残忍啊。”
精神力用于外伤治疗,整个大联邦只有一种。
黑暗年代初期,着名外科医生本杰明是伊溟寒的疯狂崇拜者,在大部分人对伊溟寒提出的‘精神世界观’抱怀疑态度时,他坚定的站在支持阵营,并根据伊溟寒的理论发明了精神外科手术,这个名字鲜为人知,因为大部分人都只认它的另一个名字--血腥手术。
因为过于残忍,不适用于普通人群,而被列为医疗禁术名单榜首的恐怖手术。
【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呈平行关系,互相影响。--精神世界观第六定理】
——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平行,那么精神,是否与躯体平行?
本杰明医生提出设想,并证明了它。
——躯体与精神是相互影响的,伤害与治愈,都是平行的。
伊溟寒本人曾评价,“可称神技。”
逆天的技术,总会伴随着坑爹的制约。这里同样不例外。精神手术的确能通过治疗精神来治愈躯体,但是,这种治疗会对精神源产生极大刺激,大部分人会因此精神源破碎,死在手术台上。同时执行手术的人必须是大师级别的精神力者,否则会因为精神枯竭、操作失误造成患者死亡。因此从黑暗年代开始,接受治疗的不会超过一百人。顺带一提,即使有大师级精神力者主刀,患者本人精神源足够稳定,也会被拿直达精神源的痛苦弄得生不如死,因此接受治疗的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接受过两次治疗的。
但是现在,这是他唯一能用的办法。
君沧溟毫不怜香惜玉地用水洗了洗伤口,深蓝色的眼睛瞬间被银白覆盖,顿时,他眼前一切失却颜色,还原成最本质的精神。此时在他眼里的,已经不是姿容美丽的青年,而是……半透明的白色人形,面容模糊,原本应该装着眼珠的地方,是两团微弱的淡蓝火焰。那是灵魂之火,火焰的剧烈程度就是个人灵魂强度,颜色就是人的本源。像君沧溟,他眼中就是两团灿烂的血色火焰。
君沧溟低头看了看对方肩膀位置,发现那里像是被撕裂了,硬生生缺失了一小块,小腹有一个窟窿,大腿同样缺失一小块,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为了自己的病人不死于精神源破碎,他放开自己的精神源与对方暂时融合,然后才开始手术。
精神力是大联邦公认的最古老力量,没有异种排斥性,但组成是公认的精妙复杂,已知的二十多种精神序列竟能构成数万种组合,为了探寻其间的奥妙有数以万计的精神力者惨死,大联邦为此不得不严令禁止高级以下的精神力者深究精神本源。但是君沧溟不一样,曾在法则强者的庇护下见证了天地本源,他对本源的领悟比旁人高不止一个台阶,重组几个基本序列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当最后一步完成后,君沧溟长吐一口气,正主的躯体实在太脆弱了,这种长时间输出精神力对他负荷过大。退出精神之眼状态,色彩重新出现在眼前,他小心地查看自己的病人,精神上的状况要映射到躯体上需要一定时间,所以现在萧楚还是一副凄惨无比的模样。他看了看对方伤处翻卷的皮肉,手指一弹,精神力顿时在他指尖化为细细的丝线,在皮肉断裂处上下纷飞,留下一道浅浅的银白痕迹。
“唔,本杰明说治疗精神同时治疗躯体,更有利于恢复……虽然没试过,不过他的理论不会错……吧?”君沧溟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将目光放在另一边已经丧失生命气息的躯体身上,审视一番后,他目光一凝,猛然凑过去抚摸对方冰冷的手指。
“符文师?!”
符文,上古铭文学的三大分支之一,是一门将法术以各种形式保存下来的手艺,有符箓与固化两种主要形式,符箓是将法术印刻在蕴含大量灵力的材料中,激发就可以释放出印刻的法术,而固化则是将法术永久固定在某个物体上,但大多有一定的使用限度。大多符文师都会选择前者,因为比起固化,符箓容易上手且需求也更大。但专攻符箓的符文师总无法避免在手上留下痕迹,比如说长期抚摸符纸在食指指腹上留下的薄茧,以及使用血激发符箓在指尖上留下的伤疤。本来还可以根据材料残余气息分辨对方专精领域,但位面差距让君沧溟无能为力。
这个位面也有符文师吗?君沧溟只觉得有一个谜题摆在他面前。随便就能碰见一个符文师,哪怕只是弱小的低级符文师,但这里可不是大联邦!
她是怎么死的?一个符文师,哪怕是最低级的,也不是普通人能随便击杀的。
君沧溟迟疑了一下,伸手拨开对方的额发,轻轻翻开紧闭的眼皮,显露出灰白色的瞳仁。
“钟心蛊,居然是这个么……”他喃喃自语,神色变幻莫测。
钟心蛊是一种很常见的蛊术,作用只有一个——控制他人神智,钟心,钟心,名字虽然好听,但却很残忍,中蛊者将渐渐失去思考能力,对蛊术师言听计从,仿佛傀儡。
也许,他无意中跳进了一个很大的网。
君沧溟盯着符文师,默默张开精神网,伸出食指点上她的额头,一团跳动的银白顺着指尖没入他的指尖。
精神提取,在精神系中是一种比较冷门的技能,因为它可以强行摄取人的记忆,无论对活人还是死人,只要精神源还没有彻底消亡就可以使用,所以精神力者不会在公众场合施展。君沧溟非常讨厌夺取他人记忆的恶心感,所以自从学会后就再没用过,手法很是生疏。
来不及仔细分析这份记忆碎片,君沧溟最后看了一眼符文师,指尖燃起银白色的火焰。
“再见。”
提起已经呼吸平缓的萧楚,他发动了精神传送。
地上空无一物。
+++
这夜,君沧溟失眠了,纷乱的思绪让他不能入睡。也许是最近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心神皆疲,也许是魔虫痕迹令他情绪混乱,他竟无法自制的想起很多自以为已经淡忘的过往。
大联邦,梦如,阿墨,塞维亚,那片土地,极西三域,还有……那个人。
很多人,很多事。鲜活得仿佛就在昨天,却已是永远无法触及,那些陪伴他走过一段段岁月的人们一个个松开了他的手,站在路边遥望他走过,他们永远停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不再向前。
尽管在那片土地上经历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但那里仍旧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他爱那里,从第一次踏上那片神秘的土地他就爱上了那里。终年雾蒙蒙不见阳光的天空,日复一日被失败者鲜血灌溉的大地以及散发出血色光华的红月,那个地方永远充斥着血与火,没有和平,没有软弱,没有人世间的一切道德良善。
伊溟寒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和魔鬼,望月墨一直为让他生活在肮脏的底层而愧疚,然而这个小魔鬼在那活得如鱼得水,他像是天生本性里就缺乏‘善’一样,冷漠、恶劣、自私、狡诈。
“我喜欢这,因为这儿只有魔鬼。”
比起大联邦,那片土地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他在那里长大,由一个满心仇恨的稚童成长为傲慢强悍的少年,也在最意气风发的年华遭到生命中最严酷的打击,还没有完全绽放便被迫凋零。于是他决然背离,立誓有生之年不再踏足故土,将那片凝结了他最美好年华里所有悲伤欢笑的土地彻底从生命中剥离。
君沧溟闭上眼睛,而在意识深处由纯然由精神力构成的虚无之地中,一个虚影悄然出现。他舒展着身体,投射在精神空间的虚体稍稍有些透明,眼瞳处两朵血色火焰幽幽跳跃,闪烁间逸散出几近实质的血煞气息。他张开手掌,微微有些半透明的五指间有淡淡的银白丝线吞吐,最后化作一团乳白光雾躺在他掌心。
这是从那神秘符文师身上提取出的精神源碎片,经过不断净化提炼出的纯粹记忆。其实大联邦的精神力者往往会连带感情一起吸收,以便更好读取记忆,但经过正主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再闹出什么变数了。掂了掂那团光雾,他掌心处逐渐变得更加透明,将光雾融入其中。然后带着些许激动,他闭上眼睛。
非常,短暂破碎的记忆。诞生在无菌营养池,自幼开始封闭式的机械学习,容貌平凡,性格沉闷,灵力天赋平平,却罕见地拥有精神细微感知力,因此被培养成一名符文师。自此以后便是铺天盖地的任务,直到这次在任务中死亡。
他有些失望,这些记忆破碎且不连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很少,甚至无法让他摸清这个位面特殊阶层的底细。
月盟,他在心里念道,这个隶属月盟的符文师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她最后一单任务,窃取君家九星档案S9001-WY07004。
君家。两个雷霆般的字眼。君沧溟缓缓吐气,竟然跟君家有关系?他再次感到疑惑,君家是个很普通的世俗家族,月盟为什么要窃取他们的档案?还有那个能操纵魔虫的灵修者……笼罩在这件事情上的疑云越来越多。
君家,这一切的疑云都来自君家,很显然,这个家族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甚至有可能和那片土地扯上关系。君沧溟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它们涌进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燥热。
如此好的机会,不利于真的可惜了。
——嗨,君沧溟,你想要的就是这样吧,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让‘他’知道,你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我知道的,因为我曾经也有这样强烈的渴望,可是那只是一场笑话。
他在黑暗里笑得甜蜜,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凄厉癫狂。
——放心,我一定会完成的。
——为了你,也……为了我。
只是君沧溟不知道,这一夜还有两个人也失眠了。
君家刃部驻地,负六层。
顾东行的办公室里没有亮灯,在月光无法抵达的负六层,没有灯光就是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是顾东行喜欢,他喜欢在没有一丝光的封闭空间里静静地待着,他也从来不打开空气净化装置,呼吸着冰冷略带潮湿腐败气味的空气,听着自己平缓的呼吸声,他感到十分惬意。
黑暗,压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心口处传来熟悉的疼痛。
“又到时间了吗?”顾东行似乎有些无奈,他勾起唇角,笑得很温和柔软,“哎呀,真是没办法,不要闹了哦,我这就来喂你。”
诡异的黑色线条在男人白皙的皮肤上缓缓浮现,仿佛蛇一般扭曲缠绕着蔓延,最后密密麻麻地爬满男人一身,仿佛诅咒一样狰狞可怖。
他打开办公桌上放着的一瓶红酒,将醉人的红色液体倒入高脚玻璃杯,液体很粘稠,不像酒,倒像是……新鲜的血液。
顾东行闻了闻,笑意更浓,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将右手垂在玻璃杯口。少顷,只见他右手布满的黑色线条微微扭动,竟像是活过来一样,慢慢凸起,最后化成一条条黑色触手,扭动着伸进杯子。液面渐渐下降,原来这触手竟是在吸取这些红色液体。
血腥味逐渐弥漫开,这红色液体,原来真的是血液!
顾东行再次深深吸了口气,灿烂的笑容竟显得有些诡异。
“真好,我就说怎么少了点东西,原来……是血啊。”他低声呢喃,蓦地又呵呵笑起来。
“有了血的味道,就更像了,更像了……”
更像……他记忆中的那天了。
没有一丝光的黑暗,潮湿又有些腐败气息的空气,黏稠的血……
“我从来不后悔……”顾东行轻轻地说,摸了摸右手,他手上那些沾了血的黑色触手还没有缩回去,一晃一晃的显得极骇人,“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感到后悔。”
突然,心脏处已经被鲜血平复下去的疼痛又一次传来,剧烈的痛苦令顾东行猛然按住心口,整张脸都扭曲了。
剧痛突然一止,然后一口腥甜涌出,他喷出一口血,感应到一只血虫与他失去感应,嘶哑的声音带着怨毒和惊恐,“怎么可能,是谁——”
是谁?!
“不管你是谁,插手我的事,就该死!”顾东行按着心口,神情癫狂,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去吧,宝贝儿,给他一点教训。”
段家。
“唔……”正在处理公务的段大少突然捂住心口,突然而至的绞痛令他不自觉的哼了一声。
“大少?”立在下方的赵德与杨峰同时变色。
“不要紧。”段莫言不知为何突然烦躁起来,他索性扔开笔,对着一桌子文件冷笑,“呵,探听情报说有困难,派遣卧底喊不可能,现在连最后一条线都断掉了,我该说什么好?”
“属下无能。”赵德一脸沉痛与羞愧,王远的死亡与后续事件他需要负最大责任。
“如果小狼在……”段莫言喃喃道,“如果他在,我哪需要这么麻烦。”
赵德与杨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现出忧色。
段家大少段莫言,五家三杰之狡狐,阴险狡诈老谋深算,年仅十八已接手段家三成力量,暗面的私人力量深不可测,与其相比,同属三杰的苍鹰闻人白未免过于清高孤傲,猎豹斯诺•玛莎拉蒂略显不近人情。而段莫言上可在长老会言笑晏晏,中可将自家兄弟姐妹拿捏得恰好到处,下可与手底下的亡命徒打成一片,在这方面上五家年轻一代无人足以比肩。
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继承人,却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段莫言有非常严重的臆想症。他幻想出一个叫‘小狼’的亲密伙伴,他们穿一条裤子长大,肩并肩闯刀山火海,情同手足。段家私属心理医生说,这是因为他自幼孤独地长大,从来没有人能站在他身边,让他过于渴望同伴造成的。他想要同伴,于是幻想出一个强悍而完美的‘小狼’。
段大少发病没有规律,有时一天能发作好几次,有时一年也不发作。他的心腹都知道,当他发病的时候绝对不要去点醒他,平日里也绝对不能去提,否则一向平易近人的段大少会变得非常可怕。
“我没有病,就算有,也无药可救!”
段大少由父亲亲自抚养长大,但父子俩在这个话题上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段大少自此搬出段家主宅。
他疯了,为了一个虚幻,根本不存在的同伴。
一如他所说——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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