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9898 更新时间:12-11-17 23:01
夺你一具躯体,还你一身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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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开始,君家各部的核心人员就匆忙从驻地赶往本部,赴一场震惊五家的会议,其他势力也纷纷将情报触角锁定君家,眼巴巴地等着第一手消息。明白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君家要驱逐一个无能后辈了,它关系到家族势力沿袭无数年的传统是否要进行变革。
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候,接到通知的核心人员基本已经到齐,等待这场会议最受瞩目的人——君四少君沧溟。
此时此刻,披着君沧溟外皮的伊溟寒却陷入罕见的无措中。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在这个位面觉醒以来,他其实一直抱着一种看闹剧的讥讽自嘲。在他待过的两个位面中,大联邦科技与灵修高度发达,那片土地则遍布异族,原始却强悍,发展道路迥然却同样强大无比。但这个位面……即使没有仔细观察过,他也从日常生活中看出来这里与大联邦相比实是天差地别,科技发展就连战火交加的战乱年代也远远不如,更别提灵修与精神。所以即便失却一身灵力、被禁锢在这个软弱的肉身里,他也抱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作壁上观心态。
但是,他的第一个计划定下没有几天功夫就被悍然击碎。
伊溟寒看不起君沧溟,看不起这具被他无意夺舍来的躯体的原主人,但正是这个连精神源都被他粉碎的蝼蚁宿主,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没错,君沧溟精神源碎裂,连灵魂之火也彻底熄灭,但他的意志仍旧保留在这具他使用了十三年的躯体中,这些残留的意志因为伊溟寒的大意没有被及时清理,而在伊溟寒意识脆弱时悍然暴起,一举轰入他毫无防备的精神源。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伊溟寒也可以花费数年将这些渗入他精神源的意志清理干净,但是……一种特殊情况发生了。
“世界上绝对不存在两个相同的精神源,也没有两朵相同的灵魂之火,因为每个人的自我意识都是迥然的。但是……也有一种很奇妙的特例。”
“如果两个人躯体契合度在百分之六十以上,意志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五十,那么,在精神源碰撞中有一定几率激发一种特殊反应,我们称之为‘灵魂共鸣’。这种特殊反应会让两个精神源一定程度上融合,而且,共鸣一旦开始就是无法阻止的,除非同时毁掉两个精神源。”
伊溟寒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他的好记忆力。他用精神法术探测过,君沧溟的躯体与他的契合度是百分之七十五,而因为幼年略有相似的经历,他们的意志相似度也不低——在负面情绪上相似度甚至高达百分之六十三,于是悲剧发生了。在精神源的碰撞中两人的意志在共鸣中互相融合。换句话来说,君沧溟的记忆之于他来说不再是一场乏味无聊的电影,而是亲身经历。那些仇恨、怨怼、不甘和委屈,烈火一样炙烤着他的心,无比真实。
没有人能剥离一个完全融入自己精神源的意志。伊溟寒也不行,但是——让一个陌生的意志融合在他的精神源里,像提线木偶一样麻木地活完这一辈子?!
绝不!
所谓死者的意志其实就是执念,而他……要找到维系君沧溟意志存在的那份执念,切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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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溟寒对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景物,右手捂着自己心口,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不得不垂下眼帘来遮掩眼底无法抑制的仇恨。在他只是伊溟寒的时候,他可以视正主的人生如玩笑,但是当这份仇恨转移到他身上时,他简直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时候,以往所学的伪装技艺半点也施展不出。
霜无,霜无。他念着这个名字,视线落在前方的那辆车上。今天之前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是一片空白,但如今连默念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煎熬,他简直快要忍不住撕裂这个男人的冲动。
杀掉他,杀掉他……
我不是君沧溟。伊溟寒在心里说,我不是。
杀掉他,杀掉他……
伊溟寒索性闭上眼睛,强行压抑住那份汹涌的杀意。他并不介意多杀一个人,但他讨厌被操纵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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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大厦的十九楼再次开启,因为这次并不是季度会,所以赴会的只有近一百人,皆是君家三部中的核心人员,他们神色难掩紧张,全场一片死寂。十二位长老和家主脸色静穆,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
“家主,离会议正式开始不过三分钟了,霜无还未回来么?”最为年长的君云天道。
“来了。”君冷邪淡淡地说,抬眼看向紧闭的大门,神色有些奇异。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心口,此刻他的心跳快得不正常,浑身血液仿佛沸腾一般撞击心脏、涌上大脑,陌生的亢奋感充斥着他浑身每一个细胞。
就要来了,快到了……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含义的念头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仿佛他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冷眼旁观,另一个激动得难以自制。
“家主?”君云天瞧见君冷邪脸上强自压抑,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的神色,疑惑道,“可有事……”
他的话被一声不大不小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这声音有如惊雷,顿时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投注在裂开一道缝的大门上。
“卡啦——”
门开了。
霜无冰雕一样的面容首先出现在门后,他不急不缓地上前几步,露出身后的那个人。
“噗……”有几个年轻职员发出怪声,不过立刻被身边的老职员死死按住。
霜无对着上座方向鞠了一躬,道,“脑部总部主事,霜无已到。”
“落座。”长老席上传来声音。
“是。”霜无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这下,站在门口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这场会议的主角:君四少,君沧溟。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单手扶着门,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落落地穿在身上,身形单薄得仿佛风大一点就会经受不起。对于男孩子来说他的头发未免太长,而且好像根本没有梳理过一样,刺眼的七彩发丝散乱地披在肩膀上,额前的发丝甚至遮住大半张脸。
以这幅模样出席君家重要会议实是失礼,许多人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了。
少年松开扶门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裤管下露出拖拉着拖鞋的双脚,他似乎根本没看到周围人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安静地站定,脊背挺得笔直。
全场静默,鸦雀无声。
少年转了转脑袋,似是在打量周围,他的双眼被乱糟糟的额发挡得严严实实,但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觉得他在轻蔑地打量自己,包括长老席上的十三人。
君云天皱起眉头,这种感觉如此荒谬,明明对方才该是被压制震慑的一方,可他不但顶住大会议室百来号人的压力,还似是挑衅地发出反击。
事实上,无论这个人是五家哪个后辈,君云天都只会叹一声后生可畏,但偏偏这人是君沧溟,九年来被视为笑柄式人物的君沧溟,而这里,是君家将审判他的场所。
“君沧溟,落座。”长老席上传来声音。
“何处?”少年说出他的第一句话,声音平稳随意,连一丝颤抖也无。他的问话显得如此理所应当,仿佛绅士对侍者询问去处,即使文质彬彬,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指使意味。
出声的长老是第五代排行第三的君漠河,按辈分算,家主都得礼数周全地称呼一声三叔,何况君沧溟这么个第七代后辈?
“放肆!”君漠河道,“还不速速落座?”
“何处?”面对这位君家实权人物的怒斥,少年只是耸了耸肩膀,姿势轻慢而随意,尽管他的面容被乱发遮盖大半,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笑,嘲笑。
在第五代长辈里,君漠河是最重规矩的,脾气也最暴,当下就要炸锅,坐在他身边的君云天赶忙按住他,扬声道,“这里。”
大会议室的布置很特殊,环形座椅呈扇形分布,围绕着最里边的七层环形阶梯,阶梯之上是一个葫芦形的平台,长老席往往位于大葫芦处,而以往空无一物的小葫芦上放了一张木椅。
少年向这张木椅走来。环形座位是一个连一个的,唯有中间空出一条三米宽的小道,正对着出口方向,他便沿着这条小道一路前行,两边已经落座的君家职员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勉强可以说隐晦地打量他。
身为一个被尊为精神术士的顶尖精神力者,哪怕未张开精神网时的感应也极为灵敏,这些恶意精神波动让他很不舒服。伊溟寒有些奇怪,这帮人的恶意已经是不加掩饰的了,甚至有几个年轻职员的表情可以称之为幸灾乐祸,正主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痛恨?正主的记忆在灵魂共鸣下已经深深融入他的脑海,只是稍稍回想了一下,许多记忆片段和相对应的感情便立刻浮现。
正主是个顽劣不堪的嫡系,与另几个家族的优秀后辈争吵,被一枪击成重伤,这还不算,因为这场争执他被批为‘犯了大错’,家族公开审理是否将他驱逐。
伊溟寒沉下心神,将目前已知的所有细节过了一遍,对于家族各种制度体系他实在是一清二楚,很容易便隐约猜出大概内幕——不外乎改革、家族内部纠纷和家族竞争。
君沧溟,你还真是可怜呢。伊溟寒在心里想,连一个废物都当不安稳,剩余价值被压榨得干干净净,哪怕这次你真的死了,恐怕你这个父亲也会将你的名字剔除出家谱,让你的死对家族有点价值。
他这样想着,却觉得心脏突然激烈跳动起来,热血在血管里奔腾,仿佛在竭斯底里的呐喊自己的绝望。
这是正主的残存的意志。
这便是你的执念吗,君沧溟?仇恨,不甘,绝望,毁灭?
他步上七重台阶,打量自己的座椅,这个位置其实很妙,比环形座椅高出不少,被下方的人海观察得一清二楚,又略比长老席矮半分,被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造成极大心理压力。
伊溟寒落座,“开始吧。”
君云天原本打算敲桌子的手猛然一僵,他是要宣布开始没错,但被这样一说,总有种被使唤的别扭感觉,身居高位多年的长老表示他压力很大。
“二叔。”君冷邪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视线却像是黏在前面的少年身上,怎么收也收不回来。
很熟悉,非常熟悉……他盯着那张被乱发掩盖住大半的脸,心跳速度到了一个危险的数值,眼前已经有些发晕,甚至连呼吸也很艰难。
去看他,去看他……去看他!
这种感觉……就好像如果他不照办,将来就会后悔一辈子一样。
身为家主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个场合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君冷邪强行压下心头奇异的冲动,勉强用以往的语气淡淡道,“夏季会霜无主事递交议案未能得出合理结果,本次会议重新审理。”
他长时间的凝视让伊溟寒抬起头,两双凤眼彼此凝视。
君冷邪忽然就轻松了,仿佛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被证实了,那些在他心头沸腾的焦急和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喜悦和期待……见鬼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而伊溟寒……陷入恍惚的呆滞。
他看到了一双很漂亮的凤眼,与正主近乎一模一样,不过比起正主近乎妩媚的秀丽,这双眼线条凌厉,上挑的眼角如同刀锋,可以想象当这眉眼完全舒展开后该是怎样的清贵凛然。
但是,没有。
这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着,不是刻意的审视,而是……没有掩饰的失神,眼底甚至有些许茫然、期待,就是没有半分凛冽。几乎是同时,他意识深处有一双浅金色的眸子缓缓张开,那样凌厉的线条,那样温柔的眸光。
这一刻时空错乱,那些零碎的片段从尘封的记忆大门里流泻而出,在他眼前编织成一场陈年的旧梦。仿佛……时间从未流逝,他还是当年固执得穿黑衣、板冷脸,走路永远微仰下巴、衣衫带风的骄傲小少年。无论他跌跌撞撞跑出多远,只要回头必会看见那个人,无论何时那张容颜必会将眉眼间的锋锐尽数敛起,留给他温柔浅笑。
伊溟寒露出一个惨淡微笑,眼前的幻梦寸寸破裂,露出狰狞的现实。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呢?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呢?没有契机,哪怕法则强者也无法自行穿越位面。哈,如果那个人到了,必是来取他性命。当年给予庇护、温柔抚慰的人,如今早已成陌路……不,应该说,是不死不休的绝路。
为什么会这样呢?连一个解释都没有啊……没有啊!
心头先是茫然,再是酸楚的痛,最后成了没有理由的狂怒。
这是个人类,纯粹的人类,却生了这样一张面容,简直——不可原谅!
他眼底燃起包含杀意的火焰,毫不掩饰,但与他对视的那人神色却波澜不惊,甚至弯起眉眼,对他温柔浅笑。
伊溟寒眼底的火焰渐渐冰冷,最终湮灭成灰。他忽然心灰意冷,杀了又能如何?想看这个人顶着那张面容惨叫、在失血中逐渐丧失生机、最终死去吗?伊溟寒,你未免太恶心了。
他垂下头,不再动弹。
君冷邪终于收回视线,神色依旧冷静,但竟显出几分心不在焉,“据霜无主事所呈议案,本家嫡系四子君沧溟,行事乖张,任性妄为,多次与本家同盟优秀后辈发生争执,蓄意惹事生非,影响甚坏……霜无,可是如此?”
霜无起身,微鞠一躬,道,“绝无半分虚假,放任此人,实为大患。若本部恐霜无一人之言不足为信,三部核心职员共一百二十二人皆在,俱为证人,恳请本部裁决。”
他这一段话倒是厉害,暗中捧了一把在座众人,看似轻描淡写的,却显示出一个意思——君四少这货臭名已经人尽皆知了,再不处理他我君家就要名声扫地啦。
“好利的一张嘴,不愧为脑部总部主事。”依旧是C1的座位上站起人,“证据何在?霜无主事,空口无凭,我要的是正儿八经的证据。”
站起来的人还能有谁,正是眼部部长君镜夜。
瞧见这个人站起来,长老席上的人纷纷交换了一个无奈的视线,君云天对身边的君冷邪叹道,“家主还是没有说服他吗?镜夜这个死心眼的,还真打算跟霜无扛上。”
面对君镜夜再一次的攻击堵截,霜无冷冷一笑,“实证霜无自是有的,已随报告呈交本部,眼部长若是不信,大可申请一看。不过我倒是奇怪了,君四少与火联盟李深红小姐那一段争执,可是发生在您的世纪酒吧,连我这证据也是出自那儿,怎地眼部长却不知道呢?”
事实证明,能在年近三十的时候就坐上总部主事的位置,霜无绝对不简单。要知道这主事与副主事是一字之差天地之别,一个分部最多可设六位副主事,但主事只能有一人,至于总部主事嘛……那可只在部长之下喽。
虽说君镜夜在君家内部斗争中坐到眼部部长位置,并将这偌大一个部门管的井井有条,端的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可惜啊,这次会议的结果早已注定,就算他能力再高,也只能垂死挣扎罢了。
闻言,君镜夜顿时咬碎了一口小白牙,这霜无实在狠,在主管情报的眼部长面前炫耀自己的情报能力,这不是捅了人一刀还带撒把盐么?
被恶狠狠地瞪视着,霜无在心中暗叹一声,为了把君四少赶出君家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光是明面上得罪眼部长君镜夜。事实上,作为一个非君家后裔的核心职员,他提出‘驱逐君四少’是犯了大忌。虽然家主与本部乘势对家族进行改革摆出支持他的模样,可踩了地雷就是踩了,日后免不得被本部刁难。
不过为了驱逐君四少,剜去这心头刺,他也豁出去什么都不顾了!
当君冷邪要按惯例吩咐开始表决时,长老席另一头传来声音,“慢着。”
“七叔?”
出声的人慢慢站起来,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微胖的身材,面上笑嘻嘻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木椅上安安静静的少年,正是十二长老之一的君莫愁。
“四小子,你有什么要说的么?”他笑眯眯地问。
顿时,所有的视线又齐刷刷投向这场大戏的主角,君沧溟。
披着君沧溟外皮的伊溟寒笑了,他是真的觉得好笑,这个人如此作为,分明是觉得无聊、拿他当猴戏看!这个认知让伊溟寒自来到这个位面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到耻辱。
他笑着说,“怎么,需要我的意见?”
“不行么?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呢。”君莫愁似是没感觉到对方的轻慢一样,笑容不变。
伊溟寒歪了歪脑袋,“这样啊……听起来似乎不错。”
“本来就不错。”君莫愁接道。
“好像也挺尊重我的看法。”
“什么好像啊,本来就是。”
这两人一问一答,竟是把在场其他人当成背景板,态度之嚣张令人发指。
君云天暗叫坏了,君莫愁他是知道的,性子非常恶劣,荒唐都是往好里说,真直白点得管他叫没人性。平时没啥爱好,就喜欢逗弄人,简单点的就是抢走小妹妹的棒棒糖看小妹妹是大哭还是大骂,复杂点的就是装好人搏信任然后往人家背后捅刀子再看人家是啥反应。直接点说这人就一渣。君云天担心这渣人一时兴起玩过头,让君家人在这么多职员面前丢面子。
可是现实往往是出乎意料的。
伊溟寒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脸上唯一露出来的嘴唇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他一反方才刻意嚣张、仿佛打算破罐子摔破的姿态,声音冷淡又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这样明显的反差,君莫愁要是反应不过来被耍了他就真是猪!
君莫愁的笑脸顿时有些端不住了。
“这位爷爷啊,出来混的迟早换还的,想耍别人就要做好被耍的准备。”
见到这一幕,君云天有些看不下去了,刚想阻止就听君莫愁一声断喝。“让他说!”
平日里一张胖脸总堆满灿烂笑容的君莫愁,此时眉宇间煞气都快掩不住了,“谁敢阻止,老子跟他没完!”
“怎么,生气了?”全场静默中,伊溟寒清越的笑声格外清晰,只见他用右手挑了挑额发,发丝晃动间,右眼一刹那暴露在空气中。
天生妩媚多情的狭长凤眼,微挑的眼角隐没散乱的鬓发间,眼底那抹孤绝的深蓝仿佛利剑,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啧,我来猜猜你现在想什么,可好?”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尾音带笑,“你呀,现在正在想:这个臭小子有点能耐,不知道面对审讯科的刑具时是个什么反应。对不对?”
君莫愁脸上顿时呈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空白。
伊溟寒顿时没了兴致,大联邦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孩童都知道:如果你面对一个精神术士,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内敛精神源,否则一点秘密都不会剩下。这人没戒心到在这种场合选择外放精神源,也怪不得他稍微窥视一下,恶心恶心这想让他丢脸的家伙。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输不起……伊溟寒暗自嘲笑一番,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不是要驱逐我来着么,快点吧,我可是一起床就被赶来这里,连口饭都没吃上呢!”
在要被驱逐的当口上说这话,他估计能称上五家第一人了,那淡定的外表下默默散发着的‘老子就是嚣张你不爽就来咬我啊’的气场,顿时令所有长老都升起吐血的欲望——尤其是君莫愁,他手抖得活像抽风。
“安静。”君冷邪终于出声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众人集体错觉,他的语调平稳甚至还带一点无奈,就是没有原本最该有的怒火。
家主真是太淡定了,实为我等之楷模啊!一部分人默默心道。
“开始表决。”君冷邪道。
见完全脱轨的会议又被家主拖回正常轨道,一众长老心中一定,却见这时,君冷邪偏了偏头,语气虽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之意,“霜无,他没吃早饭?”
这句话一出,顿时全场再次静默,甚至有部分人因为震惊过度暂时失去表情功能。就连霜无也有那么瞬间表情空白,不过他立刻缓过来,语气极为自责地说,“请家主责罚。”
“那就买一份早点送上来吧。”君冷邪无比自然地说。
这下就连霜无也进入大脑当机面部瘫痪的行列中,喃喃道,“家主……”
“你有意见?”君冷邪话说的相当温和,甚至带点征求意见的意味。
霜无立刻颤了颤,肃容道,“霜无知错,立刻便去。”
君云天等一众长老和君镜夜等一众部长心里皆直犯嘀咕,最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一个结论:驱逐嫡系后辈虽然有利于改革,但会寒了自家人的心,同时霜无作为提出驱逐议案的非君家后裔,很可能热血职员的追随对象,容易引起权力失衡。所以家主才会借题发挥,敲打霜无,安抚自家人。
嗯,一定是这样。他们在心里点头。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君冷邪盯着眼角都没往他这儿扫一眼的少年,默默地想,刚才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是似乎是‘买一份莲心果羹,不要放任何调料’对吧?但是什么是莲心果?有这种水果吗?
霜无很快下了楼,整个会议室堪称鸦雀无声:家主在默默地郁闷着,长老们在思考,部长们一个在发呆,一个在为霜无的惨遇幸灾乐祸,所有职员在提心吊胆的等待。
至于伊溟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默默地剥皮。会议室内顿时洋溢着浓郁的橘子清香,长老席上数人眼角狂抽,但都勉强忍下。
过了一会儿,霜无提着饭盒再次步入会议室,对着长老席深深鞠躬,“家主……”
“送过去,落座。”君冷邪对他点了点头。
“是。”霜无向伊溟寒走了过去,冷色越发冰寒彻骨,他稳稳地将饭盒递给伊溟寒,“君四少,请用。”
“哎哟,真是多谢了。”伊溟寒斜着眼看他,道谢声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还是不吃了,贵人买的早餐吃了该不会折寿吧?快点完事,我好去连中饭一起吃了,反正现在也不咋地饿。”
霜无的手不可抑制地握成拳状,不过很快他又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君四少,祝你好运。”
他勾起一丝讥笑,回到自己座位上。
表决开始,微弱的哔哔声不断响起。在家主兼部长君冷邪的奇异态度下脑部迟疑了,在部长君镜夜的黑脸下眼部绝对投否决票,刃部呢,部长根本不管,大家也就各投各的。
等投票结束后,长老席后方的巨大屏幕突然亮起,熟悉的红绿柱状图出现,君镜夜在图表入眼的第一时间闭上眼睛,霜无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赞同票以三票之差压倒否决票,驱逐已成定局。
这个时候理应家主说话,君冷邪站起来,直视孤零零坐在木椅上的少年,突然有种后悔的感觉。君家虽然嫡系少,但旁系多如牛毛,纨绔子弟也有不少,他随便拎一个出来当由头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用君沧溟?
为什么是君沧溟?他突然感到很难受。
他飞快地闭了闭眼睛,道,“君家四子君沧溟,顽劣不堪,行事乖张,经本部审理,公开表决,决定——将之驱逐。”
终于驱逐了。伊溟寒本该不在意,但属于君沧溟的感情在他心头奔腾: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被驱逐?为什么要离开……他?大段记忆涌入脑海,倒在血泊里的母亲,神祗一样出现的父亲,陌生的世界,冷冰冰的嘲笑,父亲冷淡的面容和……初见时温柔的笑。
他蓦地睁大眼睛,君沧溟的精神源已经彻底破碎,残余下来的大多是纯粹而强烈的意志,记忆都破碎且不稳定,出现这么多清晰连贯的画面是很不寻常的……
“执念大多是极致的感情,比如恨与爱,如果执念强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意志’,有些特别强的意志甚至可以辐射周边生物,如同病毒一样蔓延。”
恨?爱?伊溟寒恍然大悟。这就是正主在彻底死去后,意志还能如此强大的原因。
恨是霜无,或许还有一些人,君沧溟的憎恨甚至不会因死亡而淡薄。而爱……是他父亲吧?伊溟寒不知道这算什么。他曾因为施展精神法术的需要而学过一段时间的感情解读,看得出君沧溟的感情混杂了太多东西。有正常的依恋,有嫉妒,有怨恨,甚至有接近变态的毁灭欲,这些混乱的东西已经不能用一个爱字来概括了。
伊溟寒发现,其实仔细想想,他跟君沧溟还有不少相似点,比如——他们都喜欢从别人身上寻找安全感,他在望月梦如和望月墨身上寻找过安全感,可惜这两个人都没有给他,那个人给了,可惜最后又收了回去。而君沧溟更惨,他渴求君家主,可惜求而不得,最后还被榨干净利用价值,像扔破烂一样扔出门。
——我想要一个解释,一个解释啊……
——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讨厌我呢?
——我不聪明,但是我会努力啊……
——哈哈,哈哈哈!
少年人清脆的声音带着竭斯底里的疯狂,尖锐刺耳,在伊溟寒的脑海里回响不绝。
——不是我做的,是霜无陷害我!
——不是我!
——我不想死啊,我还要问问他为什么!
——我不要死!
精神源传来尖锐的刺痛,伊溟寒感到一阵阵眩晕,眼前幻化出大幅大幅画面。
——不是我!我没有!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师父!相信我……我不会做的!我绝不会啊!
——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只求一个解释!
两个少年的嗓音渐渐演化成一个,他们都在绝望地嘶鸣。
伊溟寒猛然闭上眼睛,君沧溟的执念是君家,血洗这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一个精神冲击就足以毁去所有人的精神源,但是……
“太像了。”他低声说。因为太像了,所以亲手掐断这份执念,亲手粉碎君沧溟的意志,就仿佛在他的心尖上再次砍一刀,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也想要一个解释呢……伊溟寒想,我怕是等不到这个解释了,不过……我可以帮帮你。无论怎么说,我夺舍了你的躯体,是我欠了你。如今我愿以血洗刷你的耻辱,当这实现之际,你的痴缠仇怨当自此化烟去。
我夺你一具躯体,还你一身清白,这再公平不过了。
这个时候,君镜夜再次站起,“家主,君家从未有驱逐嫡系之先例,不知道这驱逐……是以何种方式?”
虽然五家从未驱逐过嫡系,但普通后辈还是有的,这些人被驱逐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家族后辈有的是过于顽劣,被遣送清闲部门做个闲散职员,有的是犯了大错,被直接剥夺姓氏与家族再无干系。两相比较,自然是后者严重。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君冷邪身上,想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君冷邪突然说不出话来,按共同商议的决定,君沧溟将被剥夺姓氏,抹除在君家的痕迹,用一个假身份生活下去。从此君家没有嫡系四子,从未有过君四少。君家可以给予一些补偿,让他不至于走投无路。
“……除名。”君冷邪的话语有些许飘忽,“自家谱中除名。”
君镜夜当然是知道本部商议的结果的,除名家谱与剥夺姓氏看似相似,实际上绝对是天地之别,听君冷邪修改决定不由惊疑,“除名?”
一个声音与他同时响起,“除名?”
木椅上的少年站起身,他仍穿着宽大病服,拖拉着拖鞋,七彩头发乱如鸟窝,但自他直起身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忽视这一切。
“自此以后,我的名字不再存在于家谱。除了我的名字与我的血液,我与这个家族再无干系。”
“我君沧溟,与君家一刀两断,我的是非荣辱,与它再无瓜葛。”
伊溟寒转过身,步下七重阶梯,沿着来时的小路前行。
两边的职员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做,他们满脸不可置信,瞪着那个负手而行的身影。
“放肆!”长老席上有人吼道。
“让他走。”君冷邪摇摇头,制止众人阻拦的行为,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做,放任满场哗然,安静地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
伊溟寒蓦地放声大笑,明朗清越的笑声盖过一室喧嚣。
——伊溟寒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这个位面的君沧溟。
——我叫君沧溟,我承认这个名字,并且愿意承担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责任。
——我愿意活下去,直到命数该绝的那一天。
他踏出大门,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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