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187 更新时间:10-06-21 13:43
同庆五年,那年我恰好六岁,因为家乡被洪水冲毁,爹爹在水灾中失去了踪影,娘亲独自带着我南下,却在路途中身染恶疾,不治身亡。我心惊胆战地独自一人沿着路途继续南下,沿途以乞讨为生。数次遭遇人贩子,辗转被卖到了绵郡。
我被卖进了绵郡城的小倌馆,我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但看进进出出的人,便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我逃了很多次都是失败,终于在腊月飞雪的那个晚上顺利逃了出来。
我裹着破败的棉絮逃到了城外,又冷又饿,路上遇到了一位老大爷,他说这附近的清华寺香火鼎盛,里头的善同大师慈悲为怀,说不定我还能在那边落脚。
我听了很开心,抹抹脸上的脏东西便往山上赶。
好不容易跑到了清华寺,善同大师我没有见到,却见到了仙人。
他穿着一袭白衣立在寺院中古朴的大树下,青丝如锻,乌黑油亮。他微微蹙着眉,嘴唇薄抿,似是努力在回忆什么,眼中的光芒宛若迷了雾的朝阳。漫天的风雪吹乱了他的头发,拂过他白皙的脸,我顿时看呆了,他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他半响才注意到呆立在院门口的我,他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你是谁?”
我冻得嘴唇发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反而诺诺问他:“你是神仙吗?”
他轻轻一笑,眸光中露出些暖意,右手摸了摸我的眼睛,有些自言自语,“我不是神仙。”
我抬头:“可是神仙不是都长得像你这样的吗?”
他微淡的笑容在风雪里看不甚清楚,“你见过神仙?”
我想到了被洪水冲走的爹爹,想到了死在路上的娘亲,然后摇了摇头,“如果我见到了,一定让他把爹爹和娘亲都还给我。书西好冷,好饿,好害怕,好想爹娘。”
他似乎一怔,接着转身往内堂走去,青丝拂过我的面颊,我以为他不理我了,急忙扯住了他一角衣袖,却发现自己的动作使得他那纯白的衣衫染上了污迹,立刻又心惊胆战地松了开来。
他侧转身,叹了一口气,右手牵住了我的手,温暖而干燥。
“随我来。”他的语气轻的像羽毛。
他带我进了清华寺的内堂,让我洗浴更衣,还拿了很多斋菜与馒头给我。
我有些受宠若惊,看着他坐在对面,不敢轻易动桌上的菜,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漂亮的眉皱了皱,然后将筷子递到了我手上,淡笑道:“吃吧。不用害怕。”
我很不争气地掉眼泪,我想到了爹爹,他以前总是哄我吃饭,用的也是那么轻轻软软的语气。我埋头大吃,半点也不敢看他。
他静静看我吃完,中途什么话也没说,可是他眼睛迷蒙,就仿佛透着我看向别人,顾自沉浸在其他的世界。
“神仙……”我瞅了瞅他,叫道。
他回过神来,又是淡淡一笑,拿了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我嘴角,“以后叫我义父吧。你可愿跟我走?”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使劲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好奇心开口问他:“义,义父,你来清华寺做什么啊?”
他揉了揉我的发,目光看向院落中连绵不断纷飞的雪,“只是想来找回一些东西。”
“那找回来了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越发恍惚,“没有找回来,反倒更加觉得失去了。”
“为什么?”我很不明白。
他淡笑着没有说话。
下山后我才知道,他原来就是富可敌国的容家当家容云睿。他住在容府的初七苑中,还将我安置在初七苑的偏房。
义父身边总跟着一个表情不变的人,叫做珉飞,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似乎很是诧异。其实我也诧异,义父还未娶妻,若是娶了妻自然会有孩子,又为何要收我为养子。后来我才知道,珉飞诧异的并不是我的存在,而是我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我问他像谁,他摇了摇头,就是不愿告诉我。
义父很忙,所以他找了专门的师傅教我功课。琴棋书画骑射剑法以及兵法商略,全面涉及。我感恩与他的青睐,拼命学习锻炼。
三年后,他亲自考了我一些问题,见我对答如流,他似乎很是开心,眉梢隐隐上翘,眸光带了一丝柔和,整个人越发地有神采。可我隐隐发现,义父的眼底始终存有一抹忧愁。我想,或许是他想找回来的东西还未回来吧。
那以后,义父亲自教习我功课。上午练剑法,下午与他一道处理容府商号遇到的很多问题,晚上则是教习各种商场策略与兵法谋略。
如此,又过去了三年。可是这三年里,义父一直没有娶妻。他闲来无事最爱趴在雪游池的凉亭内,春日里看那柳树抽芽,夏日里欣赏繁花似锦,秋日里瞻望高远天际,冬日里观那漫天飞雪。
珉飞都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我见过他的夫人,好像是绵郡韩家的六小姐,见到我总喜欢捏我的脸,有时候会看着我喋喋不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渐渐知道,义父心底有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做七月。这也是义父一直不曾娶亲的原因。
我好奇,所以利用了容府的势力去查询叫做七月的女子,却发现这南国已逝的皇后与南勤王妃的名讳皆叫做七月。我不知道义父心底的女子究竟是哪一位,但无论是谁,注定了都不能陪伴在他身边。
义父的身体不是很好,珉飞说那是几年前在南蛮之战时留下的病根,可义父压根儿没打算认真诊治,每到了腊月,房里总会传出他轻咳的声音。
同庆十三年八月,义父为庆祝我生辰在绵郡城内摆了三日流水席。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南勤王妃。她穿着水绿色的湖凌裙,青丝松松在身后挽了一个髻,眉目温婉,偶尔会露出一个俏皮的笑,神采奕奕,全然不似三十出头的女子。身边的南勤王看向她时,眸光满是宠溺,他英气勃勃,却分外俊朗,若是不知道他的战绩,会以为他不过是城里很随意的富家公子哥。
他们身边跟着两名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一个举止慵懒随意,长着一双桃花眼,环顾四周时周身有难以言状的倜傥与俊逸,名叫上官青珺。另一个眉目沉静,似乎要稳重一点,举止优雅大气,目光清冷而淡然,游离在众人之外,是上官青墨。他们俩牵着一名七八岁的女孩,那女孩眉目同王妃有几分相像,肌|肤莹白胜雪,活蹦乱跳古灵精怪,抬头笑时又十足娇憨。我知晓那是南勤王的小女儿,不被记在玉蝶上的郡主。
义父看向南勤王妃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依恋,却又多了几分迷茫。他时常看着她出神,可南勤王与南勤王妃却没觉得不妥。
那小郡主在两名哥哥身旁蹭了蹭去,后来看到了我,快步朝我走来。
“你就是容书西?”她仰着头,笑着问我。
我点头,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你害羞了啊。”她指着我的脸歪了歪头,表情天真可爱,“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刚才容叔叔说,以后要让你娶我呢。我娘也答应了。”
我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满面通红。
她眼睛越发亮了起来,就像是两块黑宝石一般,二话不说拉起了我的手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手心都出汗了。
她似乎很开心,“那你就是喜欢我喽。我叫上官青词。你可要记住了哦。”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这时,那两名少年走了过来,桃花眼将上官青词的手从我手里抢了过去,左捏捏右揉揉她莹白粉|嫩的脸,直到她嘟起了嘴,他才松开手笑道:“青儿,你真不害臊,姑娘家怎好随意牵男孩子的手。”
上官青词红着脸扯了扯另一位少年的衣衫,“墨哥哥,珺哥哥又欺负我。”
上官青墨揉了揉她的额发,清冷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牵起上官青词的手,轻轻道:“待会儿告诉爹去。就说他又偷偷溜出去和别人打架了。”
他牵着她走开了,上官青珺撇撇嘴,追上前去:“青墨,你不是又想耍暗招吧?青儿,你别听他乱讲,珺哥哥很乖地待在府内呢……哎,青儿你别不理我啊。”
我有些羡慕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三个清丽无双的身影走远,乍一回眸,却瞧见了义父有些宠溺的眼光。
“书西。”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软糯好听的声音,我侧转头,看到南勤王妃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她看到我似是有些微怔,接着眸底黯然了一些,“书西,好好照顾你义父。”
我点点头。发觉自己的眼睛和她很像。
那之后的每一年,南勤王妃一家都会在我生辰那日来到绵郡,住个好几日,我也同上官青珺与上官青墨走近了,上官青词一如既往的可爱俏皮,有时候连青墨对她的调皮也会无可奈何。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她,甚至希望她能一直在我身边。
同庆十七年,义父仍旧孤身一人,珉飞后来将义父与南勤王妃的事情全部讲给我听,我才知道义父所说的一直想找回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到了现在,他眸中仍然有着一丝迷茫,仿佛这过去的十几年都未曾在他心中留下刻痕。他依旧是那纤尘不染举世无双的容大当家。
同庆十九年初冬,天空下起了第一场小雪。雪花似棉絮一般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绵郡城不多时便成了白雪皑皑的城。
那一天的义父有些奇怪,他去了府内角落的一个院落,那个院落我去过,外头挂着一个破败的木牌子,写着三宝殿。
义父那时的身体久病沉疴,面色虽与年轻时没多大差别,却终究要苍白一些。他那日有些跌跌撞撞地自三宝殿内出来,面色似喜似悲,眸中的光亮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肆然,他大笑着走进了初七苑,泪水却自脸颊边滑落,在凌乱的风雪中,有一种看尽苍生的悲戚,抑或是喜悦。
我上前去扶他,他只是轻轻将我推开,笑着对我说,“书西,我找回来了。我终于找回了她。”
我愣在原地,终于明白义父为何会如此不对劲。他找回了她,是不是说明义父想起了一切?
义父拿着剑在飞雪中肆意舞动着,仿佛要将过去十几年的空落与茫然全部挥尽,他身姿飘逸,剑影如白练般同雪花融在一起,就像是了结了平生大愿,他舞的酣畅淋漓,却又痛彻心扉。
冬日里接连下了很多场大雪,义父终是下不了床了。
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将容府的各项大事尽数与我说来,他说着说着总会停上半天,眉目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欣喜,仿佛是迫不及待的孩子,连带话语都有些匆忙。
他不准我们去通知南勤王府,只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事项。末了,他将珉飞等人都差遣了下去,独留我在房中。
他说:“书西,再过几年,便将青词娶了来吧。我知你喜欢她,也算是弥补了我这一世的不足。只是书西,此生只能娶她一人,要好好待她。”
我哽咽着点头。
他又看着门外簌簌下落的大雪,眉目染了几分喜色,仿佛想到了很久远的事,喃喃道:“我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喜欢雪了。”
我想,义父肯定是想起了那个雪夜同南勤王妃在一起的时光。所以才会如此青睐下雪的日子。我不知道南勤王府的人是如何知道义父的病情的,王妃竟八百里加急将一个包裹送到了义父手上。
义父颤抖着手打开了包裹,看到里面那块色泽温润醇厚的玉佩,眼角濡湿。他不断抚|摸着那块玉佩,然后打开了旁边的手绢。他看着手绢的眸光激动、喜悦、痛心而又期盼,半响将它紧握在手心里,似是最为珍贵的宝贝,他口中喃喃道:“我等你。”
义父去的很快,没有丝毫痛苦,嘴角甚至还带有笑容。他将那枚玉佩交到了我手上,说那是容府的传家玉,向来要交给少夫人的。
我将玉佩好好收起,然后看到了那块方绢。
方绢上写有一行字:下辈子,下下辈子,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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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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