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25 更新時間：22-11-14 16:05
微雨的清晨，時安措獨自從舟山前往上海。朋友們都說時安措有些著魔了。
既不是美術生畢業，平時也不見他多愛畫畫，卻因為無意間在網上看到上海的多倫現代美術館有畫展，就非要在公司最忙的時候請假去看。
在朋友們看來，吸引他前去觀看的那幅畫並沒有什麼令人驚豔的。反而朋友們覺得那幅畫傷感之情過重，像是為了傷感而傷感的一般。
但時安措卻執著地相信，這幅畫是有故事的。他就像是認識畫中人一樣，能感受到畫中的各種情緒。
在這種莫名的情緒驅使下，時安措也曾想勸說朋友與他一同去，朋友委婉地拒絕了。
是啊，讓旁人為了這種不著調的事請假，是有些為難別人了。於是，時安措隻能孤身一人前往。
大約五個小時的車程讓坐在長途大巴上的時安措倍感疲累。
坐在他前麵的是一家三口，因為孩子的哭鬧，他們不得不在車上給孩子換尿片。旁邊是一個瘦小的中學生，拿著一個韭菜餅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聞著四周複雜的氣味，時安措拿出隨身帶著的檀木扇輕輕扇動，淡淡的檀香飄入，這才讓他忍住了因坐車的不適帶來的嘔吐感。
這短短的幾個小時車程，時安措突然就後悔了。或許真的如同好友說的一般，自己是瘋了嗎？非要大老遠地跑來受這個罪。
不過想到那幅畫，那雙眼睛，時安措又底氣大增。不過回程時一定要記得帶些暈車藥。時安措心裏想著。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沒曾想，上海下起了瓢潑大雨。
早上看天氣預報還說隻是有些陰雲。看來這天氣預報也有不準的時候啊。
時安措冒著雨在出站口打車，司機見時安措這幅狼狽的樣子，便有意勸他先找個酒店住下。
時安措心中又何嚐不想先去休息？隻是請假隻請了一天，也隻好硬著頭皮，穿著淋濕大半的衣服，去了畫展。
他在畫展中心不斷地尋找著那幅畫，從一開始還能細看其他作品，到漸漸地，他心中升起莫名的焦慮。
他找不到那幅畫了。難道是來晚了，被買走了嗎？他越發焦灼的在大廳裏轉起來，直到在靠近洗手間的角落裏，他找到了那幅畫。
”如果不是很貴，我就把它買下來！”時安措心裏暗暗的想著。當他走到那幅畫麵前，看到標價時，他不禁感慨，果然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畫展上的畫，不是他這種工薪階層的上班族消費得起的。為了不給自己留下遺憾，他開始細細打量那幅畫。
畫的基調偏暗，整幅畫都隻呈現了一張女人的臉。該怎樣去描述那張臉？
憔悴？滄桑？無助？似乎都不太貼切。女人的瞳孔是淡藍色，如同玻璃種的翡翠般潔淨無瑕，眼眸裏噙著淚水卻又未讓淚珠掉落。
臉上散落的淩亂發絲和僅僅露出的仿佛是雙手合十般放在嘴唇正中央的四根手指，更讓著女人看起來是那麼孤寂。不覺間，時安措的淚水就這樣滴落了下來。
“你看懂了？”一個聲音從時安措身後傳來。
時安措回頭，看見一個男子。
白T恤，牛仔褲，一雙因為年歲太長已經有些泛黃的白色帆布鞋。男子那黑色的短發襯得皮膚越發白淨。那雙眼睛在一瞬間就吸引了時安措的注意。
一雙丹鳳眼。平日裏這樣的眼睛在女子的麵容上就很少看得到，更何況是一個男人。而那對濃濃的劍眉，更是為他增添了不少英氣。隻是這樣一張清新俊逸的臉上，卻流露出些許惆悵。
“我沒有懂作者的情愫，隻是看到這畫，想起了從前的往事。哭一哭自己罷了。”
“這畫每一年的畫展上我都展出。來畫展的人看了它，有地搖頭，有的歎氣。一臉茫然無覺的人更是占了大半。能陪我一起流淚的，卻隻有你。”男子摸了摸那幅畫，像是說跟時安措說，也像是在跟自己說。
“這畫是你畫的？”
“是。”
“沒想到你看起來這般陽光，沒想到也有這種柔腸百結的情緒啊。”
“某事某時吧！”男孩笑了笑，緊接著問到：“這畫你喜歡？”
“一般吧，沒有特別喜歡。你可別說你要送給我啊！太狗血了。”
“你想多了，我沒有這樣的想法。我是想說你喜歡的話可以買回去。”
“嗬嗬，我沒錢。而且把它放在家裏，恐怕我會天天哭，夜夜哭。還是算了吧。看看就好。”
“嘿嘿，我還以為找到了有共鳴的人，終於能賣出去了呢。”男人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我不買是因為我沒錢。我就是個打工人。能來看看都已經是千難萬難的了。買它回去，我好幾個月的工資就沒了。”
“哦，那為了感謝你千難萬難的來。我送你個東西吧！”
“什麼？”看著男人轉身往前台走去的背影，時安措心裏暗喜。沒想到還能白嫖些東西回去。要是能有他的電話或者微信，那這一趟豈不是來著了。不過自己也是個男生，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喜歡男生的那種人，所以，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自己雖說有些瘦弱，雖說還沒有談過女朋友，可心裏應該也是喜歡男孩的吧！正天花亂墜的想著，就見男生手拿一本書走回來了。
“這是我的畫集，75一本，收你個成本價，35，我再給你簽個名怎麼樣？”男生笑著說。
“不是說送我嗎？”
“是啊，我送了40塊錢的優惠了呀！還送了個簽名呢！”
看著眼前的畫集，時安措哭笑不得。隻好到前台掃碼付款，買下了這本畫集。
坐在回程的大巴車上，時安措翻看這本畫冊，上麵多數是時安措沒有見過的景色，有一幅是在漆黑的夜裏，遠處的天邊是上紅下紫，就猶如大片閃電連接在一起，看著那形狀，像極了傳說中修煉的精靈正在曆劫成仙。接著往後翻是一片水田，在水田中盛開的不是荷花睡蓮一類的水生植物，而是一片粉色玫瑰。墨綠色的葉片倒映在水中，水麵上顯現出白色的霧氣，水田也在葉片的倒影中變成了墨綠色。再往後看是一個巨大的水潭。水潭中的水是那般澄澈。一眼就能看到水潭底部坑窪不平的樣貌。潭水是祖母綠的顏色，越往潭底，顏色越深。
最讓時安措為之驚歎的，是一個如人心髒一般的紅色湖泊。湖泊四周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在湖泊的邊緣是白色的泥土。那泥土寸草不生。湖泊中是深淺不一的紅色湖水。湖泊中分布著岸邊那種白色的泥土，就像是人心髒上分布的經絡一般。
”這是他去過的真實場景，還是他想象中的虛擬地界？”時安措摸著書上簽名下的一串電話號碼出神了。
時安措回到家已是淩晨。想著晚上再給人家發信息好像不禮貌。況且自己如果是個男孩子，發了也就發了，可自己也是個男生啊，大晚上的給人發消息，人家會怎麼想！
想到這些，時安措就決定第二天再聯係。快速洗漱之後時安措躺在床上，想著畫冊上的心髒湖泊，睡著了。
”哐！”一聲巨響，時安措被驚醒。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在床上坐了好一會，時安措才回過神來，緊接著，樓上傳來了爭吵聲”樓上兩口子又開始打架了”他小聲地嘟囔著。
打開床頭的兔子燈，伸手抱過枕頭邊上的胡蘿卜抱枕，就呆呆地坐著，不知不覺間，手裏燃起了一支煙，在煙霧中，時安措仿佛看到了小時候與繼父和他的兒子一起生活的片段。
”弟弟，我們去山坡上玩吧，拴著吊床，我給你摘野草莓”男孩牽著小時安措的手，緩緩地向山坡上走去。山坡不算陡，所以平時安措在這玩，時安措的母親也不阻止。男孩把吊床拴好，將時安措抱上去，而他自己轉身站在時安措背後，輕輕地推著吊床，時安措如同坐在秋千上一樣，開心地踢著兩條小腿，嘴裏哼唱著兒歌。
”啊！”時安措坐的吊床有一頭被解開了，時安措從山坡上滾了下去。還好時安措的母親出來晾曬衣物，飛一般的跑上山坡，抱住了從山坡上滾下來的時安措。好的是山坡上沒有大的石塊，時安措也隻是擦破了點皮，身上多了些淤青。時安措與母親說是哥哥故意解開吊床時，母親並未相信，但還是悄悄地檢查了吊床。
母親發現吊床繩索並沒有磨斷的痕跡。叫來男孩盤問，男孩回答”爸爸說，要是沒有弟弟，你掙的錢就能給我買玩具了。”母親聽完大驚失色，看了看已經熟睡的時安措，就悄悄躲在廁所哭了起來。母親一直認為自己再婚可以給時安措一個完整的家庭，讓他感受到父愛。也相信結婚前這個男人說他的孩子沒有母親，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他們在一起一定能給兩個孩子幸福。沒想到，這父子倆，卻嫌棄時安措是個累贅。
時安措母親不知道的是，時安措並未睡著。他聽見了男孩說的話。裝睡躲過母親的探視後，又悄悄蹲在廁所門口，聽見母親在哭，時安措輕輕回到床上，蒙著被子，也哭了。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你就是個小拖油瓶，你媽要是沒有你，日子不知道要有多好過！”原來，這句話是真的。
時安措從那時起，就明白了，那個父親和哥哥，隻是表麵上的一家人。也是從那時起，時安措就主動提出要住在外婆家，理由是母親那離學校太遠了。偶爾母親接時安措回家，繼父便百般刁難，與母親爭吵。
後來，在時安措七歲那年，母親帶著他回到家中時，發現繼父帶著他的兒子已然在大臥室睡著。對，自從時安措去了外婆家，繼父便把時安措的小床當廢品賣掉了。是以時安措每月隻回來一次。每次回來，母親帶著時安措在大臥室，繼父隻能睡沙發。
看著在臥室熟睡的父子倆，無奈的母親隻好將客廳的兩張單人沙發拚接起來，讓時安措睡覺。然而繼父卻不打算度過這樣一個平靜的夜晚。他驟然起身出門而去。再回來時身上帶著刺鼻的酒氣。他關好大臥室的門，急匆匆的衝進廚房，拿起菜刀，發瘋似的一把抓起熟睡的時安措，並不停地喊叫著什麼。
到底說了些什麼呢？時安措不記得了，但那滿臉胡茬的高大身軀在他麵前不斷揮舞著菜刀的畫麵、母親紅著臉與繼父高聲爭吵的畫麵以及時安措驚恐的尖叫聲、刀劃破沙發發出的“呲喇”聲卻被時安措深深地記下了。
這段回憶在時安措被手中的煙燙到時停了下來。樓上的爭吵聲不知是何時停下的，時安措看了看手機，已是淩晨4點。”不想了，趕緊睡吧，7點就要起來上班了。”時安措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躺下的他也不知怎麼的，在床上輾轉反側毫無睡意。無奈又開燈拿起畫冊，盯著那幅類似心髒的畫愣愣的出神。
“這畫冊上畫的景色是真實存在的嗎？”也不知是怎麼了，時安措拿起手機，給畫冊上的那串號碼發了這條短信。
就在時安措後悔萬分的時候，那人卻回複了。“有些是，有些不是。”
看著這條回複，時安措一下子呆住了。他為什麼還不睡？他怎麼回複我信息了呢？他知道是我嗎？
“你是白天買我畫冊的那個男孩嗎？”對方又發來了消息。
“是。”時安措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複，就隻能幹巴巴地回複了一個是。
“是還沒睡還是睡醒了？”
“被樓上吵醒了。你呢？”
“在畫畫，想看看嗎？”
“好啊！”
“明天給你看，我還沒畫完呢～”
時安措看著這條信息，心裏覺得好笑。沒畫完說什麼給我看啊？盡說些廢話。
“要不我加你微信吧！明天畫完了，我發給你看啊！”
“我微信是我手機號。”時安措快速回複他。
“叮咚～”微信彈出消息驗證“畫家路承景”原來他叫路承景啊！畫冊上龍飛鳳舞的簽名，時安措壓根就沒看出來是什麼字。
通過以後對方快速發了個調皮的表情。
時安措很害怕這種不適合，直接發送表情包的聊天方式。這讓他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回複對方。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路承景又發來消息。
“時安措”
“這個名字好。驚措天下，安澈如水。”
“很少有人知道這句話。”
“我能是一般人嗎？”看著這條消息，時安措又不知道該回複什麼了，自己跟他又不熟悉，開玩笑回懟他是不是不太好？換個話題？可是換什麼呢？
等等，他怎麼一看到消息就猜是自己呢？
“你怎麼知道發信息的人是我？”時安措問道。
“你看起來挺聰明的，沒想到實際還挺笨。我就給你一個人留了電話，不是你還能是誰？”
“你才笨！我怎麼知道你隻給我留了電話！”
“有道理。那現在告訴你了，就給你留了電話。而且我給你的畫集上的畫我沒有公開發售，就自己出錢印了兩本。所以你問我畫上的風景，我就知道，是你沒錯了。”
時安措看完回複，心裏就浮現四個字：油腔滑調。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這個人也沒有第一印象時那般好了，於是恢複到：“你這搭訕手法聽老道的，用這個辦法騙了多睡小姑娘了？”
“我沒有！我長那麼大還沒有談過戀愛呢！是因為我那畫已經展出很久了，隻有你一個人陪我一起落淚了。所以對你印象深刻一些。”
“哦。”
“累了？那早點休息吧。”
“嗯，好～”時安措覺得對方可能不想聊了，也就順著他的話答應了。
“別玩手機了哦～早點休息，晚安。”看著他回複的消息，時安措莫名覺得心裏暖了一下。
給他回了個晚安自己竟然真的躺下睡著了。
夢裏，是那片玫瑰水田。
淡藍色的天空，與水麵相接的地方被水上的暗粉色玫瑰渲染成了粉色。在一粉一藍的兩個色調下，天空中薄霧一般的雲呈現出淡淡的紫色。
水田中是望不到邊際的暗粉色玫瑰。墨綠的葉子和褐色的枝幹在水田中搖曳，把水田中的水也襯成了墨綠色。
這片水像是很清澈的樣子，能看見枝幹在水中根根分明。又像是一片渾濁，除了枝幹，水中什麼也看不見。
水麵上是經久不散的水霧。如煙如紗的水霧輕撫著水田中的每一朵未開的花苞。被這些水霧撫摸過的花苞像是被施過魔法一般瞬間綻放。
這景象讓時安措覺得很美，同時也感受到了沉寂。
夢中的時安措穿著一件白色體恤，灰色衛褲，赤裸著這雙腳走進水田中。即使是在夢中，時安措依舊感覺到了水田帶來的刺骨的冰冷。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時安措一直在往前走。像是被什麼追趕著，又像是自己在追尋著什麼。
他在水田中前行時。眼睛不斷環視著四周。在尋找著什麼。漸漸地，他從緩慢地行走變成了小跑到最後開始奔跑。不一會，他就跑到了水田的中央。他終於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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