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光明的背麵  第一百六十五章

章節字數:3226  更新時間:24-05-11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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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隻是打了幾板子,沒什麼大礙的,仲蕭卻病倒了。郝如常疑惑的看著二哥程讓,道:“我就掄了幾板子而已,以前打再狠也沒病倒啊。”

    程讓垂眸,拉著郝如常坐下,跟他說了仲蕭這次為何如此忿忿不平。

    二十四年前,仲蕭的母親牧詩荷嫁進仲家,本是正妻,可連續三年未能得子,仲家長輩不滿,牧詩荷隻能忍痛親自操持給丈夫納妾,一年內連納三房妾室,她這個沒能生兒子的正妻,便逐漸在小妾麵前也抬不起頭來。

    小妾接連懷上了身孕,母親也給她們的兒女做衣物鞋襪,送重禮。

    兩年後,牧詩荷和二房小妾同時懷上了孩子,同時待產,牧詩荷很是高興,這不僅是仲家的香火,更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連接。

    一日,二房給她送來了安胎藥,當天晚上她就生了,她拚死生下這個孩子,底下都撐破了,出血不止,大夫花了好一通功夫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可是在她虛弱的抬頭問孩子的時候,在場的人都神色各異,牧詩荷心裏湧上了不好的預感,複又問道:“孩子呢?讓我看看。”

    “這……”接生婆和丫鬟麵麵相覷,都沒有答話,仲連走了過來,看著牧詩荷因為脫力而發紫的麵容,坐到了床邊,“詩荷,辛苦你了,孩子……是個死胎。”

    “什麼?”牧詩荷呆滯的看著他,“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他在我肚子裏,還是好好的,我能感受到他在踢我,他是活的,怎麼會是死胎呢?孩子呢?讓我看看。”

    “少夫人,不是死胎,是……是個異形怪胎,族中長輩說此子不詳,已經抱去埋了。”丫鬟跪地稟明了情由,牧詩荷一口氣沒上來,暈厥了過去。

    自此以後,牧詩荷就徹底失寵,仲連很少到她院裏來,長輩也都不待見她,她身為正妻,操持家事,周全所有人,卻慢慢淪落的連妾室的待遇都不如。

    仲連三年沒踏進過她的院門,一日,在馴馬場看到一個英姿颯爽的馴馬女,那身姿,與當年見到牧詩荷第一麵時,是那麼相似,那麼讓人怦然心動。

    三年後,牧詩荷又有孕了,可她孕期反應巨大,看了好多家大夫,都說這胎估計保不下來,還是盡早打掉的好。仲家長輩由此,更是覺得牧詩荷身上有災,勒令她打掉胎兒。

    牧詩荷摸著自己的肚子,她能感受到肚子裏的孩子,那是她的骨肉,是她生命的傳承,隻要有一線希望,她就不可能放棄。

    她苦苦哀求著自己的丈夫,求他留下這個孩子,仲連先是冷眼旁觀著妻子托著大肚子跪在地上祈求,而後神色一變,溫柔的將她扶起來,說盡了好話。

    他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牧詩荷感激的同時,也在心裏起了疑心。

    果不其然,在丫鬟送來安胎藥的時候,仲連就那麼盯著她,一定要看著她親口喝下去。牧詩荷意識到,這或許根本不是什麼安胎藥,這是……墮胎藥!

    牧詩荷摸著自己的肚子,有些氣息不穩:“阿連,我肚子裏的,是你的骨肉……”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喝下它,好好安胎,我還等著,咱們的兒子平安降生呢。”仲連端過那碗坐胎藥,遞到牧詩荷的嘴邊,“詩荷,來,張嘴。”

    “阿連……”牧詩荷的眼眶裏蓄滿了眼淚,一遍遍的念著他的名字,“阿連……”

    最後仲連在她的注視下無所遁形,棄碗而逃。

    仲家說她不詳,要仲連休了她,牧詩荷哀求道:“阿連,我是出過閣的人了,娘家也不會再收留我,現在仲家長輩怕我生出個什麼小怪物,不願意留我,那我就先出了家門。待數月後,若我能生下這個孩兒,且孩兒無恙,你們再讓我進門,倘若這孩兒依舊是個怪物,我便不再強求,行嗎?”

    牧詩荷拾掇拾掇東西,暫時回了娘家,他們是家族聯姻,牧詩荷也不敢把自己的真實情況告知父母,隻說希望父母照看自己生產。

    待生下了小蕭,她看著母親歡喜的抱著兒子,兒子那熟睡的小臉肉乎乎軟嘟嘟的,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牧詩荷自從回了娘家,仲家便再也沒有音訊,也沒有派人來關照過她,牧家心懷猜疑,不知仲家這是什麼意思。

    牧詩荷在一邊打著圓場,這事情也算是糊弄了過去。

    待牧詩荷出了月子,便回到了仲家,沒想到的是,她即使生出了完好無損的孩子,在仲家竟然也還是不受待見。

    小蕭自小的記憶,便是母親不受重視,經常被長輩訓斥行為不得體,舉止不得體;母親被小妾欺淩到頭上,他被兄長們欺負到頭上,父親都裝作看不見。

    母親的言談舉止,都透露著她是大家閨秀,她一直受冷落,可她卻從來沒有教過他,說爹爹不愛他。

    她一個人,又當娘又當爹,把他拉扯大。本是一個才情兼備的女子,卻被女德女誡處處轄製,在一個不接受她的家裏,受盡了虐待。

    仲連的小弟仲稚一直都對自己大嫂的才情和為人充滿了敬佩,在這吃人的大院兒裏,隱晦的想憐惜這個女人。那種感情,超脫男女之情,他隻記得,他每次和大嫂說話,她剛進門時候的那種,眼睛裏帶著神采的牧詩荷,又回來了。

    仲連那輩一共七個兄弟,仲稚最小,也是仲連最寵愛的弟弟。

    在小蕭八歲的時候,院子裏傳來了仲稚與牧詩荷苟且的流言。仲稚的丫鬟說是在仲稚的屋子裏,拾著了一個平安符,打開,上麵寫著”祝願小弟平安歸來”,那是夫人的字跡。丫鬟覺得不妥,就將此物交給了老夫人,老夫人震怒,當即下令要仲連趕快回來。

    他那時候還不懂”苟且”二字是何含義,也不懂為什麼自己幾天都見不到娘,不懂為什麼自己和娘生活的地方,被人翻來翻去,從裏到外都翻了個底朝天。在他哭鬧著要娘的時候,仲連被他哭的心煩,一腳將他踹飛出去,當場吐血暈厥。

    待幾天後他再醒來,就見伺候娘的丫鬟眼睛都哭腫了,他怯怯的道:“娘呢?我娘呢?”

    丫鬟將一張血書遞給他,他看到上麵寫了寥寥數語:小蕭,不怕,娘去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小蕭乖乖吃飯,乖乖睡覺,好好長大,長大了去參軍,做大將軍,娘的小蕭是個小男子漢,不要哭,娘不管到了哪裏,會永遠愛著你。牧詩荷,絕筆。

    小蕭茫然的看著丫鬟,抑製不住的哭腔:“娘呢?娘去哪裏了?她不要我了?”

    丫鬟抱著小蕭痛哭流涕:“夫人,是天上的仙女,她回到王母娘娘身邊了,少爺好好的長大,夫人都能看見的。”

    小蕭出了門,在四處聽到了下人們都在議論,他這才知道,娘親自殺了。

    仲連從外麵回來後,聽到了院子裏的流言,便將仲稚和牧詩荷分開關押,分開用刑逼供。

    仲稚自小被棰楚慣了,他更難忍受的,是兄長真的懷疑自己。

    不管仲連怎麼毆打,怎麼辱罵,他隻有混著血的一句:“我沒幹過,嫂子也沒幹過,大哥,你這是在侮辱我們。”

    仲稚險些被仲連用馬鞭抽死,牲口一樣綁在馬廄裏,不給吃不給喝,睡在臭烘烘、混合著馬糞的稻草堆裏。

    牧詩荷則被關進了仲家的小黑屋,那小黑屋裏不知吊死過多少任姨太太,落滿了灰塵的繡花鞋、粗糙的繩索、腐朽的雞毛撣子和皮鞭,處處都昭示著這處屋子裏,處死了多少家法所不容的魂靈。

    牧詩荷受不了這嚴酷的家法,哀嚎著求死,卻始終不得。她淒慘的叫聲延續了大半夜,鬧得沸沸揚揚的,仲家長輩都覺得沒臉。

    一個女人家,在娘家的時候,也沒有受過這樣的家法,疼痛在其次,屈辱才是最先感受到的情緒。

    她聲淚俱下的控訴:“阿連,我們成親這十七年來,我從來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你,對不起仲家的事!你不該懷疑我!這是對我人品的褻瀆!我和小弟,從未有過私情,這是汙蔑!這是汙蔑!清者自清,老天爺在天上看著呢!”

    仲家大院裏,處處都有下人議論紛紛,仿佛人人的嘴巴都變成了一把把的尖刀,狠狠的刺向她的心。

    接連生子的二姨太最受寵,人後,為人也最尖酸刻薄:“唉,姐姐真是淒慘啊,你們是沒看到,老爺將她吊在房梁上,整個人都剝幹淨了,沾了鹽水的鞭子使勁往身上抽……嘖嘖嘖,老爺怎麼這麼不給臉麵呢?”

    三姨太跟著哄笑道:“隻怕是老爺願意給臉麵,人家姐姐也不肯要啊,不然,這渾身上下都被抽爛了,看光了,嗬嗬,哪好意思繼續在這宅子裏活下去呢?”

    “姐姐也別嫌妹妹們和丫頭小廝們看笑話,老爺都審了這麼幾天了,你和小叔怎麼就還不說實話呢?不然,老爺也不會生氣到,讓我們都來看你挨打受罰的慘狀啊。一個女人家,全身上下都被人看了個遍,那地方都被抽爛了,如果是我啊,我直接羞的一頭撞死,也就罷了。”

    牧詩荷渾渾噩噩中想到,在這深院裏,的確容不下一絲一毫的真情。哪怕她與小弟隻是多說了兩句話,隻是盼望小弟平安從戰場回來,也是容不下的。

    她已經慢慢的,被這院子禁錮的,完全喪失了人的基本情感。

    向親朋好友表達關心,不是很正常的嗎?為什麼如此十惡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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