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14 更新時間：22-05-10 10:39
少年形銷骨立。
他緊閉著雙目，呼吸微弱。直到上官靈雲為他擦幹淨了頭臉、手腳，他自始至終，一動不動，與木偶無異。
在湖藍色的柔軟的被褥裏，少年如同水中飄蕩的葦杆兒，仿佛若有一陣風吹來，他就要隨波晃動，飄向遠方，淹沒在水波之中，消失了一樣。
上官靈雲靜靜坐在床邊，看著少年因發熱而紅彤彤的，幹巴巴的，沒有活力的臉，時不時用帕子沾了水，為少年添一點兒水分，免得他“枯萎”。
她本是善良，品性溫存的人，否則不會救人。
同時，她不是濫用善良，否則不會反擊上官靈鳳。
但此時，麵對這個陌生的少年，她由心底裏，為少年感到可憐，真的可憐。
她看到的是少年的慘象。
透過少年，她體會到的是一個“苦”字。
這苦是人生之苦，求存之苦。
她從未想到過，“苦”竟會如此形象地擺在她的眼前，令其感同身受，心中酸澀，甚至口中都泛起了難以下咽的苦味道。
她不由得想，在這世上，如這少年一般苦，甚至比這少年還苦的人的命運如何呢？
思緒飛遠。
她失神了。
突然，一股濃鬱的藥香鑽入鼻間，將她的心神拉了回來。
她卻不能立刻抽離紛紛的思緒。諸般情感，化作惆悵歎息。
藥香來自小翠端著的藥碗中。
原來，小翠回來了，熬了藥，端了過來。
上官靈雲麵對床上的少年，背對門口。
小翠看不到上官靈雲的麵容，不知道自家小姐走神了。
她聽到自家小姐一聲長歎，很是糊塗，問道：“小姐，怎麼了？”順手將藥碗放到桌上，快步走到床前。
上官靈雲緩緩搖頭，含笑道：“沒什麼。”將眼光落到冒著絲縷白氣的藥碗上，問了個明擺著的問題：“藥熬好了”
小翠道：“是啊。小姐要救人，當活菩薩，我可不能拖了小姐的後腿。”
上官靈雲笑罵：“你這丫頭，貧嘴。”
小翠咯咯一笑。
自從上官靈雲轉性，她的日子比之前不知道好過了多少倍。做小姐的貼身丫鬟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若在以往，她不敢跟自家小姐開玩笑的，否則，要被打個半死的。
上官靈雲道：“先晾著吧，他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呢。等藥涼了，能入口了，他若還不醒，咱們隻能將他叫醒了。”
小翠點點頭，看向安睡的少年，笑道：“小姐，瞧他，剛才髒兮兮的看不出來，現在幹淨了，沒想到，模樣還挺俊，濃眉大眼的，就是太瘦了，跟小猴似的。小姐，你說，他多大了？”
上官靈雲道：“他長得不矮，唇上有了薄薄的胡須，大概跟你我差不多大吧。”
小翠道：“呀，那就是十五六歲了，這可不好。小姐，這麼大的人都能娶媳婦兒了，你不能讓他在你這裏住。外頭人知道了，要說閑話的。”
上官靈雲道：“等他能自己照顧自己了，自然不讓他在我這裏住。外頭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有關你家小姐我的閑話還少了？有幾個人會信我會看上個窮小子啊？”
小翠想了想道：“小姐說的也對。”
上官靈雲道：“小翠，你去管家那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下人衣服，拿兩套過來給他換洗。對了，再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也拿一些過來，空肚子喝藥可不好。”
小翠道：“是，小姐，我這就去。”
上官靈雲起身，走到桌邊，用手掌貼了貼藥碗的邊緣。
藥仍熱的。她想了想，白郎中曾給少年喂過水，不用著急的，決定讓少年多睡一會兒。
她走到門口，依靠著門框，想著自己的心思。
小翠伶俐，很快返回了。
上官靈雲見到，小丫頭臉色不太對勁兒，看起來跟受了委屈似的。
她問：“發生什麼了？”
小翠撇撇嘴，擰著眉頭，猶豫一陣，說道：“小姐，本不想跟你說，怕給你惹麻煩。但我想想，還是跟你說比較好。”
上官靈雲點點頭道：“你說吧，麻煩與不麻煩算我的。”
小翠道：“剛才去廚房，我碰見了胡婆婆。胡婆婆正一邊燉燕窩，一邊抹淚呢。我好奇，就問她發生什麼了。胡婆婆說，家裏遭了賊，把積蓄都偷走了，不止如此，她老伴還被賊打傷了腿。”
上官靈雲皺眉道：“這哪是偷盜，這是搶劫啊。”
小翠道：“說的是啊，胡婆婆報了官了，但賊早跑了，上哪兒抓去啊。老伴要治腿，家裏還沒人照顧。胡婆婆就想告假幾天回去照顧，照顧，也想跟夫人借些銀子，救救急，就當提前支了工錢。可夫人不放人。胡婆婆老兩口沒兒沒女，老伴傷了，就剩下她一個支撐家裏，她怎麼敢違抗夫人的意思，實在沒轍了，除了哭，也沒辦法。”
上官靈雲道：“胡婆婆跟在母親身邊有十幾年了吧。”
小翠替胡婆婆委屈，不滿道：“是啊。我聽人說，胡婆婆在小姐沒出生前就跟在夫人身邊伺候了。夫人也太不近人情了。不看功勞，看苦勞嘛。可胡婆婆是伺候夫人的，小姐，你若幫胡婆婆，豈不是打了夫人的臉麵，我這才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
上官靈雲明白這個道理。
大宅裏頭，人情世故複雜。
即便是在母女之間，有些事情也不是能隨便插手的，否則，將會被認定為僭越。
最重要的是，上官靈雲與母親的關係並不和睦。
她的母親，也就是上官夫人，與大女兒生疏冷淡，隻偏愛小女兒上官靈鳳。想來，上官夫人是不喜大女兒的做派，覺得管也管不住，索性不管了。反正，跟大女兒相比，其他的人可以說全是好人的。
上官靈雲想了想，問道：“小翠，胡婆婆的事情是真，還是假？”
小翠道：“怎麼會有假？外頭有抓賊的布告呢。官府的人總不能為了胡婆婆說謊話吧。”
上官靈雲確定了事情是真，決定幫胡婆婆一把。
她本就是名義上的女兒，不在乎上官夫人更厭惡她了。
不過，此事得講究個方式方法。她不想直接跟上官夫人起衝突。
思忖片刻，她道：“小翠，去我屋裏拿些銀子，暗中交給胡婆婆。多拿一些。你跟胡婆婆說，讓胡婆婆雇人照顧她老伴。讓她安心做工，銀子可以慢慢還。”
小翠就知道自家小姐自從變成了大好人，樂於助人的，喜道：“小姐，你真好。“接著問道：“要拿多少銀子？五兩？十兩？”
上官靈雲道：“十兩吧，總比少了強。你快去吧。”
小翠趕緊動身，拿了銀子去找胡婆婆。
上官靈雲有預感，幫助胡婆婆這件事情一定會傳到上官夫人的耳中。
她來不及多想上官夫人會如何拿這件事情做法子，因為屋裏有了動靜。
她快步入屋，走進寢室。
少年醒來了。
此刻，他正坐在床上，手裏抓著原本放在額頭降溫的濕巾，因為陌生、美麗、馨香、精致的環境而呆愣愣的。
聽到腳步聲，少年抬頭。幹瘦缺水的臉使他的眼睛被襯托得異常的大。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流露出茫然無措，慌張緊張和一點點恐懼。淩亂的頭發顯得他狼狽。
上官靈雲看到，當少年看到她第一眼時，身子顫了一下，知道少年的心情在此刻是不平靜的。
她不急於上前，停住了腳步，盡量不給少年帶去額外的壓力，用溫柔如水的聲音道：“你別慌，我沒有惡意的。之前，你暈倒在我家門口，我讓人背你進來的。還有，我找郎中看過你的情況了，你身體沒什麼大礙，發熱是因為中暑，歇一歇就好了。你瞧，桌上有飯，有藥。”
少年的記憶停留在摔倒前的一刹那。
他隱約記得，他的確是走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前，因為實在走不動了，雙腳不聽使喚，頭腦暈眩而摔倒了，而後雙眼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少年相信，美麗少女的述說是真實的。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感謝的話。
但他的喉嚨因為高熱幹澀得厲害，發不出字音了。
上官靈雲安慰道：“別急，你先吃飯，吃藥，等舒服一點兒，有力氣了，再說話吧。”說著，走到桌邊，端了飯和藥，走到床前，將飯和藥放在床邊的矮桌上。
她問：“可以自己吃嗎？”
少年點點頭，因為美麗少女的關懷而心跳加速，低下了頭，傻傻地又點了點頭，下巴磕到了鎖骨，以這樣的方式，再一次回答少女的問題。原本紅彤彤的臉更紅了一層，卻不是因為中暑引發的高熱了。
如此近距離地麵對一位少女，是他生平之中第一次經曆的事情。
異性之間總是會有奇妙的感情發生。
懵懂的少年和少女在麵對這份奇妙的感情時，往往感受更加強烈，因為懵懂。
少年和少女們不知道，這奇妙的感情是自然賦予給他們的生命的本能，隻因男女有別，不因其他。但他們經常會把這種感情反複琢磨，形成美麗的誤會。
不過，此刻的少年沒有時間琢磨奇妙的感覺，因為他的心慌亂著，因為少女在旁慌亂著，因為自己的不堪慌亂著，因為自己的病弱慌亂著。
自尊和自卑讓少年再也不敢抬起頭麵對美麗、善良的少女。
他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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