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35 更新時間：09-11-17 21:57
這一日，下了一場大雪，世界立即變得銀妝素裹，煞是好看。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娘親說，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這一天，是我出閣的日子！
我本是極不喜歡冬日的，然而，這一日，我卻並沒感覺到寒冷。我穿著大紅的嫁衣，是我自己一針一線縫製的，極是費了一番心思——大紅玄邊，背麵與正前襟均繡有一大叢粉色牡丹，袖口還繡有兩朵小小的粉黃的牡丹，彰顯著雍容，卻又並不繁雜。
小玉將頭飾一件一件地插在我頭上，邊歎道：“小姐，你可真美！”
我望向鏡中的自己，婉約嫵媚，淺笑盈盈，一雙美目如秋水般靈動清澈，不由得心裏暗自感歎。半晌，我莞爾：“是麼？比二小姐如何？”此刻，我的心裏除了喜悅，還有一絲不安。我目睹了彥青對欣然的厚重情意，雖然過了這許多年，欣然也已嫁為人婦，然而，以彥青的性子，想要忘記欣然，怕也是一件不易的事。
小玉將最後一枚芙蓉樣的黃金釵子插入我的發髻，笑道：“二小姐也是極美的，但我覺得，還是我家小姐最美，二小姐不也常這樣說麼！小姐，你怎麼突然這樣在意？”
我淺笑，不再言語。即使親密如小玉，我亦不好道出我的那點小心思。
中午時分，我跪別了爹爹與娘親，被接上一架裝飾得十分華麗熱鬧的花轎，隻帶著小玉。聽人說，女兒出嫁時都要哭泣一場，以示對父母的留戀與感激。然而，我卻沒有眼淚，心裏充盈的都是喜悅與甜蜜，隻是在觸及爹爹娘親戀戀不舍的目光時，心底泛起一絲傷感。
京城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遙遠，事實上，它離我生活的周家鎮很近，隻一天的時間，我坐在轎中便也能感覺得到京城的繁華熱鬧了。第二日，我被抬進了一處宅子，七拐八折地，我偷偷地掀起簾子瞟了幾眼，這裏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甚是清雅，比起我家的園子，更是彰顯出一種貴氣與精致。轎落下後，隻聽得齊刷刷的聲音：“王妃娘娘，到了。”
小玉扶我下車。便聽一個溫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王妃娘娘，這邊請。”我心中甚是緊張，
不知轉了幾個彎，終於在一處幽靜的院子前落定腳，那個溫婉的聲音再度響起：“王妃娘娘，奴婢采紫奉命侍候娘娘沐浴。”
聽她說得恭謹，我不由得打量了幾眼這個穿著淡紫色衣裙的丫頭。她的年歲並不大，生得也眉目清秀，尤其是那雙眼睛，翦翦如秋水，甚是有靈氣。我一見便喜歡她了，比起小玉，她更穩重有製。想著，便點頭微笑道：“采紫？這名兒挺好，誰給起的？”
她臉上立即流露出一絲羞澀，然而言語卻十分有分寸：“謝娘娘誇獎。王府大丫頭的名兒都是王爺賜的。”
我頷首微笑。心道，這彥青也忒多事兒了吧，莫不是這皇親國戚府上都這樣，連丫頭叫啥名兒都得管？
“娘娘，請跟奴婢來。”采紫側身掀起一層帷幔，在前帶路。小玉也扶著我跟了上去。
“小玉姑娘，您一路侍候娘娘也辛苦了。您先歇著，我自會將娘娘侍候妥當的，請小玉姑娘放心。”采紫笑著對小玉道。
我見小玉不滿地嘟起了嘴，便笑道：“采紫，你安排讓小玉也洗漱一下，小玉確是累著了。”
采紫微微一笑，便衝著邊上立著的兩個小丫頭吩咐：“紅菱、綠葦，你們兩個去給小玉姑娘準備一下。”
那倆小丫頭應聲去了。小玉見我說話，便也隻得止步，看著我跟著采紫一路走了進去。
越過重重帷幔，終於到了一處開闊之地，那池中央橫臥著一隻石雕水龜，嘴裏細細地流下一股清泉，騰騰地冒著熱氣。池裏撒著各色花瓣兒，池周圍立著十來個侍女，一色兒白色紗裙。我雖也從小被人侍候慣了的，但如此陣式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因此心裏有些忐忑，呆呆的望著這個池子，不敢越步。
采紫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揮手讓侍女們都退下了，笑道：“娘娘，您若不嫌棄，就采紫一人來侍候您吧。”
我心中一暖，覺得與她又親近了幾分，便微微頷首。
沐浴完畢，采紫替我換上一件繁華厚重的大紅嫁衣，又幫我挽起一個繁雜的靈蛇髻。采紫邊在我發髻上插著一件件發飾，邊讚道：“娘娘，您可真美，是奴婢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我恍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美則美矣，然而，卻感覺那樣不真實，喃喃開口：“是麼？”
采紫已經擺弄好那堆繁瑣的發飾了，扶著我安慰似地一笑：“娘娘，不必擔心。娘娘如此美貌，我們王爺定會十分歡喜了。”
我低頭不語。采紫見狀，也不多言，為我蓋上紅色喜帕，牽著我到了一間屋子坐定：“娘娘，王爺在外應酬客人，您請候一候，有事兒就喚奴婢一聲，奴婢就在外頭站著。”
采紫退下後，這屋子突然顯得空曠起來，悄無聲息的。我就那樣定定地坐著，思緒如潮般洶湧。我想起了我們初初見麵時，那雙微冷的眼泛著不屑的光，曾是那樣地生硬地提醒了我的醜陋；想起了我第一次見到的他那如冬日暖陽般的微笑，即使那笑當時並不是給我的，但我仍然感覺到了溫暖；他欲言又止，謙卑恭謹地求我照顧欣然時的溫情；他笑著說我溫婉而不失靈氣；他留給我的落寞寂寥的背影……他的一顰一笑，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在我腦海裏奔騰叫囂著。原來，我的記憶是如此的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采紫溫婉的聲音：“王爺。”
我心裏一晃，正了正坐姿。他來了！
隻聽門一響，帶來一陣冷風。我不由得一顫。
“然兒。”我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終於娶了你了！”
然兒？我渾身一僵，立時瑟瑟地抖動起來，原來，原來他要娶的一直是她，我的親妹妹！我此刻恨透了‘然兒’這個名字。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如此難堪？為什麼偏偏是她，偏偏是我的妹妹，我又憐又疼的妹妹！
他似乎感覺到我的異常，鬆開了我：“然兒，你怎麼了？”
我扯下喜帕，怒氣衝衝地瞪向他。
他愣了，半晌，才無力地說：“是你？欣怡？”
心裏的委屈全都化成了淚珠兒，連成了線，抹也抹不淨，沾滿了兩頰。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拿手絹輕輕地替我拭了拭，幾不可聞地說了句：“對不起，欣怡。”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房間，隨著關門的聲音，我聽得他對門口的丫頭們吩咐：“好好照顧王妃娘娘。”
我心裏冷笑，這樣便夠了麼？我輾轉來到這王府，為的便隻是得到‘王妃娘娘’這個稱呼麼？我環顧了四周，一片喜慶的紅色，連同那蠟燭，竟也紅得那樣豔麗，那樣妖魅。這一切，都充滿了嘲諷。我隻覺得冷，那樣豔麗的顏色，竟也不能暖得我半分，那樣多的燭火，竟也不能照亮半分。這便是我一直以來期待的洞房花燭？這便是我期盼的你儂我儂共剪影？
淚水如雨般灑落，此刻，我竟異常清晰地憶起，原來，彥青留給我的從來都隻有背影，隻是被我自己刻意地忽略掉了。
紅燭燃了半宿，都化作了相思淚；我垂淚了半宿，卻生成了綿綿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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