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06 更新時間：09-09-24 20:33
幾天以來，我都被一個夢攪得很不安寧。我極力地想要把它忘記，然而，它卻如影隨形——我閉眼，眼前便晃動著夢中那個粉衫女子俏麗溫和的笑顏；我靜坐，耳邊便響起那女子清麗的聲音柔柔地喚：“阿然——”
天知道我有多麼渴望回到以前那般平靜如水的日子！
夜已經很深了，周圍靜謐得連我心髒跳動的聲音都顯得特別突兀。我睜眼望著天花板，心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數著綿羊，為了加深難度，使得自己更加專注於數羊事業，我還特意把中文改為英文：onesheep，twosheep，threesheep……
然而，即便是這樣，那個夢仍是不停地如電影般在我眼前放映著，難為我的羊居然沒數錯！當我耐心地數到一千隻羊時，這種狀況並沒能得到改變。
我想我要瘋了，我從來沒有發現，我一心兩用的能力竟然達到了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於是，我決定放棄了，賭氣地擁被而坐。
突然，一個念頭蹦了出來：既然並不能忘記，我何不把夢記錄下來呢！或許，她就是為了讓我把她的故事記錄下來才一個勁兒地搔擾我的。我為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而興奮起來，“蹭”地從床上蹦起，跑進書房打開了電腦……
可是，我該怎樣講述呢？我承認我並不是一個擅長於講故事的孩子，我能做的，隻是如實地記錄。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韓湘對我說：“阿然，我們分手吧。”
我心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他撐不住了，要放了我了。五年了，我們之間糾糾纏纏地，居然過了五年了！他終於要放了我，我該高興，不是麼？然而，為什麼我的心裏漾出一絲不舍呢？我斂眉，任一絲不舍流露了出來：“你，想好了麼？”
我想，我終究是個矛盾的個體。一方麵，我希望過回我平靜簡單的生活；另一方麵，我又真的留戀我們在一起的歡愉。
他歎了口氣：“阿然，這是你想要的。我，總是要盡量滿足你的。”
我聽著，心裏有如絲綿般破裂的聲音，扯得我生生地疼。我望著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突然間生出了一種厭惡，心底裏的不平便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我冷笑著，聲音尖銳得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是嗎？那可是要多謝你了！”
我想說，我要的相濡以沫，你給得了麼？再不濟，我要我五年的青春，你給得了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隻默默地轉身離開。
回到家裏，我覺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我歪在沙發上，軟綿綿的。不一會兒，我的眼皮便不再聽從我的指揮，沉沉地合了下來。
朦朧中，有女子清麗的聲音敲擊著我的鼓膜。我的心裏忽地便清明起來，凝神一聽，她唱的是：
“竹戲流螢，雲牽星月。細水輕繞人家。此中佳景，曾叩碧玉門庭。
猶記夕時院落，憑闌處，楊柳依依。
頻相憶，執君素手，相坐共調笙。
經年。歡曲盡，伊人望處，離恨環生。歎浮生遙遙，何日歸真。
憔悴紅塵路上，宿妝殘、知有誰憐。
傷情處，唯餘皓月，空照舊時人。”
我聽著，那悲哀的曲調勾起了我心中的痛，不由得傷神起來。我發誓，我絕對隻是顧影自憐——那段我曾經以為美好的姻緣拖得我累極了，我隻是憐惜自己罷了。
竹影憧憧處那女子的聲音傳來：“阿然，你來了。”聽著竟有說不出的舒服。
我詫異：“姐姐怎知我的名字？”
“因為我一直都知道啊。”
聽到這個回答，我微微一愣。想了想，又問出了心中另外一個問題：“我聽著姐姐的歌聲那樣悲淒，可是姐姐的愛人也離開了麼？”
“你不過來坐坐麼？”
我這才驚覺，我與她竟然隻聞其聲而未見其人。我循聲尋去，繞過那片綠綠蔥蔥的竹林，便見一個滿月狀的門，門楣上刻著素雅的隸書，用翠綠的顏色裱著：“綺綠苑”。
進得門來，便有蒼竹夾路挺立，陽光灑下，露出斑斑駁駁的一個個光圈。竹蔭小道愈走便愈開闊，終於在路的盡頭處敞亮開來。觸眼處是一個闊大的院落。院子中間一個大大的蜿蜒的池塘，此時正碧波蕩漾，半池的荷葉正青翠繁茂，隨著池水的輕漾而踩踏著舞步。池塘周圍似是隨意插著的幾株垂柳風姿綽約地招搖著它們的臂膊。池塘對麵影影影綽綽地林立著一排古色古香的木質閣樓。
我便沿著小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一路走到那房子前，但見一位粉衫女子正倚坐在琴前，雪膚玉肌，青絲如瀑布般散落著，明眸皓齒，看不出年紀。唯眉間一抹淡淡的憂傷彌漫出來，仿佛能刺穿人的心，讓從心裏生出一絲憐惜。
她一見我，便綻開一朵絢麗的笑：“阿然，來這裏坐。”那笑像一圈奇怪的波，能漾進人的心裏，讓人真心地生出喜愛與愉悅。我暗忖：世間竟有如此憂樂相宜的女子！她笑，讓旁的人也會隨著笑；她斂眉，讓旁的人也會心疼萬分。她是仙子，還是妖孽？不知怎的，望著她，我想起了書中的淩波仙子。我暗自搖頭淺笑，我竟那麼不願將她認成妖孽麼？
她引我轉至池邊的一個小亭子，石桌石凳，卻並不寬敞，仿佛僅為二人談天設計。桌上已擺了幾樣糕點果子，另有一壺茶。
她徑自坐下，拿起壺往那煙綠透明的玉杯中倒茶，嫋嫋的薄霧升起，我竟看得著了迷。她倒好一杯，往我前麵推了推，含笑道：“這茶是你最愛的煙雨茶，快嚐嚐，可曾變了味道？”
我一驚：“我愛茶麼？怎的我自己竟不知？她口中的那個阿然可真的就是我麼？”我猶疑地端起那個精致的小杯，剛放至唇間，一股清新的香便撲麵而來，似有若無的。我的眼不由得微微閉起，有些貪婪地吮吸著這清新的茶香。我輕啜了一口，果然清爽，仿佛一股清泉注入口裏，隨之流入心間。我後悔素日隻是追趕潮流，愛極了咖啡所帶來的那一股小資情調，竟將這般美好的茶棄之牆角。
我揚起臉，回了她一笑：“姐姐這裏好雅致！這茶的味道也很好，很是清新。”
她聞言，輕輕一笑：“阿然竟不覺得這裏很眼熟麼？”
我再度環視了這處所在，我驚異於自己竟然不覺得這裏與我住的公寓樓全然不同，仿佛我便真的是一直就住在這裏一般；而對這個粉紗女子，竟然也不覺得她的服飾古怪，心裏便認定她定要這樣穿才對；雖然看不出她的年紀，卻固執地認為，我便能喚她做“姐姐”的。
但除卻這些，我著實找不出熟悉的感覺。我搖了搖頭：“阿然不知姐姐何意。”
她眼裏有一絲失望一閃而過，繼而自嘲似地笑：“也罷，算來如今也有上千年了，阿然喝那夢婆湯都喝了數次，不記得原也是正常的。”
我一怔：“上千年？那姐姐……”然自覺失言，硬生生地咽下了後麵的話。心裏不由得惶恐起來：“這女子竟真的是妖孽麼？”在我的印象裏，隻有白蛇娘娘有著上千年的年歲卻依然風姿綽約。
那女子似看出了我的不安，輕輕淺淺地笑了：“阿然，別怕。我是人，隻是因為當年做了些錯事，便落得如今這般寂寞空庭隻影孤心。唉——”說著，她臉上一黯，垂下了頭來。
“姐姐，你莫要難過。阿然不是故意要問的。”不知為何，看到她神情不鬱，我的心便揪緊了些。
她聞言，驟然抬起頭，嘴角綻開一個笑容，輕聲感歎：“無妨了，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現在算來，怕有上千年了！千年啊，嗬，我的劫數該盡了吧！”
我聽著，正怔怔間，她突然提高了聲調：“阿然，你想聽聽我的故事麼？”
我愣了愣，點了點頭。
“你還不知我的名字吧？”
我正細細地品著香茗，總覺得好像什麼時候遇到過這樣的場景。正發愣，那女子低婉的聲音便傳進了耳朵。我慌忙收回了神思，匆匆“嗯”了一聲。
“欣怡，我叫欣怡，周欣怡。”她燦然一笑。
我聽著，細細地念了一聲“周欣怡、周欣然……”，覺得有一種情緒湧上來，卻說不出來是什麼情緒。神思便稍稍恍惚起來——我與她的相遇，果真是因為某種不可預知的緣份麼？到底是她的歌聲驚了我的夢，還是我的到來驚了她的夢？
欣怡並不在意，隻低低地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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