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0 更新時間:09-12-10 04:20
水鄉江南的春天,灩漾的波光裏,浮動著依依的翠柳、筆直靈氣的紫竹,明媚的陽光和淡遠的白雲。
姑蘇城外,有一座不算很高的山脈,鬱鬱蔥蔥,連綿起伏,遠看就像個筆架,故名為筆架山。山腳下一條小河蜿蜒而過,承載著山上的落花枯葉,每日淺吟低唱著,東流入海……
蕭七郎今天心情好極了,他穿上薄薄的米黃色春衫,短皮靴,邊走邊欣賞滿眼春色,腳步輕快,嘴裏還不時冒出幾句詩詞,好一派才子的風流。
他的小廝阿英,提著沉甸甸的大藤籃子,裏麵裝著文房四寶,畫筆顏料,點心小食;背上還有個巨大的木畫板,腰間掛著一大壺水,跟在蕭七郎後麵,走得氣喘籲籲,聽到主人在悠哉遊哉地吟詩,心中不斷嘀咕:“欲與清風舞!你手裏就拿著把扇子,當然想舞就舞!難為我阿英,插雙翅膀也飛不起來!”
他們走進地勢複雜的筆架山,翻過陡峭滑溜的山坡,側身從類似一線天的山崖下穿行。剛來到在筆架的左邊那個山峰下,就看到一片無邊碧綠的竹林,數不清的翠竹在春日下微風裏婆娑起舞,竹葉在風中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音……
竹林裏曲徑幽深,隱約可見山泉流水,山花爛漫。
蕭七郎眼睛發亮,笑起來:“阿英!我們就在這裏安頓下來,少爺要在這裏畫畫!”
阿英鬆了口氣,走了這半天,總算可以歇息了。他忙應著,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卸下身上諸般物事,為少爺架起畫板,支起折疊式的畫桌,先擺開畫筆顏料等東西,
蕭七郎踱著步,左看看,右瞄瞄,在選擇最好的風景。
便在此時,一陣絲竹聲傳來,先是瑤琴獨奏,琴聲古雅清俊,在林中回蕩,如龍吟深穀,隻覺超凡純淨,曠達奇崛,漸漸簫音作伴,音律清越疏暢入雲,大有高潔悠然之態,心物交感,融合無間,竟是與萬化合冥的境界……
蕭七郎不理會阿英在後麵連聲呼喚,一步深一步淺地邁開大步就循聲而去。
竹林深處,清澈的溪水邊,果然看到有兩個女郎,撫琴那個身穿月牙白的窄袖小襖,妃色長裙,身材婀娜多姿,麵容姣好,正低眉垂目,嘴角含笑,十指纖纖在琴弦上起舞,翩然如仙。
她身旁立著個白衣的女郎,側麵看過去但見鼻梁高高,一頭黑發在腦後紮成馬尾,手執一根竹簫,正吹得全情投入,她那微濕的衣袖上,沾染了幾斑淺淺的青苔綠色,流露出幾許滴翠挼青的嫵媚。
陽光透過茂密的竹葉,灑在她們身上,涼風拂過,兩個女郎衣裙長發輕輕飛揚……
蕭七郎看得目瞪口呆,這……這不是樹精花妖吧?人間哪裏有如此脫俗的女子,可以把簡單成那樣的衣裙穿出這種韻味?
時值盛世,貴族的女人們都愛著盛裝,廣袖百褶裙,發式繁複,除了金釵玉簪,多數還要壓以色澤豔麗的牡丹花,配上白色小茉莉,方顯富貴綺麗。再不濟也滿頭珠翠,爭奇鬥豔。
蕭七郎出自名門,一眼就看出這兩個女郎身上的穿著,看似平凡,其實做工布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她們手裏的樂器,那瑤琴,通體髹栗殼色漆,帶朱砂花紋,上麵的梅花斷古色古香,必為傳世之物。
那女郎手中的是紫竹洞簫,竹花均勻呈紫褐色,散發著歲月漂洗後的光澤,讓人一見難忘。
彈琴的女郎彈到轉承間,剛好抬起眼,看到蕭七郎在探頭探腦,可她視若無睹,繼續自在地彈罷一曲,才把手按在琴弦上,低聲和還在吹蕭的女郎道:“阿風,我們走。”
隨風停下來,詫異地問:“叢碧,不是說要先練這《滄海龍吟》,然後再試著練練《春江花月夜》?”
蕭七郎聽到那叫叢碧的女郎說:“今日大事不宜,我們找其他樂子去。”說完,她站起來,揚了揚手,三個垂髻小丫環從竹林深處走出來,收拾樂器和一些茶具,坐墊等物。
兩個女郎丟下小丫環們收拾雜物,舉步就要離開。
蕭七郎想了想,決定開口,他上前幾步,朗聲道:“聽說《春江花月夜》此曲,明快清新,既要奏出春水春花,夜霧夜月的美態,令人愉悅,又要帶出“春江潮水連海平”的宏麗壯觀,非要琴鼓鍾磬合奏不可,不知道兩位姑娘,如何用瑤琴和竹簫演繹?”
隨風回眸看他一眼,看到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男人,沒有絲毫驚慌之色,自顧嘴裏低吟:“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眼中露出迷蒙之意,顯然沉浸在這短短幾句詩所描繪的意境裏。
叢碧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了瞪他:“這位公子,我們如何演繹,似乎和你無關。”
說完,拉拉隨風的衣袖:“別瘋了,我們走。”
這時,阿英背著全副武裝,“嘭嘭啪啪”的一路小跑追過來,遠遠就嚷嚷:“少爺,當心迷路!……少爺!小心妖精!”他看那兩個女郎在深山裏出沒,身上又是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架勢,“妖精”這個詞衝口而出。
叢碧啼笑皆非,對著阿英扮個鬼臉:“你敢過來,當心我們吃了你!”
阿英嚇得連忙刹住腳,可巧被腳下的亂石拌了一下,差點摔倒,狼狽不堪地衝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手裏的藤籃子卻跌落在地。
叢碧的眼光從籃子上掠過,落在蕭七郎那張俊朗的臉上,頓了頓,然後再掃回那籃子裏露出的筆墨紙硯,顏料點心上。
她的心跳了跳:這硯台!
蕭七郎也是心中亂跳,生怕阿英口不擇言,惹怒了佳人,忙說:“不得無禮!快向兩位姑娘賠罪!”
阿英從小和蕭七郎一塊兒長大,雖說是主仆,可是蕭七郎性子隨和,他也就不拘小節慣了,這當兒便扁扁嘴,嘀咕:“少爺,良家女子,怎麼會在這裏出現啊?”他腦子裏靈光閃現:“不好!莫非是山賊!女大王?”
他額上冷汗發光,忙作揖賠笑道:“兩位女英雄,小子無知,闖進貴地,請女英雄高抬貴手,放過我們主仆……”
一個小丫環聽到這話,上前瞅著阿英,冷笑:“哪裏來的混小子,跑來這裏撒野?”
阿英心裏暗叫不妙: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什麼小鬼比閻王還難纏,這女大王座下的小大王,不可怠慢,不可怠慢……於是他把腰彎得更低,幹笑:“嗬嗬嗬!這位英雄姐姐也莫生氣,咱們這就走,這就走……不撒野,絕不撒野……”邊說邊扯扯蕭七郎的衣袖,示意少爺快跑,自己殿後。
蕭七郎如何肯走?他望著叢碧低垂的眼,誠心誠意再次問:“姑娘,這一琴一蕭,如何奏出《春江花月夜》的意境?還請姑娘賜教。”
叢碧的眼睛離不開躺在草地上的那塊硯台。
這硯台比巴掌略大,黑黝發亮,叢碧眼尖,看到上麵雕刻著的幾個篆書:“一拳之石取其堅”。她手心發潮:就是它,就是它!
這硯台本是一對,乃五代晉時製硯家李處士的封刀之作,分別名為:“石”和“水”。都用堅硬如鐵,潤如黑玉的端州石製成,線條流暢,“石”刻著峻峭山峰,和上句“一拳之石取其堅”;“水”則雕著潺潺山溪水,裝飾著下句“一勺之水取其淨”。
那塊“水”在叢碧手裏,她找這塊“石”很久了!
“水”硯每次研墨時所發出的幽香,仿若帶著叢林的氣息,清遠寧靜,讓人的思緒在大自然中馳騁放懷……
所以她很好奇,眼前這塊“石”,會有怎樣的驚喜?
隨風唯恐好友露餡,忙抬起頭,眯著眼去看藍天白雲,嗓音飄忽,喃喃道:“暮鼓晨鍾伴潮夕……意境,意境,無處不在,心中有意,便有境……”
叢碧輕輕推她一把,笑嗬嗬對著蕭七郎說:“這位公子,這裏偏僻得很,你到此地,有何貴幹?”
她清脆的聲音聽在蕭七郎耳朵裏,真是無比貼燙,他精神振奮,開心起來:“啊,聽說這裏風景優美,在下專門來畫畫,聽到姑娘仙樂,方冒昧打擾,萬望姑娘莫要怪罪。”
叢碧微笑:“公子既善丹青,當知這山水畫,從遠景來入手,視野廣闊,方顯大氣磅礴,意深境遠。這片竹林,若身在其中,反而難得其真章。”
簫七郎一本正經說:“姑娘有所不知,在下素愛以小節見大義,世人隻道作大畫須胸中有丘壑,焉知一石一竹,亦是集天地之靈氣?”
“嗯……公子能否即席揮毫,讓我等開開眼界?”叢碧道。
能有機會在佳人麵前顯擺,蕭七郎象撿到寶貝的高興,忙一迭聲吩咐阿英,快擺開陣,少爺要一展身手!
阿英絕對無語了,死了,少爺這次被山精迷住了。
要知道他家的少爺,平日裏畫畫,除了他這個研墨倒水的阿英,誰也不能在旁邊瞪著,這也是他家少爺總愛往深山裏跑的原因之一。今天竟然要……唉!果真是,為花死,為花亡,為花就要……跌落蓮藕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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