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  未晞—21

章節字數:3954  更新時間:10-08-12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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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打來電話時,未晞正站在馬路邊和拉人力車的師傅討價還價,四月無遮無攔的陽光在眼前舞得肆意,連手心都是膩膩的汗,她一時心慌,按錯鍵手機就關機了。

    皮膚黑亮,額頭有三條深丘的車夫大叔還是不肯讓她上車,她看著黑屏的手機發了會愣,所有的耐心被酸疼的腳和背上越來越重的包打敗,擱下狠話,二十塊錢,不送就算了。車夫皺著眉想了會,大掌一揮,上車。

    爬上那輛酷似民國黃包車的三輪車,剛脫下包,一陣風吹過來,被汗浸濕的後背有些發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車夫將身體弓得很高,很用力地踩車輪子,軋得凹凸不平的地麵石子亂飛。

    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二十塊錢,會不會太少了。她本來是花錢無度的人,自從習慣和夏天一起逛街後,受那個女人的影響,練就了一身砍價的好本領。

    從下火車,坐大巴,路雖然是水泥,車子勉強還平穩,但要去到白鎮,連人力車都不願意進去。那條路,不比崎嶇的山路好走,路道窄小,兩邊都是幾米高的坡,步行都得注意,別說是車。

    她背著旅遊包,身上穿的線織毛衣都汗濕了,已經再沒有力氣走路,二十塊錢坐不到三裏的路,很不劃算,也無計可施。

    靠在竹席鋪的車座上,車沒撐頂,四月的風輕柔得像嬰兒的手,少了霓虹大廈和熙攘的人群車流,大片的綠色河流,寬闊得有些荒渺,空氣中淡淡草葉的香氣,世界一下子這麼大,心卻那麼小,未晞縮縮肩膀,突然疲倦得很,狼狽地閉上眼,車子顛簸劇烈,車夫喘著氣,一口濃重的鄉音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姑娘,隻能送到渡船那了,再往裏去的路,隻能靠腳走,車是走不了。

    未晞摸摸有點腫的小腿,懨懨答應著,我就到那下車。心底有些恍惚,渡船嗬,那是兒時記憶裏散落的雪花,早就東一瓣,西一瓣。很多年前,母親領著自己回白鎮祭拜外婆和外公,那個時候,母親還是風華正茂的女子,眉眼間的風情,拉渡船的老人捋著胡須感歎,外婆當年嫁到白鎮時,也是這般仙女似的模樣。

    渡船老人不知道還在不在,未晞在心裏想,到如今,能悼念母親的人,隻剩下她,若是還有人能記得那個溫婉而又剛烈的女人,她會覺得感動,是上天的恩賜。

    半舊的三輪車咯吱咯吱響,車夫操著濃厚的南方口音和她閑話,她聽得懂個大概,也回答幾句。

    從很遠的地方來,是來看望姥爺姥姥的,沒在讀書,已經畢業了。

    她以前是喜歡聊天的,也缺心眼,站街上也能和陌生人說到一塊去,也不管人家是好人還是壞人。夏天那時老跟常安絮叨,趕緊把這傻女人娶回家關起來,省得被人拐去賣了,還樂嗬嗬地替人數錢。常安寵溺地看著她笑,拍她的頭,她將下巴揚得高高地撒嬌,常安,夏天欺負你媳婦呢。

    那時,她和夏天都以為,自己一定會嫁給常安,現在想來,卻那麼好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物是人非這句話,總能詮釋太多的東西。

    沒多久,隱約能看得到遠處樹影中或高或低的房子,青磚白牆,映著鈷藍清轍的天空,還能清晰看清嫋嫋炊煙。她自小就是在大城市長大,對這樣近乎原始的村莊,連車都見不著的地方,若不是姥爺姥姥住這,她或許也會像夏天一樣,認為那些沒被鋼筋混凝覆蓋和汽車尾氣熏染的地方,隻會出現在遠久時代的電視劇裏。還有人力車,像古時的黃包車,車夫弓起的脊背,未晞想到孩提時父親讓自己騎在背上玩耍的情景,以前,她認為父親像神一樣,將母親和她保護得很好,撐起一片天,遮風擋雨,她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吃好睡好,幸福一輩子。

    可現在,母親不在了,父親做了別人的守護神,她就成了多餘的,悲涼,也就如此,得到了一切後,再徹底失去。

    車夫接錢的時候有些靦腆,磨搓著雙手,很是歉意,姑娘真是對不住,要是後邊的路好走,我也就送你了,可是,這車折騰不起……這對不住……

    未晞才知道,二十塊錢無疑是天價了,她笑起來,遞過錢,抖抖背包,走了個下坡,終於看到那個橫跨在河中的渡船,母親曾告訴她,當年外婆從外鄉嫁到白鎮,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從渡船上經過,兩岸都站滿了觀看的村民,外婆穿著鮮紅的嫁衣站在渡船中央,風吹落紅蓋頭,所有的人都驚歎以為看到了年畫上的仙女。

    她站在河邊,生出些緊張,她素來都是天塌下來有地撐著的性子,一聲不響地離開,以前的世界,以前的人,三天馳騁的火車,那些就變成了很遙遠的事,反而是這隻來過一次的鎮子,這時候給她很熟悉的溫暖,如同是回到母親身邊。

    走著母親曾走過的足跡,想著少女時代的母親,肯定會在某個天空燃燒的午後,跑到河邊眺望很遠地方,希望有天可以自由飛翔,看到很多新奇的事。母親柔美的容貌隻是表象,骨子裏的女人,心思和手段甚至能得到看人挑剔嚴謹爺爺的肯定,最後為了一段情,為了她,毅然丟了全世界。

    空氣裏蕩漾著香甜的氣息,吸進鼻子又變得酸楚,未晞怔了怔,就紅了眼眶。直到聽到有人叫喚,要過河嗎?

    她倉皇抬頭,剛好一陣風撲麵而來,涼涼的液體終於不堪重負,從眼角滑落。她看到一張特別年輕的臉,黑黑的皮膚,額前的碎發揚起,露出濃密斜掃入鬢的眉,四目碰撞後,她心底彌漫著詫異。

    似曾相識麼?

    麻煩一下,我要過河。她朝對岸喊,男人幺喝一聲就轉身拿鐵鉤拉渡,龐然巨物吱嘎吱嘎撥開水麵朝她駛過來,無數蕩開的漣漪,筷子長的魚驚亂地從水中蹦起來,再撲通一聲,掉進水裏,砸出水花。

    她走上船板,男人調整方向,麵對著她專心拉鐵鉤,一時身體懸浮在水中央,腳心有些虛浮,她扶住鐵欄杆,稍一用力,斑斑鐵鏽硌得手疼,她的皮膚很脆弱,磕到碰到就會受傷。

    以前有人常對她說,你好好待著,不要受傷,什麼事都有我呢!這些聲音還像在耳邊環繞,說這些話的人,已經將她丟棄。

    她從來不堅強,也裝不出無所謂,不然也不會倉惶逃離那個傷心地。看著岸邊垂柳柔軟地搖擺著身姿,還有茂密蒼翠的常青樹,風打在葉子上沙沙的聲音,有些寂寞。不像在城市,從來都是喧鬧熙攘,逼得人心凜冽無情。

    她也就是下意識開口,以前那位擺渡的老爺爺呢?去了哪裏?心底有不好的預感。

    不知是不是她的表情轉換得太快,那份急迫,像是詢問失散已久的親人,男人微微愣了愣,隨後笑出一口又白又齊的牙齒,眯起的眼,不知怎麼的,變得比千年的湖水還深,那抹黑,令她手心膩出汗,心無端端塌陷了一塊。

    你是說白太爺啊,嗯…你要是再早半年來,就看得到他,現在老人家跟孫女回家養老去了。

    這樣的答案,她到底是有些失落,大家都說她的模樣遺傳至母親,盡管每次照鏡子,都看不出和母親一樣的眉眼和精致輪廓,但她還是期盼,老船夫看到她,會想起外婆想起母親,還能說上一句與她們有關的話。

    思念孤獨地吞噬著她的心,越是覺得痛,她的恨意越昭然,或許也不是恨,隻是她偏得遺棄某些東西,才能獲得微薄的心理平衡和自我安慰的理由。

    就像,以後的字典裏少了父親這個詞。

    但歲月這種東西,是撕裂人心的利器,見不得長相守,非得生離加死別,才道出這世態的更跌。

    心軟了又疼,她別開臉,看著似乎無盡頭的水光,沒有太陽的天空還是又亮又藍,多盯著看幾秒,就被晃得睜不開眼。

    男人收起鐵鉤,她還杵在船上發呆,他很少見白鎮的人像她這樣打扮,有些好奇,走上去拍拍她的後肩,你是白鎮的人麼?

    她回過神,對上男人的眼,那種窒息感還未褪去,剛才被人看到平白無故掉眼淚,她有些羞澀,連說話都吞吐不清,我…不是,那個,我是來看望老人。

    那上岸吧,早點回去,免得老人等急了。男人笑得陽光燦爛,又轉身拉過船尾繩子將船綁在岸邊的木樁上。

    她微窘地跳下船,沿著上坡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看見男人正往旁邊的一間白牆小屋裏走,她說道,過河要多少錢,我還沒付錢呢。

    男人側身對著她,隻是轉了頭,逆著光,他眼底似乎跳動琥珀光澤,遠處的天空暗下一點,變成了透明的藍,她又開始緊張,像是說錯話的孩子般無措。

    一塊錢。醇厚的嗓音低低脆脆,聽起來很舒服。她趕緊掏包裏的錢包,隻有兩張一百的,其他的都是卡。她猶豫地拿出一百塊,不知道他有沒有零錢找。

    我沒錢找!男人擺擺手,不用錢,你走吧。

    她脫口而出,下次我再過河的時候一起付。

    男人笑起來,就地坐在腳邊的樹根上,猶有興趣地看著她,你是哪家的孫女?

    啊?她睜著眼看著他。

    他撿起一顆小石子擲進河裏,石子在水麵連蹦幾下,撩起一片水珠。

    住在白鎮的人,我都見過,卻從來沒見過你。他頓了一秒,我叫顧揚,這裏的人都叫我小顧。他說完,未晞還是表情失措站在那裏,他瞥開臉,光影中的輪廓,不知為何顯得很落寞。

    我叫葉未晞。

    或許被那側臉的冷漠打擊到,她說完名字就轉身朝前走,卻總是覺得惶惶不安,似乎記起了某些已經被遺忘的東西。

    是啊,她記起來了,那次,那個午後,她看著常安的側臉,那麼冷酷陌生,那個她愛了五年的男子,毅然決然地跟她說分手,從頭到尾都不肯看她一眼,她哭得氣堵哽咽,他也隻給她一個側臉,好似多年的寵愛和感情都是假象,她是無關的路人。

    往事不堪憶,常安走後,她不停的哭,捂著被子裏哭,躲在廁所哭,夏天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她沒完沒了的樣子最終激怒了夏天,從不對她發火的夏天,將她從被子裏拖出來,拉到大街上打車去找常安,當時街上正好下起大雨,沒等到車,兩個人在雨中淋了半夜,她不再哭了,卻也病倒。

    那一病,差點要了她的命,高燒三十九度兩天兩夜,夏天趴在床邊哭得死去活來,最後連遠在美國談項目的大堂哥都趕回來,醫院所有的專家都陪著她,搞了個雞飛狗跳,她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來,整個人瘦得隻剩下皮包骨。

    那時,她醒過來看著夏天倉皇無措的表情和大堂哥眼底的血絲,整個人也平靜了,不哭不鬧,還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大堂哥疼惜地歎氣,夏天拉著她的手,力道大得她發疼。

    白鎮住的人不多,分布卻很廣,每家每戶都是獨自的院子,房子高低差距大,有的在隆起的坡頂,有的在坡底。未晞憑著兒時的記憶和姥爺常年的敘述,姥爺家的房子是在一個獨坡上,旁邊有片竹林。

    原以為會很難找,沒想到這個地方還是記憶裏的樣子,似乎一點都沒有變,她穿過一條巷子,隱約聽到女人笑著說著什麼,心裏暖暖的,很久都沒有的鬆散,她加快腳步,轉個彎就看到那棟老舊的房子,有個穿青衣嬌小身影在門前竹竿上收衣服,她鼻子一酸,沙啞地聲音不像是自己的。

    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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