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37 更新時間:10-09-01 12:52
相府的靈堂已經搭了三天。
靈堂布置得莊重肅穆,正上方高高掛著紀祖達的遺像,下書鬥大的一個“奠”字;左右兩邊掛有挽聯,還有一些吊唁者送來的祭幛也被懸於兩側;靈堂前設供桌,上擺了幾樣果品與菜肴,兩旁香燭終日高燒;紀祖達的靈柩被安置於供桌之後。而靈堂外左右兩側的長桌則是為前來吊唁的人設的,用來登記來客禮單。這當中最大的一筆禮來自宮裏。
這三天,紀遠思一直跪在靈堂前,幾乎沒有挪動過。紀伯苦口婆心的勸說也不能讓他離開一步,更不要說好好地吃頓飯了。
紀祖達在京裏並無幾個朋友,但紀遠思身居高位,因此來吊唁的人還是不少,本來按說他這做主人的也應當出麵招呼一下來客,表達一下謝意。可是紀遠思對此完全不理,隻木然地跪著,於是這些應酬便全轉嫁在了紀伯身上,忙裏忙外的著實辛勞。忙碌倒也罷了,紀伯最大的擔憂便是他家大人再這樣自虐下去,非要病倒不可!
第四日,商蘇衡又悄然蒞臨。
打發了閑雜人等,商蘇衡一人走進靈堂。
紀遠思跪在蒲團之上,麻衣素縞,憔悴黯淡,神色木然。商蘇衡見了他此番模樣,心疼不已。慢慢地走到紀遠思跟前,蹲下去,與他麵對麵。
“遠思?”
低垂著腦袋的人沒有絲毫反應。
“遠思,你別這樣子,令叔在天之靈必定也不樂見你如此。”
紀遠思依舊不做反應。
“遠思,令叔的案子已經結了,行凶之人業已嚴懲,相信可以告慰令叔在天之靈。”
紀遠思還是不與理會。
見他一直不理會自己,商蘇衡頗慍怒,忍一忍才又能放柔了聲音:“遠思,你究竟想怎樣?”
紀遠思慢慢抬起臉,淡淡地說:“臣隻想為叔父守靈,陛下請回吧。”
“你!”商蘇衡怒騰騰地站起身,“遠思,你不要因為朕縱著你便愈來愈無禮放肆!”
“臣無禮?放肆?”紀遠思輕聲重複,透著些許不可思議,慘笑了兩聲,然後猛地抬起臉怒視商蘇衡,“臣真後悔當日臣未能無禮放肆一回,那樣的話臣也不會連叔父最後一麵也未見著!”
聽了這句,原本氣勢淩人的商蘇衡頓時蔫了,“遠思……”
紀遠思恨恨地打斷她:“不要這般喚我!臣,當不起!”
商蘇衡幽怨地再喚了句:“遠思……”
紀遠思撇過臉:“陛下饒過臣罷,您的美意,臣實在承擔不起。”
被紀遠思又是指摘又是拒絕,既怒且怨,顏麵大傷,商蘇衡心火一起,口不擇言道:“所以你就差你叔叔去幫你選個夫人,你以為這般朕又拿你無法了麼?紀遠思!隻要朕不許,你就永遠別想娶別人!”
叔父出門的真正目的,紀遠思到現在也還不清不楚,倒不是無人向他提起,隻是當日他過於哀慟,過耳不聞,紀伯這幾日勸慰他還來不及,這話也就提了半句,不敢多說怕刺激到他。現在聽了商蘇衡的話,明了始末更是怒氣橫生。
原來如此!難怪她當日怎麼也不肯放自己回府,原來是故意刁難,她怎可以!又想到叔父就是為他這個不肖的侄兒到處奔波,才會弄成這般結果,又痛又悔,抖著手捂住臉,弓下身去。
紀祖達的想法未必就是紀遠思的意思,這一點商蘇衡自然明白,所以話一出口,便知不妥。特別在此時此刻,在紀祖達的靈前,說這般話更沒意思。逝者已矣,還說這麼多幹什麼?再又見了紀遠思模樣更加後悔,隻不過若指望她開口道歉那也是千難萬難。
好在紀遠思從不曾有過這般幻想,他隻痛恨,恨陛下更恨自己。原本打算隱忍不說的話再也藏不住,他要商蘇衡死心,縱然一死又妨?
“陛下錯了,臣並無娶妻打算。”
抬起頭冷冷地瞪視商蘇衡,痛失叔父,使得他滿懷惡意隻想報複。
“臣在先帝麵前立過誓終生不娶,所以臣根本就不打算娶任何人。”包括你!
“你你,你說什麼?”商蘇衡惶然失措。
見她如此,紀遠思生出幾許快·感,姿態更形冷淡,“臣說了什麼,陛下不是已經聽到了?”
商蘇衡定定神,怒道:“紀遠思,你這麼說究竟何意?”
紀遠思冷冷看著她隻不言語。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聽得清清楚楚麼?
難道她與紀遠思真的全無指望了麼?商蘇衡又氣又急又慌,都不知怎麼辦才好,驀地,心一橫,雙眼緊緊注視著紀遠思:
“紀遠思,朕再給你三日時間好好考慮,你可要仔細想清楚,究竟是何打算!”
此話暗指那閉門思過的三天,帶有要挾之意,換句簡單直白的話便是:紀遠思,你敢不聽我的,難道想在朝廷裏混了?
紀遠思自然不會不懂她的言下之意,他帶著淡淡地諷刺扯動了一下嘴角,他本是跪著,都不必另行參拜,就在蒲團上,對著商蘇衡伏下身去:“不必,臣已經考慮好了,臣請辭官。”這宰相,他不當了!
商蘇衡“噔噔噔”倒退三步,抵到牆,才穩住身子,“你說什麼?!”
紀遠思重複一遍:“臣請辭官。”
商蘇衡無法置信:“你的抱負,你多年來的心血,都準備這般放棄麼?”
“不得不放。”他已經對不起叔叔了,再這般委曲求全下去,隻怕最後自己都要不認識自己了。
商蘇衡臉色難看至極,腦子裏也亂作一團,再次口不擇言:“紀遠思,莫要以辭官來要挾朕,隻要朕不放手,你哪也去不了!”
紀遠思淡漠開口,“陛下是君,執掌天下,威加海內;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是事事都可如陛下心願。有一個地方若臣要去,隻怕陛下擋不住。”
商蘇衡氣得直打顫,威脅人的反而被人威脅了。
怕再呆下去惱怒衝動之下真的做出什麼令自己後悔終生的事來,她不敢再留,踉蹌著退出靈堂,倉皇離去。
她走後許久,紀伯小心翼翼地邁進來,喚了句:“相爺?”
紀遠思開口,語氣平平:“紀伯,去,安排安排,我要送叔父回鄉。”
商蘇衡回宮後仍舊滿心混亂,不知如何是好。她與紀遠思真的再無可能了?真的就這麼完了?他寧願放棄多年心血辭官歸裏,甚至寧願一死也不願與她相伴。
可恨,可恨!難道真要殺了他?殺了這個可以左右她的情緒,令她如些痛苦折磨的人。
殺!殺!……她不能。
她雖然有些任性,但不昏聵。隻為一已之私便要斬殺國之棟梁這種事終究不妥。再來,她真是十分喜歡紀遠思,知道若今日真殺了他,他日必定後悔。人死不能複生,這道理她很明白。
可今日若她不能對紀遠思施還以顏色,日後還有何事製約於他?
這殺字在她喉管翻滾,吐吐不得,咽咽不得,直憋得喉嚨咯咯直響。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尚思張惶的呼喚衝破迷障闖入耳鼓。
“滾!”她一把揮開尚思伸來欲扶持的雙手,險些讓她摔倒在地。一抬腳踢翻一張香幾,順手還推倒了身邊的條案,案幾上一應物事全部稀裏嘩啦地摔了一地,聽到聲音慌裏慌張跑進來的內侍們見到這情形惶恐無助地全跪在地上。
“誰叫你們進來的?朕讓你們滾出去,都聾了麼!”商蘇衡隨手抓起隻如意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滾!滾!”
一群內侍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抱著腦袋倉皇退去。殿內,商蘇衡繼續發·泄……
近二更天,心如亂麻的商蘇衡才模模糊糊睡去,心裏掛著與紀遠思的爭執,翻來複去總睡不安穩。
她不該強留他,害他不能見叔父最後一麵。她知道錯了,並已經做了補救,紀遠思怎麼可以就這般怪她怨她,並要棄她而去?
不準,不準,她不準!
……漸漸地,漸漸地,紀遠思不再恨她,終至變得款款情深……
“我喜歡你。”
……
“為什麼不能接受我?”
“我們不合適。”
“你有喜歡的人了?”
“不關你的事!”
“……我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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