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66 更新時間：10-09-01 12:28
相府
向來清冷少聲的相府裏裏外外的突然之間都是人。紀伯在房裏團團轉，急得跳腳，可是往宮裏送信的人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大人究竟得了信沒有，而這邊，請回來的大夫一個個的隻管搖頭，甚至有一個進得房來隻看了一眼，一句話也不說，掉頭便回去了。
眼瞅著紀祖達出氣多進氣少了，紀伯進了屋又出來，出來了又回屋，反反複複，一回又一回的在門口張望，看著跟前團團亂轉的下人們，更是覺煩躁，斥道：“去去，別在這亂轉，門口守著，看相爺人究竟回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相爺回來了！”看門的小廝連滾帶爬地叫嚷著就進來了。
“來了來了，總算來了！”紀伯一麵念叨一麵小跑著迎向大門，剛出內院門，就看見紀遠思飛跑而來，帽子也歪了，發髻也鬆了。見到紀伯，一把抓住迭聲問：“叔父怎樣了？究竟怎樣了？”
“您可回來了！快，快進屋去看看吧！”紀伯怕耽擱了時間不敢多說，隻扯了紀遠思的袍袖催他快快進屋。紀遠思更形慌張，三步兩步衝進院子，推開門，奔至床榻前，正瞧見紀祖達的一隻手沿床沿滑落……
紀遠思撥開坐在床邊的大夫與立在一旁童仆，撲過去，顫巍巍地輕聲喚道：“叔父，叔父？”
頭上裹著層層白絹的紀祖達無聲無息地躺著，一動不動。
“叔父？叔父？”
他伸出手去搖搖紀祖達的身子，又喊了一回，依舊毫無動靜。他再伸出顫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探到紀祖達的鼻下，冷冰冰的，什麼也沒有……紀遠思腿一軟，跪倒地上，腦子一片空白。
“相爺？”紀伯擔心紀遠思承受不住，悄悄上前輕輕地叫了句。
過了一刻，才聽到紀遠思木然地聲音：“都出去，讓我安安靜靜地陪叔父一會。”
紀伯伸手一招，屋裏的其餘人等悄悄地魚貫而出，紀伯走在最後，退出去的時候，輕輕將門帶上。
紀遠思跪坐在地上，怔怔然地瞪著床榻。紀祖達安詳地躺在那裏——一如他夜裏來探視所見——似乎隻是睡了。每夜每夜，當他前來探視叔父的時候，總在心裏向自己說要騰出一兩日時間來好好陪陪叔父，然而卻始終未能實施，似乎總是被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阻礙了。他總是一麵帶著愧疚，一麵又安慰自己說日子還長，等他忙完這段，必定會……沒想到這個必定成了他永遠也實現不了的謊言。
孩提時候，是叔父送他去鎮上的私塾；是叔父在散學之後，帶他去山裏捉野兔打獐子；也是叔父，在他被爹娘罰的時候跳出來幫他擋著。年少時的每一幕裏都有叔父的身影，特別是在他爹娘相繼去世之後，他便與叔父相依為命，直至入京為官。
初為京官的時候，他也曾去信請叔父入京來住，叔父總說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他不習慣。而他那時初入仕途，意氣風發、躊躇滿誌也沒顧得上叔父那邊，他說了不來，他也就沒有強求。而這兩年叔父年歲漸長，他終是放心不下，去了幾趟信，又特意差人回去接他，總算將叔父接至京城，又總算說服他長住下來。
他以為，叔父就在身邊，比之原來的鞭長莫及，無論如何多少也能盡點孝道；他以為叔父身體還康健，他與他還有好些年的時間可以相處；他以為，他隻是耽擱了一日兩日，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他從來就沒想過風雲變幻竟然隻在一日之間，他更沒有想到，竟然，竟然連叔父的最後一麵也未能見！
如果不是他以為是，如果他肯多挪些時間好好陪陪叔父，如果他的馬能跑得再快些，如果他能早些得了信，如果不是陛下強留……
紀遠思又氣又悔又恨，牙齦咬出血來。
“相爺，相爺！陛下來了！”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紀伯悄聲呼喊。
紀遠思一動不動地跪著，恍如未聞。
又片刻，門“吱呀”開了，商蘇衡走了進來。
“遠思？”
紀遠思不應。
商蘇衡又向前幾步，再喚：“遠思？”
紀遠思還是不應。
商蘇衡默了片刻，柔聲勸道：“遠思，令叔已經去了，你要節哀……”
紀遠思豁然掉頭，冷冷地逼視她：“陛下可滿意了？”
商蘇衡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虛弱地反問：“朕，朕滿意什麼？”
“家叔去了，陛下難道不滿意？臣再也不會拿家叔做藉口了！”紀遠思尖銳地諷刺。
“遠思，朕，朕並無此意……”商蘇衡無力地反駁。
紀遠思冷冷一笑，“陛下不是怪臣總將叔父掛在嘴上麼？陛下不是認定臣搪塞於您麼？從今往後，臣再也不會將叔父掛在嘴上了，陛下難道還不滿意？”他將今日商蘇衡對他的指責原封不動的都丟還給她。
“朕，不是那個意思。”商蘇衡無力辯解，隻能虛弱地駁道。
紀遠思冷冷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商蘇衡避過他冰冷的目光，定定神，改道：“遠思好好操辦令叔的後事，朕方才在外麵問過紀伯了，知何令叔傷從何來，遠思你放心，朕……”
紀遠思憤然打斷：“不敢有勞陛下費心！家叔的事，臣自會操辦，夜已深了，陛下還是早些回宮罷！”說完掉回頭去，不再理會商蘇衡。
“遠思你！”商蘇衡才想發火，又軟下去，“這兩日，你就留在府裏操辦令叔的後事吧，不必早朝了。”
紀遠思也不回身謝恩。
商蘇衡憂傷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歎了口氣，道：“朕回去了，遠思你也不要太過傷心，要保重身子。”
紀遠思還是理也不理。
商蘇衡無奈，隻得默默推門而出。門外，尚思與紀伯幾步之外靜靜候著。她衝紀伯吩咐道：“好生照料你家大人，莫要讓他傷了身子。”
紀伯連忙應是。
商蘇衡又道：“黎家的那幾個人，朕帶走了。你們叔老爺的事，朕會差人處理，不要告訴你家大人，勞他操心，讓他安心操辦後事就是。”
紀伯又應了聲是。
“尚思，回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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