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刀劍風流》  第三十章 風雨同舟(一)

章節字數:8602  更新時間:12-03-06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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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挽香進入穀中,召來惜墨,麵色沉重地道:“從現在開始,你收拾一下寂靜雪裏的東西,帶著這裏所有的姑娘們盡快離開此地,找個安全的地方暫時將她們安置一下。”

    惜墨從未見過她用這樣的神情和語氣說話,不由嚇了一跳:“姑娘,出了什麼事了?”

    “此地已是是非之地。柔兒她們已經……”宋挽香已說不出話來,惜墨見她見她眼中閃著淚光。宋挽香撇過頭去,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忍住不讓眼淚落下來:“你去竹林,將她們的屍首好生收殮了,莫讓她們曝屍荒野。”

    “屍首!”惜墨叫起來。宋挽香卻已轉入梅園中去了。

    夜蓮一個人抱著刀,在白梅樹下靜坐冥思,身上覆著白白一層不知是雪還是落梅。宋挽香正猶豫著要不要走上前去時,夜蓮已開口:“我的傷已經沒事了。那臭小子服了你的藥,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宋挽香歎了口氣,躡步走到他身邊,輕聲道:“這是你第一次輸予人吧?”

    夜蓮沉默片刻,便道:“我不是輸不起的人。”他忽然站起,肅色望著宋挽香:“你不知道我在練成這套刀法前失敗過多少回。蕭夜雨從教我第一招起,就已告訴我什麼是失敗!他說過,人若不懂得失敗,就永遠不會成功。蕭家刀法並不輸那人,不過是我的刀法還未練至精純,敗了也在常理之中。失敗於我來說並不是第一次,我明白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若再遇到他,絕不會輸第二次。”他的目光從來沒有如此堅定。

    宋挽香聞言莞爾一笑,眼中卻浮起一層薄霧。眼前的夜蓮身上有種超於他年齡的成熟與冷靜,這樣的冷靜若不經過異常的磨練和際遇,絕不可能有。她姐弟二人失散十幾年,想這十幾年間他一定是吃盡了苦。人言長兄為父,長姐為母。她這個長姐卻從不曾好好地照顧過弟弟。如今看到他長大成人,亦是一個小小男子漢,心中既愧疚又心疼更欣慰。她輕撫著夜蓮的肩頭,柔聲道:“我的阿蓮真的長大了。身為長姐,我很高興,相信父親母親還有祖父他們在天之靈亦感慰藉……”話到此處,已忍不住轉頭拭去淚水,苦笑了下。

    想她宋挽香這些年來看盡生離死別,看透世情名利,紅塵冷暖,自以為心已豁然雲淡,卻不想還是如此易感。

    夜蓮也察覺出她今日的反常,疑惑地望著她。

    宋挽香含淚而笑,忽然道:“叫一聲‘阿姊’吧,自從我與阿蓮相認至今,還沒聽你這麼喚過我。雖說我這個做長姐的沒有盡過養育你的責任,可還是奢望能聽你親口喚我一聲姐姐。”

    夜蓮瞪大了眼,等他反應過來宋挽香說什麼時,不由紅了臉,別扭地撇過頭去,掙紮了半晌才張嘴,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字來:“阿……”一頓,卻道,“喂,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

    宋挽香嘴角噙笑,溫柔地瞧著他,似乎怎樣也看不夠。眼中湖水微瀾,滿是深情。“我要出一趟遠門。”

    “又要去別處采藥?”

    宋挽香搖頭:“這次一走也不知何時能夠回來。你要好生看護封塵,待他傷勢有些好轉,你帶著他盡快離開此地。鬼門的人沒有得到地圖絕不會善罷。”

    夜蓮見她言辭有異,逼近一步追問:“你到底要去哪裏?你若不肯說,我就一步不離地跟著你。那個臭小子要死要活,我懶得管。”

    宋挽香知道他的執拗性子,見瞞不過隻得道:“我去邪道天宮。你可放心?”

    夜蓮一時以為自的耳朵出了問題:“什麼?”但見姐姐眉間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淒楚,才確信自己沒聽錯。“是那個人來找你?”

    宋挽香淡然一笑,盡掩淒涼:“或許命中注定的事就算天下再大也是無處可逃的。”

    夜蓮微微遲疑,嘀咕道:“如果是他,應該不會難為你……”

    宋挽香拍著他的肩,略有些悵然:“所以你並不必擔心我。答應我照顧好封塵,別讓他再被鬼門的人找到。”

    夜蓮不語,也沒問她為什麼一定要去。他明白姐姐的性子和脾氣,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能讓她放棄多年的清靜,再次走近那個最最令她心思纏結的人。到了邪宮,他也再不用擔心姐姐的安全,邪宮上下無人敢對她不敬,就算是晏君臨,亦得讓著她幾分。隻這一路上,莫要出什麼差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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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的清晨,晨霧還未散盡,宋挽香帶著她的半月琴和一隻包裹就已準備上路,包裹裏隻有幾件簡單的換洗衣裳和幾丸寂靜雪特製的藥丹。她著一身極簡易的白布袍子,窄袖束腰,卻愈顯英華。

    離開之前,駐足竹林中,宋挽香回身望了一眼這隱居了數年的幽穀。再入塵世,不知何日是歸期,還有無歸期?

    樹欲靜而風不止,奈何,奈何。

    “如果天意如此,那麼我宋挽香奉陪天意!”她決絕轉身,再不複回頭,大步踏出竹林。紅塵無常,此刻心中,生死更見淡泊。

    白陵舟早已在竹林外等候。他原以為姑娘家出門定要捎上不少細軟,說不定還要帶上幾個路上服侍的丫鬟,女兒家又不便騎馬,故而趕著馬車前來。不想宋挽香隻身一人,便衣束發而來,也不屑看他一眼,徑直上了馬車,那意味隻覺跟他多說一句也懶怠,清冷得直透人心底。

    白陵舟麵上不動聲色,內中卻如根針紮在心裏,恨得幾乎把牙咬碎。這世上最大的鄙夷絕不是諷刺和辱罵,而是完全漠視你的存在。宋挽香的態度輕蔑已極。這樣的屈辱對於白陵舟這種人來說,簡直比少時被員外的胖兒子狠揍一頓還要不堪。平日裏若有人瞧不起白陵舟,他絕不會在意,因為在他眼裏他更瞧不起對方。他自信以自己的能力能讓任何人對他刮目相看,又或者,直接殺掉。從前他從不在乎別人視他為小人,道德在他眼裏隻是俗人作繭自縛、畫地為牢的蠢行。但不知為何,眼前女子一身雍容淡泊,卻襯得此刻的他汙穢不堪、卑賤下等,令他屢屢想起自己的出身和曾經做過的惡行——這些他連做夢也不想夢到的過往。這種從未有過的莫名的自慚形穢,令他油然而生綿綿恨意,而眼前的情勢又使他發作不得,又不知如何排解。他發狠一鞭子甩在馬屁股上,立即現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那馬吃痛長嘶一聲,撒開蹄子發足狂奔而去。

    正在宋挽香離開後的那晚,月色清輝瀉入房中,今日的寂靜雪比往常越發寂靜,靜得好似整個世界都失了聲。封塵悠悠轉醒過來,但傷口處傳來的痛楚令他忍不住哼哼。就在此刻,一道人影快速地進入他的房間。

    封塵一驚,喝道:“誰!”掙紮著想躍起,卻無意觸碰到傷口,頓時一陣錐心的刺痛傳遍全身,嘭地又倒回床上。

    黑暗中,來人輕輕哼了一聲,走過來,將一物放在他床頭。借著月色,封塵終於看清那人就是夜蓮。

    “你……”

    “我來看你死了沒有。”夜蓮截口道。

    床頭一個瓷瓶,裏頭盛著傷藥。他居然來給自己送藥!封塵好奇地望著他,既然是來送藥為何又這樣不願被人瞧見?

    “你怎知我醒了?”封塵忍不住調侃,“難不成你一直守在外頭?”

    卻見夜蓮聞言神色一變。

    封塵一愕,不過一句玩笑話,難不成真讓自己說準了,這小子真的一直在外麵守著?

    夜蓮板著臉道:“早點養好傷早點滾,我可不想一天到晚都對著你。若不是她交代過,我現在就想把你扔出去。”

    封塵忽然憶起宋挽香,急道:“姐姐呢?姐姐可好?未受傷吧?”

    夜蓮不屑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般沒用麼?”

    封塵一怔,隨即垂下頭,握緊了拳頭,咬住嘴唇再不言語。他的確是沒用,鬼門的人一定是因為他才找上這裏的。本以為這裏會是他的家,以後能在此安然度過一生,不想自己帶來的是無盡的麻煩。封塵掙紮著又想起來,他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

    夜蓮箭步上前,一翻腕,夜刃刀已壓住他。“你想做什麼?”他慍道。

    “我……得走……”封塵咬牙,“否則他們還回來找你們的麻煩……”

    “廢話!”夜蓮拿刀身壓得他動彈不得,“你要是再敢動一下,我先一刀結果了你,反正你出去也是死。”

    “可是……”

    “閉嘴。我懶得跟你廢話。她若在,也要被你氣死。你給我聽好了,我隻說一遍,你給我乖乖躺著不許動,等你傷好了,你就算不想走我也會把你扔出去,明白麼?”說完似不耐煩再跟他廢話,轉身就走出去。

    封塵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歎氣,真是個脾氣古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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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一路疾馳。白陵舟不斷揮動著馬鞭,隻求能夠早一步到達邪宮,不用再對著這個女人。馬車跑得幾乎快要飛起來,上下顛簸得厲害,連白陵舟都覺得自己的心肺都快被震出來了,但車內的人卻一點聲響也沒有,既沒有哼一聲,更沒有讓他把車趕得慢些,有些時候幾乎讓白陵舟錯覺自己趕了一輛空車。

    一路之上,兩邊景物在白陵舟耳邊呼嘯而過,疾馳了兩天,兩人已離開了積雪峰的範圍。一路上行路打尖,相互無話。第三天,馬車逐漸馳入一片黃土平原,平原上起起伏伏不少小土坡,卻空曠無人。夕陽西墜,晚風猛烈,吹得黃沙飛揚,迷人視線,白陵舟隻得眯著眼判斷前路方向。這平原上的沙土粒子大而粗糙,棱角尖銳,更兼西風勁急,吹打在手臉之上不但生疼,甚至能劃出血痕。

    “什麼鬼地方。”白陵舟一邊趕車一邊不由咕噥了一句。他暗暗提動內勁,他的全身散出一股真力隱隱流轉在身體四周,所有撲向他的沙礫皆被這股真力激飛出去。

    背後忽有一物飛來,白陵舟反手一接,是個白玉小瓶,從車裏拋出來的。隻聽車裏人道:“抹上一些可防風沙。”

    白陵舟握著瓶子,感覺上麵還帶著溫度,想是那女人貼身之物,不由哼了一聲道:“我們男人皮糙肉厚的,用不著這東西。”

    裏頭的人道:“不是給你用的,是給你的馬。”

    白陵舟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自己竟還不如一匹馬?但當他看了一眼馬時,卻發現馬眼睛最脆弱的部位的確被風砂劃出數道血痕。

    車內人已道:“這片平原稱為‘風刀原’,由於特殊的地貌,又經常狂風大作,砂土漫天,極易傷到來往之人,所以此地已無人煙,所有過客到了此處也會想方設法轉道。”頓了頓,道:“不是每一條近道都是那麼好走的。”

    白陵舟並非沒聽說過這處地方,他來時也曾避讓過,隻不過這回歸心似箭,才抄了近道,不想著風刀原果然厲害。馬眼若傷,馬車就難行了。白陵舟隻得為它上藥。白玉瓶子裏盛著透明粘稠的膏子,一抹上去,傷口立即止血愈合。白陵舟心中暗道,這女娃子的藥果真奇效,想來醫術也該是不錯,帶她回去應該能夠交差。他加緊催鞭,想要盡快離開這風刀原。

    馬車已馳至腹地。耳邊盡是嗚嗚的風砂翻滾飛旋之聲,愈發遮天蔽日,馬車也豁盡全力向前飛奔。忽然,白陵舟一緊手腕,猛地一扯馬轡,飛奔中的馬車,連車帶馬被他這一扯,生生地止住了步子。這一下緊急的製動,旁人若坐不穩,定從車裏滾出來。但聞車內淡淡一聲:“有人追來了。”

    白陵舟“嗯”了一聲。他已感覺到四周的風中流動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殺氣!這風刀原四下無人,怎會有殺氣?他立即停車下地,俯身貼在地麵上凝神細聽,果然聽到有數騎快速飛奔而來。既然風刀原經年無人過往,那麼這批人很可能是朝著他們來的。白陵舟方眼一望,周圍有無數起伏的小土丘,他心中一緊,這樣的地形是設伏的最佳地點。這些土丘之後是否埋伏有人馬?白陵舟縱身向著最近的土丘掠去。他運動內力,雙手掌心開始泛紅同時警戒著靠近土丘,誰若在此時衝出來,他必一掌擊斃。

    但當他登上那土丘時,發現四周並沒有人,登高一望,隻見有六匹快馬快速向這邊飛馳,離此地大概還有十裏地。

    那麼殺氣從何而來?

    這時遠處馬車之下的地麵忽然震動起來,震得地麵上的砂土撲撲直跳,馬也感應到了危險,受了驚嚇,撒開蹄子狂奔起來。白陵舟暗叫不好,急欲返回,誰知卻為時已晚。一人自地下破土而出!那馬揚蹄高嘶,奮起前蹄要將那人踢出去,那人卻一躍丈高,手中有一物同時向著馬車內飛旋而出!

    白陵舟一驚!那人撒出之物,遠遠看去竟令他覺得十分眼熟。

    月連環!

    白陵舟猛地憶起他在女兒坊內的一戰,見識過此物。

    十三月殺令怎會到了此地?難道那日在女兒坊敗在他手下的那人帶著月殺令千裏追殺他至此?不可能。白陵舟心念如電閃,易水樓絕不會做無利可圖的買賣,更不可能為了這種事情浪費精力。那麼他們的對象是——宋挽香!這女人怎的跟易水樓又扯上關係?白陵舟沒料到她背後如此不簡單。

    就在這時,馬車左右兩邊的地麵也忽然裂開,又有兩人破土而出,祭出手中月連環飛向馬車。

    白陵舟援救不及。三枚月連環自三個方向破車而入,窗門被絞得粉碎。月連環刃薄而快,一旋而出,殺人無聲,馬車內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白陵舟心道糟糕,他雖不在意宋挽香的性命,但她若一死,自己千裏迢迢的來回豈不白費?而且膽敢在他眼皮子地下殺他要的人,豈非完全不將他白大神君放在眼裏?白陵舟拔身欲去搶救,但突然之間,他腳底下得土丘猛地爆裂開來,從土裏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右扣住他的腳踝,又飛出兩條細索纏住他的雙臂,白陵舟頓時被固定住動彈不得。

    這土丘之下竟也埋伏著月殺令殺手!這些人竟還會土遁之術,難怪會選在這裏設埋伏。

    白陵舟一皺眉。易水樓的十三月殺令若盡出,就難纏了!

    就在這時,他眼尖看到不遠處的另一個土丘上立著一個人,麵目竟爾相熟,不就是那日在女兒坊與他交過手的人?

    月狼一見手下人製住了白陵舟,立即飛身縱來,雙手一拂腰間,兩枚月連環映著落日的餘暉,泛著帶紅的金光,有如神物飛旋而出,向著白陵舟的脖頸絞來。月狼的嘴角似還浮動著獰笑。想當日女兒坊一戰,月狼敗得狼狽,如今得此千載難逢的良機,他豈能放過,自然要親手殺了白陵舟,一雪當日之恥。

    月連環來得不及眨眼。宋挽香和白陵舟同時陷入危境!

    就在這時,兩枚銀針自馬車內迅疾無聲地飛射而出,一下刺入擋在前頭那名殺手的雙眼,殺手慘呼一聲,一頭紮入沙中,其餘兩人見一擊不成,也立即遁入地下。馬車內的人如雲般飄出,一揚手,數枚銀針朝著白陵舟的方向射出。

    銀針穿越暴風狂沙,居然依舊不偏不倚地擊中了月狼的月連環。月連環立即偏了準頭。而白陵舟也在此時,兩臂一抓索鏈,單腳猛一跺地,整個人憑空躍起,貫注內力的雙臂充滿了力量竟將地下土丘中的四個人全扯了出來。白陵舟揮動索鏈一擊,月連環正中鏈條,頓時爆射出一串刺眼的火星,月連環在空中劃出個半圓,竟調轉了方向,反向月狼抹過來。

    月狼眼見即將絞殺了白陵舟,誰想在最後關頭一向如馴獸般的月連環竟失了準頭,更被白陵舟一擊之後竟反噬主人。月狼一驚之下身子一蕩,淩空一個翻身徒手接住月連環。“哼,白陵舟,你以為這麼輕易就能躲得過去麼?”月狼冷笑。

    白陵舟正同拴住他的四人角力搏鬥,月狼一個旋身,身上四把月連環全數向著他飛出。困住白陵舟的四個殺手亦是心有靈犀,兩人忽而躍開同時祭出身上的三把月連環,餘下兩人則不斷變換方位,牢牢牽製住白陵舟。

    十輪薄刃彎刀劈開風沙飛旋而來。麵對這種凶狠的長距離攻擊大殺器,徒手搏鬥之人萬分吃虧,更何況白陵舟手腳被縛,行動十分困礙。月連環又是用特殊的材質打造,尋常刀劍難傷分毫,一雙肉掌更是奈何它不得。盡管白陵舟全力抵擋,護住要害,但月輪過處,他的雙肩、手臂、膝蓋上已然開了數道血口子。

    然而第一輪的殺招還未過去,牽製的殺手同攻擊的殺手立即互換了角色,另兩人再次出手,六枚月連環連番攻來!白陵舟奮力揮臂,拽著鐵鏈側身一擋,“叮叮叮”幾聲,擋開了四枚,但仍有兩刀著了他的身體,後腰同背部又多了兩道口子。幸而他係著條銀腰帶,擋了擋銳鋒,否則後果堪憂。

    月連環刃口極薄,著了一刀立即破肉見骨!鮮血染紅了白陵舟的白衣,一時觸目驚心。

    十三月殺令果然不愧為易水樓最王牌的殺手組。經驗豐富、配合默契,而且每一個人對月連環的掌握簡直如同掌握自己身體的某一個部分一般熟稔。十三月殺令盡出,便意味著沒有達不成的目的,沒有殺不了的人。但眼下出動的隻有七人。原來月殺令在上一回追殺沈碧幽、宮雨等人時,折損了一人,傷了一個,餘下的方才又被宋挽香傷了一個,是以十三人並未齊全。

    宋挽香見白陵舟被困,一出手又是數枚梅花針,銀電般射出。月狼這一次終於看清了方才打偏他月連環的是何物,急起攔阻,他一撥月連環,月連環急速旋轉轉成一個無隙的圓輪,將梅花針紛紛擋落。豈料宋挽香使得是針下藏針的獨門手法,月狼的手上依舊著了一針,痛得他嗷了一聲。

    宋挽香一雙秀目,凜然射出兩道利光:“想一口氣殺我們兩人,恐怕你們還沒這個能耐。你們的目標是我,何必為難他?想要地圖,全都衝我來就是。”

    這時,勁急的馬蹄聲挾帶戾氣破空逼近,快速掩殺過來。

    月狼挑起嘴角,冷笑:“有沒有這個能耐馬上就見分曉。”

    宋挽香心道不妙,未等月狼祭出月連環,她已倏忽欺身而上,寒雪折梅手毫不容情地拍向月狼。月狼一驚,這女子身法忒快,一展月連環也攻向宋挽香,兩人轉為近身之戰,來來往往拆了十幾招。折梅手靈巧絕倫,其中蘊含各路擒拿手法中的精髓,更創有獨門招式,月狼被攻得竟有些支拙,不想這女人的武功竟出乎意料地高強。

    就在宋挽香拖住月狼的時間裏,白陵舟已掙脫了兩條索鏈。

    然而這時,遁入地下的兩個月殺令忽然殺出地麵,雙雙揚手,將身上佩戴的四枚月連環同時遞出,八枚彎刀分上下左右不同的方向一齊偷襲宋挽香的後背。宋挽香一驚,以她的武功,尚不致著道,隻不過她的背後還縛著半月琴,那是絕不能毀壞半點的。她隻能返身應對,卻見八片明晃晃的白月輪迎麵劈來,月月連環,將她的來路去路皆盡封死。

    好一個八月連環!

    正當她欲提氣施展開身法躲避這詭物時,沙地下陡然伸出兩隻手,死死握住了宋挽香的腳。

    宋挽香名門出身,極重禮教大防,別說被陌生男人摸腳,就算碰一下也是容不得的。她又氣又羞,偏又動彈不得,情急之下,當即解下腰間的玉錦帶,帶長數尺,便以此為兵器。虧得她穿了一身男式的長袍子,衣帶一解,狂風貫入,衣袍被吹得鼓脹起來,衣袂飛舞,幾欲臨風而去一般。宋挽香一手撒出梅花針,一手將衣帶甩出。衣帶挾了內力,頓時變得非常強韌,如同皮鞭子一般,左右上下幾下抽送,加之梅花針的輔助,將襲來的月輪全數擋了回去。這時背後一陣勁風殺到,宋挽香不及回身,急忙背過手去一拍下琴沿,寶琴飛旋而起。宋挽香接住了琴,卻隻覺背後一涼,隨即一陣鑽心痛楚,背上已著了一刀。

    手足一旦被製,性命便堪憂。殺手的手法從來多卑鄙陰險。

    不容多想,宋挽香覆掌一拍鳳尾,琴身往下一杵,內力自掌心穿過半月琴,透入地下。地下的殺手當即被震得頭腦迸裂,再不動彈。宋挽香隻覺腳上的桎梏陡然鬆脫。下方的危機雖解,但這眨眼間的一個舉動卻令她周遭的防衛出現了極大破綻。月狼和餘下兩個月殺令的攻擊已到眼前。宋挽香再次抽動玉錦帶,錦帶一氣卷住四枚月連環,月連環被絞在一起,兩下牽製。宋挽香身形一閃,另四枚冰冷的月連環貼著她臉畔擦過,隻覺一片透骨寒意自臉頰沁入心肺。

    而另一邊月狼刀鋒又至!

    忽然,一條白色身影自月狼身後飛縱而起,一掌拍在他背上。

    刀鋒還未砍到宋挽香身上,月狼忽然“哇”的一口血箭先自噴到了宋挽香的身上。

    原來白陵舟已掙脫了四個月殺令的束縛,搶身來解宋挽香的危機,三陰血煞掌結結實實地拍在了月狼身上。

    宋挽香卻猛地睜大眼睛望著白陵舟的身後,大喊一聲:“小心……”

    白陵舟在同時聽到了馬嘶聲。

    他猛回身。狂沙中難覓身影。

    卻見一道從天而降的刀光,迎風帶起烈烈刀氣割得他兩頰生疼。

    黃沙飛揚,刀光快過電光石火,白陵舟還未來得及看清持刀的人。

    他本能地向後飛退。

    但刀光卻變得比他更快。平平一折,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極快地橫切過來,白陵舟急忙仰麵伏腰。但腰間陡然傳來一陣巨痛。不好,腰部已傷。白陵舟足下一蹬,隻得再次快速飛退。但刀尖直追他而來。

    生死一瞬,他忽覺幾道銀光,自耳際飛過。

    梅花針。宋挽香已出手。

    白陵舟退了幾步卻陡然停下,不再後退半分。任由刀尖向他刺來。

    叮叮叮數聲,梅花針盡數撞在刀尖上,將來勢阻了一阻。但刀尖仍有寸許刺入白陵舟的身體。白陵舟眼中卻無懼色。

    每個人都會在自以為得手之際忍不住停上一停,以求確認是否真已傷了對方。這是所有人在戰鬥中心裏最為鬆懈的一刻。就算高手亦不例外。何況,刀已確確實實刺進了白陵舟的身體裏。

    這就是白陵舟不再後退的原因。這一刀原本可重傷他,但有了宋挽香的幾針,刀口便刺得沒那麼深,不能致命。白陵舟搏得就是這一點。在刀尖刺入他身體的刹那,他忽然伸出兩指捏住刀身,飛起一腳踢向對手的手腕!

    這一腳蹴出至少帶著他九成的內勁,對方的刀若再進一寸,必然著他這一腳折斷手腕。這種千鈞一發中搏命的打法,考驗的就是誰比誰更不要命。

    在很多的戰鬥中,人往往越不怕死就越不容易死。

    對手果然也是個愛惜自己的人,刀鋒不由向後一縮,刀尖自白陵舟的身體內抽出。鮮血立即泉湧。白陵舟隻覺一陣暈眩,身上數道重傷,就算是鐵打的隻怕也撐不住。他捂住傷口不禁向後踉蹌了一步,卻有人已自後扶住了他,出手如風地快速點了他身上止血的穴道。

    白陵舟在痛楚中卻嗅到一陣淡淡的白梅香,忽生天堂地獄的錯覺。這時一隻軟軟的手伸進他的懷裏,取出方才給馬上過的藥,快速地敷在他的傷處。流出來的血立時就少了許久。

    但此時,十三月殺令已將他二人團團圍住。更有三匹馬自黃沙中踏出,逼近兩人。為首的馬上赫然坐著鐵麵人,手中冥王刀已出鞘。方才那一刀便是他所出。

    白陵舟胸膛起伏,喘著氣低聲道:“易水樓和鬼門的人怎的到了一處?”

    宋挽香冷哼一聲:“蛇鼠一窩而已。”

    白陵舟見她臉色蒼白,便知她也已受傷。兩個人不知還有多少戰鬥力……然而圍住他們的是十個一流殺手,其中還有一個絕頂刀客。十雙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二人,隻要他們有一個動作,就會遭到瘋狂的攻擊。這樣的情勢,就算在白陵舟這個不到最後絕不死心的人看來,勝算也幾乎為零。該死的!這女人到底什麼來曆,怎的竟會招惹上這麼棘手的麻煩?而他白陵舟難道會因為一個不留心葬送在這種地方?不,他決不允許。

    怎麼辦?豁命一戰?

    不。冷靜。這個時候需要絕對的冷靜。白陵舟在心中默念。他感覺到,宋挽香扶著他的手依然穩如磐石。她傷得並不重,而且也同樣冷靜地在尋找著生機。白陵舟慶幸眼下他有一個好戰友,此時此刻,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是的,這個地方還有一處生機——惟一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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