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55 更新時間：10-05-25 18:15
丁獵岩的心情很好。
他已經十多年不曾有這麼好的心情了。
這些年，他吃得苦不可謂不少。他賣過藝、當過鏢師、幹過護院、也做過小買賣，但凡能掙到點錢的營生他幾乎都做過。但如今隻要一想到受了多年病痛折磨的兒子馬上就能脫離苦難，像別的孩子一樣健康快樂地生活，他便覺這些苦都算不得什麼，腳底下的步子也不由輕快起來。就連那黏答答濕漉漉的細雨打在身上，他都覺得分外美好。
藥鋪就在眼前，鋪子裏還是那個眼熟的老掌櫃。
“掌櫃的，我帶銀子來了。”語氣中是抑不住的興奮。
那掌櫃的盯著他仔細辨認了一會兒，又側著腦袋想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來：“哦，你就是那個幾年前求著我要買龍根脯的。”
丁獵岩點點頭，笑道：“是，就是我。我已經把您要的銀子數攢齊了，求掌櫃的把藥賣給我吧。”
誰知那掌櫃的卻搖搖頭：“龍根脯已經被別人買走了。”
什麼？！丁獵岩如被一記悶雷擊中！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他臉色煞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噯，你運氣不好，那龍根脯剛剛被人用一百兩黃金買……”話還沒說完，丁獵岩已揪住他領口，將他從櫃台後麵直接拖了出來！刀光一閃，雪白的刀刃已抵在他的頸項間。
那掌櫃頓時嚇得褲襠都濕了。“好漢饒命，饒命啊！”
“為什麼！你說好留給我的！為什麼不等我來……為什麼！”丁獵岩紅著眼，幾乎嘶叫起來。
十年來的辛酸在刹那化為排山倒海而來的絕望，瞬間將他沒頂。沒了龍根脯，兒子的病也沒了希望。一下如墜萬年寒冰之窖中，丁獵岩隻覺胸口一陣窒息的痛楚。他不能相信，為什麼老天要對他這麼殘忍？
丁獵岩渾身都在顫抖。
但那藥鋪掌櫃抖得比他更厲害。“壯士饒饒饒……饒命……”
丁獵岩的眼中布滿鮮紅的血絲，臉色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猙獰。
“誰！是誰買走了龍根脯？說！”他握緊刀柄，眼中殺氣升騰。
“是是是……是一個姑姑姑……姑娘……”冰冷的刀鋒貼著脖子，嚇得那掌櫃上下兩排牙齒直打架，連話也講不利索。忽然間，他眼睛猛地一亮，直指著門外，像是看到救星似的大叫起來。
“是她！是她！就是她買走了你的藥！”
細雨霏霏中，一個女子在藥鋪外，撐傘獨立。
那是一把紅羅傘，豔紅欲滴，刺得人眼睛一痛。傘上繪著金色的花，花蔓如蛇般蜿蜒盤旋一直纏繞到紫竹柄，透著說不出的妖異。
傘下一雙紅色的鞋，鞋麵上也繡著金花。撐傘的女子，薄紗蒙麵，恍如白晝中的幽靈。“壯士想要龍根脯，就請跟奴家來。”
那女子將丁獵岩引至一處無人之地。
這裏，是一條死巷。
丁獵岩心急如焚：“姑娘，龍根脯於在下有救人之急用，還請姑娘割愛，不論姑娘想要多少銀子，在下絕不皺一下眉。”
那姑娘似早料到他有此請求，以一種了然於胸的口吻道：“要我割愛也容易，我不要你的銀子，你隻需要替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後龍根脯就是你的。”
丁獵岩方才恍然，這女子就是衝他而來的！不詳的預感湧生，他警惕地問：“姑娘請直言。”
那女子果真直言，而且一言驚人。
“六月初六，儒門六館會試，殺衛長雪。”
衛長雪？儒門門主衛長雪？丁獵岩大吃一驚。這女子的目標竟是三教掌門之一，這可是天大的事情。可是這種事又怎會找上他這默默無名之人？
他嗬嗬一笑：“姑娘太看得起在下了。衛門主何等人物，就憑在下區區一把刀，怎有可能殺得了他？”
那女子卻道：“這個你毋需操心，屆時我們自會安排好一切，時機一至你隻要出刀殺了衛長雪即可。”
丁獵岩隻覺渾身血液開始冷凝，一股寒意自腳底躥升，他感覺自己即將卷入一場巨大的陰謀事件之中，成為某些人手中的殺人之刀。可他，有的選擇嗎？丁獵岩的瞳孔開始收縮。
“你們？‘你們’是誰？你又是誰？”
那女子悠然地撫了撫鬢邊發絲：“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你隻要記得龍根脯現在在誰手裏就可以了。”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盒，神秘雙眼中流露出一絲歹毒，“拿衛長雪的人頭，來換你的藥。”
“當然，你還可以有第二種的選擇。”她莞爾，“現在殺了我，龍根脯也是你的。”
丁獵岩紅了眼。他丁獵岩雖不是什麼英雄俠士，卻也從不曾為了一己的利益去傷害過別人的性命。難道終要以一命換一命，才是這個江湖的規矩麼！“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你該知道，一個退出江湖的人，不該再動他的刀。刀一出，就表示他已再度踏入這片江湖。”她幽幽一歎，“一步江湖無盡期啊。”
丁獵岩暗咬牙關。她手中托的盒子裏裝的，應該就是龍根脯，那是他非要不可的東西。但去儒門絕對是九死一生，同是殺人，是不是殺了眼前這個女子更簡單更直接？
他緊了緊手中的“寂滅輪回”，沒有動。
那女子看著他，淡笑道：“恭喜你做了個聰明的選擇。實話說，這盒子裏隻有半根龍根脯，你若動手，就永遠也見不到那另外半根，甚至，還有你的妻子和兒子。”
丁獵岩聞言，目中寒光暴長，怒道：“你將我妻兒怎樣了！”
撐傘的女子依舊輕描淡寫地道：“放心，她們如今仍然平安。不過如果你完不成任務，其後果奴家也無法保證。”她將手中錦盒遞到丁獵岩麵前，“拿去吧，你兒子正需要它。事成之後，奴家會將另一半奉上。奴家叫紅羅傘娘，你可要記著了。”
那托著錦盒的手，竟有六根手指！
丁獵岩布滿紅色血色的眼，盯著盒子。眼前就是他念想了數年，為之付出無數心血的東西，是他兒子唯一的生命希望，可此時他卻伸不出手去接下這小小的盒子，這殘酷的誘惑。
小小死巷中，兩人一時默立無聲，靜得令人窒息，唯聽到雨打在紅羅傘上的聲音。
丁獵岩的人生也正如這死巷一般，無路可走。
雨已越下越大，一切景物都在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這雨聲淒淒。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上天對螻蟻般蒼生的同情，還是悲哀？
良久，丁獵岩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接過錦盒，頭也不回地邁入雨幕之中。
“輪回刀出，地獄門開。”下一個要入輪回的，到底是別人，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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