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藥人生

上部 都市男女  第二十九章

章節字數：3034  更新時間：09-10-18 09:06

    “嗨。”餘子萱主動打招呼，見林澤洋一臉意外，餘子萱微微一笑。望了望四周，餘子萱在艙口的台階上坐下。

    林澤洋怔怔地望了餘子萱一陣，在餘子萱的身邊坐下。

    然而，餘子萱卻似乎並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也沒有看他，手托腮出神地望著遊艇一絲絲劃破那宛若大幅上等絲綢的碧藍海麵，眼睛微微眯起。

    頭頂幾隻白色的海鳥飛過，低低掠過海麵，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又直直衝著藍天翱翔而上，偶爾發出幾聲清脆響亮的鳴叫，配合著海水拍打遊艇的聲音，卻奇跡地營造出一種獨特靜謐的氛圍。林澤洋注視著不遠處的李偉宸，這時的李偉宸正側過頭去對著身邊的德國人在說些什麼，明明語言不通，那個德國人卻不知為何一直在點頭，像聽懂了般對李偉宸的話頻頻表示讚同。

    “小時候第一次看海，就被迷住了。”

    耳邊聲音突然響起，林澤洋愣了一下，側頭看向身邊的女人。

    “那時，就那麼傻傻地坐在海邊，想著怎麼樣能把那麼藍的海帶回家，一直坐到晚上都不願意走。爸媽實在沒辦法了，就給我一個玻璃瓶，說裝點海水回去就能天天看到它了。”

    “我很開心地裝了滿滿一瓶帶回了家，卻發現瓶子裏的水竟然不是想象中清澈的藍色，而是髒髒的灰白色。我很失望，覺得被爸媽欺騙了，更無法理解為什麼看來那麼美那麼純淨的海，裝到了瓶子裏就會那麼肮髒渾濁？”

    林澤洋看著餘子萱，俊秀的臉上寫著疑惑：她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後來長大了，我漸漸明白了，有很多事物，在遠望著它的時候之所以覺得它那麼美，那是因為它不屬於你。當它不屬於你的時候，你會懷著一顆讚歎的心去欣賞它每一個角度的美好。但是，當你費盡了千辛萬苦將它抓在了手裏，卻很可能會因為付出太多而開始挑剔，開始計較，於是變得越來越不滿、越來越貪婪，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付出那麼多所得到是否還是那個當初令自己深深迷戀的東西？這個時候，又有幾個人還能記得初見它時那種驚豔的心情？正如大海一樣，那時我看到的它，自由、肆意、不受拘束、浸染在天空的蔚藍染缸裏，那麼神聖又神秘，讓人貪婪得想要去接近，卻在接近之後發現它遠不是想象中那般樣子。現在想來其實很傻，海之所以為海，如果能輕易就被裝在瓶子裏，那還是海嗎？”

    ——有很多事物，在遠望著它的時候之所以覺得它那麼美，那是因為它不屬於你。

    林澤洋呆了呆，不明白餘子萱說這些話的用意。

    “不好意思，突然對你說些奇怪的話。”餘子萱轉過頭來看著林澤洋，帶著一絲淡淡的歉意：“隻是覺得你跟雅彤在某些方麵其實很像。”

    他和雅彤相像？林澤洋還沒反應過來，餘子萱已經轉過頭去，隨手撩了撩被風吹到臉上的碎發，淡雅柔和的側臉透著寧靜的成熟氣息，卻帶著幾分慵懶隨意的嫵媚。

    林澤洋腦中突然再度浮現一月多前在餐廳的那次初遇。

    當時，雖明明早已知道了李偉宸是去相親，在見到餘子萱的刹那，林澤洋心頭還是霎時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即便後來林雅彤專門向他解釋了事情的緣由並一再保證餘子萱和李偉宸之間的清白，林澤洋卻依舊無法忘記那日李偉宸和餘子萱相對而坐的情景。

    那時的李偉宸和餘子萱其實並無任何曖昧的舉動，氣氛不熟絡也不僵硬，餘子萱偶爾飄移的視線甚至昭示了她的心不在焉。但就是兩人之間這種看來再自然坦然不過的氣氛卻令林澤洋覺得莫名地契合。李偉宸嘴角輕輕掀起的弧度並不會讓人錯認為是柔情，但卻使他慣於冷斂的麵孔看來柔化了許多，那是連林澤洋都極難以看到的、真正放鬆的神情。

    如果是這樣一個女人，應該可以給偉宸一個更為輕鬆的人生吧？突然冒出的念頭、近乎於莫名其妙的想法糾纏了林澤洋一個多月。執著如他，驕傲如他，從未懷疑過自己是站在李偉宸身邊的那個人，但到了此時，林澤洋卻不再確定。如果最終能夠帶給李偉宸幸福的，並不是自己呢？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林澤洋就覺得冰寒徹骨，卻也因此更無法下定決心去挽回這段隻會讓李偉宸更為疲憊不堪的感情。

    直到林雅彤在得知他因為每天失魂落魄被樂團強製性“放假”而跑來扇了他一巴掌之後，林澤洋才終於從那如同被蛛網密密纏住無處可逃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既然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真正的放手，那為何要由自己親手放棄？如果李偉宸今後的生活注定要由另一個人來塗抹色彩，那至少在那之前，自己仍然能夠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安心地活著。

    於是，林澤洋再不猶豫，主動回到了李偉宸身邊。堅持從家裏搬出去、同意住在李偉宸的公寓、甚至於這次無禮地要求陪李偉宸出差也是為了不浪費任何與李偉宸在一起的機會。並非不信任李偉宸的承諾，隻是對於林澤洋來說，這樣的承諾太過於完美。這樣真切的完美使林澤洋不得不清晰地認知到它的虛渺與不可觸摸。

    幸福有時正如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膨成大大的一團，看來五彩斑斕，吃到了嘴裏卻隻是虛無的一塊，膩人的甜在唇間不知怎麼就轉成了苦味，久久無法消散。

    ##

    等到船終於靠了岸，看到“傳說中”的度假島，餘子萱終於明白了李偉宸口中原來的“荒島”究竟“荒”到何種地步。

    這座島由於地處偏遠，四麵皆是海，島上並沒有多少住戶，隻有幾戶漁民靠單純的打漁為生。海岸邊本有些不規則的樹林，現在為建“度假島”大多數已遭砍伐，整座島看來光禿禿的，如同被剝去了最後一件遮蔽物的乞丐，在海浪的衝刷聲中顫巍巍地發著抖。

    而這“發抖”的原因正是那幾乎占據了整座島的大工地中傳來的一刻不休的施建聲。由於從動工距今不過兩月時間，許多工程都還處於地基階段，碩大的挖土機轟鳴著卷起滾滾沙塵，使整座島看來烏煙瘴氣，幾乎看不清島上情形。

    餘子萱捂著口鼻、隨著前來接待的人員七拐八拐，最後來到了島上唯一的一家酒店。雖說是在這樣的荒島上，這家酒店卻意外地豪華。仿歐式的巴洛克圓頂建築，內部裝潢精致華美，設備齊全，而且看得出是剛建成不久，應是“擎宇”在中標之後修建的，目的大概就是為防止像李偉宸這樣的工程負責人員以及德方代表這樣的重要客人無處可住，去跟工地上的工人擠工棚。

    幾個德國人對於“擎宇”的周到準備讚不絕口，經過飛機之後再坐船這樣的長途旅行，他們卻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不僅沒有疲態，還精神抖擻地要求午飯之後就立刻去工地上視察。聽了他們的話，李偉宸沒有回答，轉頭看了一眼臉色始終不太好的餘子萱。

    餘子萱立刻會意，忙微笑著開口：“我沒有關係，剛才船上休息一下已經好多了。”

    李偉宸沉吟了一下，轉向幾個德國人：“那好，就這麼辦。”

    房間是早就訂好了的，幾個德國人被酒店服務人員帶走後，餘子萱正準備跟李偉宸打聲招呼後就去休息，卻見酒店經理走到李偉宸麵前，似有什麼話要說。

    “李經理，這位是？”酒店經理為難地看了一眼站在李偉宸身邊的林澤洋：“您沒事先預訂，所以我沒安排……”

    李偉宸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正要說話，卻不料被林澤洋搶了先：

    “我叫林澤洋，是偉宸的朋友，搞音樂的。”林澤洋偷看了一眼李偉宸的表情，白皙秀氣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這次跟來是為了找靈感，你給我單獨開一間房就好，不用麻煩偉宸了。”

    略有些笨拙的謊言，林澤洋說完臉就紅了。

    酒店經理敏感地注意到林澤洋和李偉宸之間有些微妙的氛圍，但職業習慣令他十分清楚有關客人的隱私是最不應當好奇的，於是也不再多說，為林澤洋另外開了一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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