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97 更新時間：09-05-09 00:17
日軍守備隊的據點兒建在婁亭鎮的中心偏北。一條東西的官道從據點前通過；據點背後是一座一百多米高的小山，靠近據點的向陽一麵，是一道直上直下的峭壁。
應該說，當初選址的工程人員還是蠻有軍事眼光的——背後是懸崖峭壁，麵前是官道，西麵則引來拒馬河的河水灌入圍繞著據點兒的壕溝。據點兒的東西兩頭原本也有十幾戶人家，但是日軍為了據點兒的視界和安全考慮，自打據點兒修建開始，就把那些人家強迫遷走了。據點兒建成以後，周圍隻剩下了一些殘垣斷壁。
此刻，就在那些殘破壁之間，驀然出現了幾道黑影——
“小團子，剛才你可都看清楚了？”一個刻意壓抑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絕對看清楚了！摩托隊、騎兵隊，還有三隊步兵，全開出去了！”
“好！日他舅子的！不是想拿一萬個大洋買老子的腦袋嗎？嘿嘿，老子來啦！我說哥兒幾個，待會兒出手可都給我利索點兒！速戰速決，不要拖泥帶水！”
“放心吧，民哥！”黑影中傳來的聲音中透著難以壓抑的興奮，“咱這不是第一次整這樣的動靜，錯不了！”
“好！那就按咱們合計好的——開始！”
婁亭鎮的據點兒內，那個趕毛驢的老漢正甩開腮幫子，吧唧著嘴，吃的不亦樂乎。老漢剛進據點兒的時候，正好趕上了晚飯時間。夥房也把晚飯準備妥當了，守備隊卻出發了，於是就便宜了趕毛驢的老漢。
宅田少佐的命令是給老漢吃點東西，而且態度要和氣，留守的幾個日本兵不折不扣地執行了長官的命令。有人可能要問了：那時候的日本兵對中國人有那麼和善嗎？肯定是沒有唄！那為什麼老漢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呢？原因很簡單：老漢是親眼見過彎月的唯一一個人——幾個日本兵都想著要從老漢嘴裏了解一些有關這個人魔的最新爆料呢，對老漢的態度當然就要好一點兒了。
“老頭，你地說說，彎月地年齡多大？”幾個日本兵在老漢周圍圍成一圈，眾星捧月般的挨個提出自己感興趣的問題。
“不大不大。。。唔。。。也就跟我兒子。。。差不多——二十來歲吧！”老漢嘴裏嚼著東西，口齒不清地回答。
“他地。。。身高地。。。”另一個日本兵舉起手，連說帶比劃，“多高？”
“比你高。。。”老頭死勁兒咽下嘴裏的牛肉罐頭，瞄了這個日本兵一眼，“。。。也就比你高出一個半頭。。。嗯。。。跟我兒子差不多，也可能還高一些！哎，我說，你們那長官什麼時候給我賞錢啊？我這可是提著腦袋來給你們報信兒的啊，多不容易啊？要換個別人，肯定都不敢來！”
幾個日本兵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麵麵相覷。幸虧夥房裏有兩個幫廚的都是本地人，跟日本人處的時間久了，好歹也能說上一兩句鳥語。這兩個人也是連說帶比劃，這幾個日本人才算明白了老頭兒的意思——
“喲西，喲西！”幾個日本兵衝他伸出大拇指，“你地，良民大大地！我們地，好朋友地幹活！”
“少他媽的來這一套！”不知道是這幾個日本兵故意作出來的熱情和善的假象蒙蔽了老漢，還是老漢覺得自己應該理所當然的領取那筆賞錢，反正老漢是出言不遜了，“別想拿一頓飽飯就打發我，那筆賞錢可是三千現大洋！那麼多錢，到我孫子那一代都不用為吃飯發愁了！這個帳我算的很清楚！我。。。”
老漢越說情緒越激動。那幾個日本兵雖然聽不懂，但從老漢麵紅耳赤、橫眉立目的表情中，也覺得老漢說的不可能是什麼善言良語，幾個日本兵的臉色也變了！旁邊兩個幫廚的本地老百姓趕緊上前捂住老漢的嘴：“老哥，你魔怔啦？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
“他地，剛才什麼地說？”幾個日本兵更加懷疑了。
“他說。。。他說謝謝皇軍。。。賞給他的飯！他。。。”
“他地，罵人地幹活！”幾個日本兵根本就不相信，個個都瞪起眼睛。
“沒有沒有！”兩個幫廚的硬著頭皮扯謊，“皇軍賞他吃飯，他怎麼會罵皇軍呢？”
“他就罵你們啦！”隨著話音落地，門簾一挑，門外猛然閃進三條大漢！
“彎月！”趕毛驢的老漢一聲驚叫！
“#￥%·*！”幾個日本兵大吃一驚！別的中國話他們聽不太懂，可是對“彎月”兩個字的發音卻再熟悉不過了。老漢驚叫聲一出口，幾個日本兵立刻就反應過來，離門口最近的那個立馬就撲向門後靠著的步槍！
隻見進來的三個人霎那間搶步向前，右手同時揮起！橘黃的燈光下，幾道寒光輕靈的揮灑而過，隨著“嗤嗤”幾聲脆響，夥房裏突然間就多了幾層彌漫的紅霧，在暗淡的燈光映襯中，那幾團紅霧顯得是那樣的恐怖，那樣的詭異！
“大叔，謝謝你啦！”傍晚見過的那個後生走過來，拉了拉趕毛驢的老漢的手。
“謝。。。謝我什麼？”老漢瞠目結舌。也就小半天的時間，一個安分守己、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鄉下老頭兒，就連續經曆了兩場視生命如草芥般的殘酷殺戮，其心理震撼程度，可能也就是他本人最清楚了。
“謝謝你幫我們把這幫東洋倭瓜引出據點兒啊！哈哈！”後生笑著說，“如果不是你冒死來這兒報信，咱們幾個縱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這麼隨意的進入這裏！這事兒啊，可多虧大叔你啦！”
老漢這才明白：那時候後生連哄帶嚇得逼他來這兒告密，敢情是人家早已籌劃好的調虎離山計啊！
後生又回頭厭惡地看了那兩個幫廚的一眼，皺著眉頭道：“既然是中國人，以後最好少長點兒肉，多長點兒骨頭！別忘了自己的祖墳在哪兒！”
兩個幫廚的早已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了，隻是雞啄米板地點頭。
“大叔，你知道這據點兒了還有多少個東洋人嗎？”
趕毛驢的老漢搖頭。不等他開口，一個幫廚的搶先顫聲答道：“我。。。我。。。我知道！除了夥房裏。。。這四個，炮。。。炮樓上還有一個哨兵，炮樓後麵。。。那兩間平房還。。。還有兩個。。。是。。。是看庫房的。。。軍火庫房！”
那後生劍一樣的目光從那人臉上閃過，那人立刻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看那後生的目光中多少有些讚許的成分，那個幫廚的心情才多少有些平靜下來。
後生一擺手：“團子，上炮樓；二蛋，跟我去後麵的軍火庫！”
三個人來去如風，鬼魅般的身影在夥房裏瞬間消失。兩個幫廚的長出了一口氣，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沒想到屁股剛落地，人卻像觸電一般反彈起來——地上粘粘糊糊的，全是鮮血！還有四具新鮮的屍體。
“簡直就是殺豬啊！”一個幫廚的喃喃自語。
“殺豬還要準備個接血的大盆呢！”另一個說著話，小心地邁過一具屍體，“這倒好，拿刀往脖子上一拉就不管了——還真沒見過這麼硬性的漢子呢！老哥，聽你剛才喊得那一聲：到底哪個是彎月啊？”
趕毛驢的老漢早已縮到屋角，掏出煙袋荷包，顫巍巍地點上一鍋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穩了一下心神，這才說道：“我傍黑子見到的，是那個留著小平頭的。那個禿瓢和那個小個子的，我也是才看見——都拿著一樣的鐮刀，使一樣的家夥，都一樣的心狠手快，誰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啊？”
“要說心狠，這幾個小夥子下手確實夠毒辣的！可是真他媽地解氣啊！”一個幫廚的指著地上一具死屍說，“這些小日本兒根本不是人啊！就說這個叫野雄的吧：上月老於灣的一個小夥子辦喜事，這驢日的跑人家裏，白吃白喝不說，還他奶奶的非要替人家小夥子入洞房！這不是騎著脖子拉屎嗎？可憐那小媳婦兒，後半夜就吊死了！這會子他才叫死有餘辜呢！”這個幫廚的平時愛聽評書，偶爾也能拽出一兩句文明詞兒。
“該！不出幾個好漢治治他們，咱老百姓可就真沒個活頭了！”
“哎喲喂！”另一個幫廚的剛緩過神就驚叫起來，“兩位祖宗，你們倆就別再評道了——這都什麼陣仗了，你們咋還有這閑心呢？趕緊跑吧！等會兒日本人回來，咱們還說得清嗎？快逃命吧！”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會拽文明詞兒的那個廚子忽地衝向夥房的案板！幹嗎去了？去拿自己的菜刀了！菜刀是廚子立身養命的家什，也是身份的一種標誌。
趕毛驢的老漢卻沒有動。兩個幫廚的一個勁兒地催促：“老哥，麻利著點兒吧！”
“我不走！”老漢慢條斯理的在鞋底上磕了磕煙袋鍋，“剛才那幾位活閻王可沒說讓咱們走啊！咱們這會兒要是跑了，一會兒小日本兒趕回來，咱照樣也說不清楚！到時候人家硬說是咱們幾個通的風、報的信兒，你怎麼說？”
作廚子的由於走東串西的緣故，其社會閱曆自然會比一般的百姓多一些。兩個廚子聽老漢這麼一說，當下就不敢走了。剛才招呼著大家逃命的那個，都已經一個腳在門裏、一個腳在門外了，此時幹脆就坐在門檻兒上，滿臉的絕望！
另一個也靠著門框，喃喃不絕：“這可咋弄？這可咋弄啊？一頭是活閻羅，另一頭是要命鬼，咱土百姓哪頭兒都惹不起啊！老哥，咋弄啊？咱不能就這麼等死啊！”
“咱也許死不了！”老漢把煙荷包別回腰裏，衝門外一努嘴：“盯著點兒外麵！隻要那幾位好漢一得手，咱們就跟著跑！人家弄死了那麼多的小日本兒都沒出過事兒，跟著他們準沒錯！”
“有道理！”坐在門檻兒上的廚子立刻向外扭轉身子，“可是這黑乎乎的，他們在哪兒。。。”
話還沒說完，隨著一陣刺鼻的血腥味兒，彎月像個幽靈似的出現在夥房門口。
“你們真沒走呢？”彎月“哐啷”一聲把手裏拎著的一個布袋子仍在門口，“這裏有些大洋，你們自己分分，然後趕緊回家，帶著老婆孩子，遠走高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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