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8 更新時間:10-11-29 22:12
翌日,京城。
夜色悄臨,華燈初上,京城最有名的青樓門前,車水馬龍,衣香鬢影,人潮湧動。
這是座三層的高樓,飛簷卷翹,畫棟雕梁,在幽深的夜色中,璀璨的星光下,恰如瓊樓玉宇一般,訴不盡那一派人間春華芳豔、濃麗繁華。飛簷四角懸垂的串串宮燈,隨風搖曳,宛如少女鬢間曼妙多姿的步搖,點點妖嬈的紅光,照亮了門上一張金字寬匾——登仙樓。
一到夜晚,這裏就成了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因為這裏有最好的酒菜,最美的女人。
到了這兒,就像一步登天,快活似神仙。
但也有不少人認為,到了這兒,就連神仙也不想做了。
美酒在手,美人在懷,豈不比做神仙更好?
“登仙樓”裏的女人個個美得像仙子,而最美的仙子就是柳詩詩。
詩詩的美貌和她的琴音、歌嚨一起,並稱“京城三絕”。京城的達官貴人、富家公子無不以能夠結識詩詩,並聽她撫琴唱歌為榮。
但詩詩卻很少登台獻藝,一個月最多一次,其餘時間隻有最顯貴最有權勢的人才能見到她。所以,每次她表演時,總能吸引眾多客人前來捧場。
今天又是詩詩姑娘當眾演出的日子,“登仙樓”富麗堂皇的廳堂早已被擠得水泄不通。數十盞琉璃燈聚光點照,緋紗漫卷,彩屏生輝,鶯聲燕語,脂粉飄香。
人太多,必須預訂才有座位,當然每個座位都有價碼,位置越好,價錢越高。現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坐著一位富商,白麵微須,手搖折扇,身後立著一名麵容冷峻,氣宇軒昂的黑衣男子,正是易容後的林月兒和肖陽。
肖陽偉岸的身形、不凡的氣度,為他招來不少青樓女子愛慕的目光,但他渾身散發的冷酷氣息卻令人不敢輕越雷池一步。他麵上淡然無波,心中卻甚是疑慮,猜測著林月兒帶他到這裏來的用意。
幾位當紅的姑娘都依次上台去表演了歌舞,或妙音清唱,或舞姿婀娜,博得陣陣喝彩。場內的氣氛越來越熱烈,人皆翹首以盼,期待著最後的壓軸大戲。
突然,大廳中的燈火俱都熄滅了。
舞台中間亮起了一盞燈籠。
燈籠用淡青色的薄絹製成,散發出如月般清冷的光芒,淡淡地籠罩著一人、一琴。
有風,風不知從何而起,拂動那人的衣袂,飄飄然猶如月宮中的廣寒仙子。
這迷離虛幻的景象震撼了每個人,眾人無不心馳神往,靜候那天籟般的琴音響起。
不知什麼時候起,琴音就已經開始在廳內嫋嫋,甚至沒有人注意到第一根琴弦是怎樣撥動的,仿佛就那麼自然而然的,琴音便如水般流了出來。
像微風掠過湖麵,像樹葉落下枝頭那樣自然。
天籟之音!
比琴音更動聽的是那人的歌聲: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此曲名《月出》,是一首月下思念情人的歌。歌聲纏綿悱惻,哀婉動人,如幽穀深泉、江心冷月,空靈飄渺、清麗宛轉,又有一絲淒涼,一點落寞,一些思而不得的傷感。
廳內靜得像深秋的夜空,屋內無月,心中有月。
每個人都被這動人的歌聲打動了,當最後一縷清音漸漸消失在虛空時,大家依然呆坐著,甚至忘了喝彩。
燈火重新燃起,廳內又亮如白晝。許多人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的悲戚和迷茫,仿佛還不能適應從天上突然回到人間。
有人輕輕擊掌,像點燃了引線似的,全場頓時掌聲雷動,猶如同時放起了幾百幾千個炮仗。
肖陽沒有鼓掌,他右手緊握劍柄,額角手臂上都已有青筋綻出。
琴音一響起,他就知道那人是誰了。
他曾不止一次聽慕容煜彈過這首《月出》,慕容煙的琴技雖比她哥哥略遜一籌,卻也算世上罕有了。
那人緩緩起身,嫋嫋婷婷地走到台前,給眾人施了一禮。隻見她腮若芙蓉,眼如秋水,風姿綽約,秀美如玉,不是慕容煙是誰?
她身著一襲瑰紅色織金海棠絹羅紗衣,似一抹紅霞燦然生光。在胭脂水粉巧妙的掩飾下,她重又變得明豔/照人,再不似湖邊所見的憔悴模樣,就連身上觸目的傷痕,也被某種神秘的藥膏消除殆盡。
肖陽臉色已變得鐵青,身形一晃,正待衝上去找慕容煙問個究竟,突聞喧鬧的大堂上響起一個尖刻的聲音:“詩詩姑娘好不容易現身一次,怎麼隻彈了一曲就想走?”
就像投石入水,擊碎了一池月影,堂中氣氛陡變,眾人紛紛側目,隻見一闊麵狹目、膀大腰圓的猛漢,被一大幫人簇擁著騰騰走來。慕容煙認得那人正是一品帶刀侍衛賀嚴,他曾多次求見詩詩都被婉拒,心下憤憤不平,今日便帶了一幫兄弟來鬧場,想出口惡氣。
慕容煙柳眉微顰,不動聲色地欠了欠身:“詩詩身體略有不適,隻好先行告退,懇請各位大爺見諒。若想聽曲,還請下月再來!”
賀嚴眯起邪目,不懷好意地笑著:“身體不適?到底哪兒不舒服,讓咱爺幾個給你治治?”身後一群人也都跟著哄笑起來。
慕容煙秀臉一沉,不再搭理他,長袖一拂,轉身就要離開。
賀嚴被掃了麵子,大怒,罵道:“賤/人,擺什麼臭架子!”出手如電,抓住慕容煙的手腕,用力奇大,雪白的肌/膚上頓時出現了一圈青紫。
若是以前,這人的功夫慕容煙根本沒放在眼裏。想當年,“紫煙劍”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但現在她隻是個不會絲毫武功的青樓弱女,眾目睽睽之下,無法出手,隻得忍痛受了。
賀嚴那幫兄弟轟然叫好,口哨、掌聲、淫/笑響成一片。在場的客人麵色各異,有的張著嘴看熱鬧,也有的麵上不忍,但見賀嚴等人凶神惡煞的模樣,都不敢強出頭,膽小的已開始悄悄離場。
賀嚴將慕容煙往懷裏一帶,正想輕薄,忽然手上一陣劇痛,緊跟著就聽到一聲威喝:“放開她!”
賀嚴手腕被人牢牢鉗住,竟然無法掙脫,不覺又驚又怒,大罵道:“哪個不要命的,敢管你爺爺的閑事?”
話音未落,手上突然傳來一股大力,然後就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他一聲慘叫,抱著手腕癱倒在地。
賀嚴那幫兄弟紛紛叫罵著,跳上前來正打算動手,忽見劍光一閃,這些人就看見自己身上的一樣東西掉了下來,有的是一縷頭發,有的是一片衣角,有的是一塊玉佩。
然後就聽見一個森冷若鐵的聲音:“還不快滾!”
這些人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停留,拖著他們老大,連滾帶爬地逃跑了。因為他們知道,如果那人再出劍,掉下來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一個耳朵、一根手指、一條腿。
慕容煙愣愣地望著那人,不但沒有被救的喜悅,反而臉色蒼白,嬌軀微顫。
那人轉過身,盯著慕容煙,沉聲道:“跟我走!”
老鴇滿臉堆笑地走上前來:“詩詩,國舅爺已經在房裏等很久了。”
慕容煙眸中閃過悲傷掙紮,最後浮起淡淡的漠然:“你請他再坐會兒,我說幾句話就來。”
“這——”老鴇正猶豫間,一轉眼看見肖陽冷酷的目光,嚇得一縮脖子,連聲道:“好,好,你們談,你們談,我先走了。”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叮囑:“詩詩,別讓國舅爺等太久哦!”
慕容煙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肖陽拉著手腕,一直拉到院子裏。
夜涼如深秋的寒湖,星月也黯淡無光。
“登仙樓”璀璨的燈火,仿佛瞬間被抽離了世界,遠墮到遙不可及的彼岸,隻剩下院中隨風晃動的燈籠,時明時暗地照著兩人。
光影離合中,一種死寂的沉默,像冰冷的鐵石,一塊一塊地,壓上心頭。
肖陽藍色的衣衫,已被夜色染成黧黑,一雙眸子卻比火光還要明亮,就那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是不是林月兒強迫你?”
“不是,”慕容煙的聲音單調冷淡,似幽林一抹殘雪,“我是自願的。”
“你——”肖陽驚怒得說不出話。
“你是不是想說我自甘下賤?”慕容煙神情漠然,倔強地咬緊下唇,唇上的胭脂漸漸褪成了蒼白。
肖陽目光緊迫著她,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痛惜。
那樣的目光像一根鋒利的鋼針,狠狠刺入胸膛,尖銳的痛在心尖蔓延開來。她垂眸,握緊雙手,指甲深入肉裏,用盡可能冷淡的聲音道:“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別人操心。”
說罷,她轉過身,走出幾步,又停下來,冷冷地道:“這樣的地方,肖公子以後還是少來的好,免得玷汙了你的清譽。”
“為什麼?”肖陽黑眸暗沉如夜,夜幕下,青黑色的火焰在燃燒,“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像不堪重負似的,旋即又重新站穩。單薄的背影冰涼而筆直,青絲零亂飛舞,紅色的裙衫仿佛被風摧折的花朵,在夜色下搖蕩著一抹灰暗的殘紅。
她再也沒有停留,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走進那個燈火輝煌、聲色犬馬的地方。
肖陽呆立在院中,英武剛毅的身軀仿佛融入了無邊的暗夜。
風乍起,吹得衣襟獵獵作響。
很冷,夏夜為什麼會有這樣冷的風?
仰首望天,月亮也不見了,隻有湧動的烏雲,像潑了一天的濃墨。
要下雨了麼?
或許是月亮想哭了。
想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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