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16 更新時間:09-10-01 09:14
這,隻是一場開局。
我要利用這場變亂將矛頭直指譽齊,讓譽齊成為我踏上輝煌的第一份餌食。
我有了易生,又得到了譽齊此次刺殺時使用的譽齊國寶“玄天蠱聖”,可謂勝券在握。
易生對譽齊了如指掌,又對譽齊有生殺大仇,再經此變,自會為我盡力。
而玄天蠱聖,是將中毒者作為宿體,不斷吸收精氣內力而成長的傳說之物。
宿體每次催動內力,便是喚醒玄天蠱聖一分,直到玄天蠱聖完全吸食宿體,換命而生。
宿體的身體,便成為玄天蠱聖的外殼。
而玄天蠱聖最為奇特之處,就在於他並不隻是蠱蟲,而更是一把絕世兵器。
一旦長成,便成為隻由譽齊另一國寶“玄天蠱母”,和以精血喂養玄天蠱母的當代譽齊國主操縱的人體兵器。
如此歹毒的盅,譽齊國主白霜天也舍得用在他昔日好友易生的身上,我得到這個情報時,不由為之喟然歎息。
但這對於我的計劃,隻是如虎添翼。
我代替了易生受下那致命一擊,本是早已做好準備工作,將順著傷口侵入我體內的玄天蠱聖收納在真氣團中心層層包裹以待取出,借以日後相挾白霜天。
可是那一天,我從易生的眼裏,明白了一個道理。
混亂的宴席角落,易生緊抱著為他受了致命一擊的我。
立即衝上來的侍衛將我倆團團包圍,個個緊繃著環視著,如臨大敵。
而我和易生周圍,卻似乎隻有風,隻有夜,隻有周圍喧囂的兵器交疊聲與叫喊悶哼聲,充斥至無聲。
暮色。
三兩落葉劃過我倆視線交集的那一小塊空間,再不知飄向何處。
他看著我,震顫著濕潤了雙目無法言語。
那眸子這樣真,這樣誠,這樣疼。
看得我也微微心酸,微微心疼。
易生,是真的有些愛上我了吧。
我看著易生,突然有些焦急。
因為我突然想起郎青雲死的那夜,沈南尋是不是也用同樣的目光看著郎青雲。
是不是也震顫到說不出話。
是不是即使不說話,也在心裏許下了和郎青雲來世之約。
於是那微微心酸微微心疼慢慢如同擰緊的捶,越來越酸越來越疼直到很酸很酸很疼很疼。
於是我突然明白了。
如同明白了一個,這人間最大最難也最重要的道理。
就在最後那一陣狂嘯而起的秋風裏,我勾起嘴角。
易生。
我愛的,不是你。
我愛的。
是沈南尋。
———————————————江山缺—————————————————
自此,我的計劃被全盤打亂。
因為那一刻,我決定去找沈南尋。
將他帶回身邊,共同執掌天下,或者帶著他走,一道浪跡天涯。
亦或者幹幹脆脆來一個了斷,從此兩不相欠。
我放棄了親自征服譽齊的打算,閉氣龜吸,裝作僵死。
當日混亂非常,多位朝廷樞要被刺傷甚至刺死,而易生聽見那刺客口出“玄天蠱聖”,或許也以為我微弱殘留的脈息是中了玄天蠱聖之故,並未深究。
易生不愧是易生,當夜就將我身上的玄天蠱聖導出,更是果斷決絕地立即趕往青溪澗,殺死沈南尋焚燒竹園,就暗中派人救下竹園火場中的易逐惜帶回京城易容為我。
也從此開始了他與易逐惜漫長的對峙。
多年後我還是不知道對刺殺了沈南尋的易生該愛該恨。
但易生的這一步棋,走得著實很妙。
表麵上豎了一個勁敵與他自己對峙,然而易逐惜實際上並沒有掌控實權,他也不會愚蠢到冒然培植自己的勢力與易生相抗衡,或者在朝廷裏任意妄為。
而隻有殺了沈南尋,易生才能逼易逐惜恨他,也才能讓易逐惜為了報仇而乖乖坐在他安排的國主之位上,靜待佳機。
易逐惜是個很堅忍也很執著的孩子,明白必須一步一步來。
他也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知道該如何模仿我的一言一行。
也如此,易逐惜的一舉一動都能被易生看在眼裏,不會突然脫出易生的掌控。
同時由與我本就好幾分相似的皇侄易逐惜來假扮我,也不用擔心太招致人懷疑。
大局穩定的條件下,易生對譽齊的報複,才能順利拉開。
而我也因此,得以大放手腳,甚至露出真實麵目,出現在暮聽沙洛清城麵前。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而就在易生從我的“屍體”裏導出玄天蠱聖趕往竹園時,我蘇醒過來,同樣趕往青溪澗。
我看著竹園內外大火紛飛肆起,竹牆爭相傾圮的轟隆聲不重卻鈍,幢幢鬼影中飄揚蔽空的煙塵翻滾在終年潮濕的青溪澗山穀,漆黑深夜裏觸目驚心的紅與黃。
我不信,沈南尋真的會被易生殺死。
我相信,他絕不可能就這麼束手就戮。
即使還剩一口氣,我也相信他定能從鬼門關裏搶回一條命。
因為,他是另一個我啊。
我站在山穀溪邊一處,等。
夜色就著火光,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山穀口那塊大方石,想起那一日我站在大方石邊,指著此處道,若有一日彼此被追殺,我就會站在此處,和沈南尋一起跳江。
想起那一日沈南尋道,做不成兩尾自由的魚,就做兩具自由的屍體吧。
所以我等。
有一時我甚至以為自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喚,抬頭追尋,卻隻有漫山的霧,漫天的雲。
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所有的人聲消失無蹤,等到山腰那處的火光逐漸熄滅,等到那逐漸熄滅的火光都灼得我模糊了雙眼,怔怔掉淚。
心底一陣一陣地沉,一片一片地涼。
將心底沉到心底外的心底,涼到失去心跳的涼。
我閉上眼睛,任淚水風幹。
所有那些疲憊執著和我本就不擅長的感情,通通隻願在那一刻化作灰燼。
再不觸,再不碰。
封藏,遺忘。
我與沈南尋,真的,自此落幕了。
———————————————江山缺—————————————————
我想,沈南尋,或許真的死了。
如果沒有死,那就是真的離開我了。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更希望他真的死了一些,還是更希望他活著離開了我一些。
那一夜後,我偽造了一具屍體代替自己埋進易生為我而修的無名墓裏,離開了皇宮。
有一段時間,我放縱地遊曆山川遍尋古跡,悠遊瀟灑地做了一回隱居山川的易蒼。
但那個,並不是真正的我。
數月後,真正的我,還是蘇醒了。
當年我放手讓沈南尋全權創建“地火”,就是讓他將晉國所有的暗勢力全部收歸掌下,以待他日我自行接掌,與朝廷的明勢力一道握於手中。可是他走了。或者死了,或者離開了。所以,我提前出現在了“地火”中樞的麵前。
那一年,我拍去探查宮中情況的探子回報,璞玉在我離開皇宮的同一天,不見了行蹤。
他善於處人處事,多年來又都在我的庇護之下,並沒有與誰結仇,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如果離開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也希望他能自由地生活。
也在那一年,我得知了暮聽沙的存在。
又三年,易逐惜終於羽翼豐滿,借晉國與後燕開戰之機向易生發難,易生再度流亡天涯。
再二年,易逐惜終於找到了易生。
而我,也找到了暮聽沙,和洛清城。
在我看見暮聽沙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情報是正確的。
暮聽沙是暮嫻為我生的兒子,也是我唯一的親生兒子,一心想要打敗我的親生兒子。
我已三十有六,而他年方二十。
回想起來,十五歲時娶了暮嫻為妃,頭兩年相敬如賓,談不上多少感情,我也不願以權勢相逼,便準了她往皇敕靜慈禪院參禪靜養的請求。數月後,她才返回後宮。
如今的我不願追究當年事,但慣常嫻靜與世無爭的暮嫻竟然隱瞞了一個太子的孕育,還在我眼皮底下將他送出宮去,藏到了暮氏娘家,其中必然有許多太監宮女甚至權臣的相助,暮嫻也的確是個不容小覷的女人。
而如今洛清城的樣子換做了少年,還是多年前那個可愛迷糊而純淨透徹的小劍仙。
我也還是很喜歡摸著他的頭,感受指尖柔軟順滑的觸覺。
他卻已不會再為我臉紅。
我知道,小沙是個足夠聰明足夠堅強的孩子,隻要他願意,他可以在血雨腥風中活得很好。但他骨子裏依舊天然善良。
所以小沙才最適合清城。
隻有這樣的小沙,才能和這樣的清城相依相伴,相守到死。
而我,也看見了那塊紫色衣料,和那用紅繩串起的兩顆金鈴鐺。
多年平靜的心再起波瀾,已沒有了當日的無措與不安,順著衣料的指點再遊當日所至,隻覺幻夢一場,轉眼,十五年已過。
經營“地火”將近五載,同時在神州大陸其餘諸國遍布眼線暗處落局,扯動線頭引發最後一場大終局的時機也即將來到,許多當年事在芸芸忙碌中隻剩下一些個模糊的影,再見再想再感歎一回,也都隻剩下些微酸微苦的輕愁,如同一個個未及成熟便凋零於地的果實。
回到竹園看見那無名塚,我隻能留下些個無法言明的字句,告訴他,我回來了,你走了,江山缺了。
我終於也記起來,曾經答應過他,為他實現三個願望。
我真是越來越不了解沈南尋這個人了。
布在三處的紫色衣料,衣料上的地圖,大概都是他在為地火奔波時順便做下的機關吧。
分明胸懷大誌氣吞四海,卻又記得這些個無關痛癢的小事,催我回憶,那些在我答應他之前許久就已經聽見的願望。
陪他在陌城城南的榕樹下呆站一晚、在崖穀關東門外,為他點燃滿天親手做的煙花。
第三個,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可是,他卻讓這竹園屋頂,灑下這一大片金燦的鈴鐺。
那我唯一不明意義的鈴鐺。
搖曳飛舞著聲聲呼喚,叮鈴鈴,叮鈴鈴。
似在唱著一首等待了數十年的歌謠,又似在重複一句深埋了數十年的話語。
我終於恍然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一日,小小的我拉了小小的沈南尋偷溜出宮,卻在夜市裏差點將他丟在腦後,就是用一根用紅繩串起的金鈴鐺算作賠禮,硬係在了他手上。
猶記得當時的沈南尋叉腰怒道,你什麼意思。
而我掂了掂手中紅繩,裝傻道,它的意思,就是“我在這裏等你”。
如今滿目的金色和滿耳的脆響寧靜悠遠,如同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喚。
化作了一道淺紫色的幻影,衣袂翻飛,在這屋頂上結下一串又一串的鈴。結完一串,便是一道無聲的歎息。
等你。
等你。
在這裏,等你。
我在這裏,等你。
一直等,一直等。
一直在這裏,等你。
終於,等到了你。
刹那間,我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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