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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天下無魔  45、亞度尼斯和納西塞斯

章節字數:5725  更新時間:22-08-15 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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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亞度尼斯和納西塞斯

    早晨,我和淼淼都睡得有點死,丁丁哥進來催果子上學,我們都不知道,等我們醒來,哇,都過點了。

    趕緊和淼淼打了輛車去位於市中心的法德聯合簽證處。

    其實,中間還有個小“插曲”:丁丁哥一早進屋來叫早,看到床上的情形,大概是覺得太好玩了,便取來相機拍了一張照。當時我們誰都不知道,過了很久,一次,丁丁哥在擺弄相機,給我看了這張照片——三個男生,應該說是兩個大帥哥一個小帥哥,橫七豎八躺在一張床上,果子側睡,身子苟著,依偎在我腋下,睡得死熟。三個人裸露的軀幹看上去真健康,真美,即使是沒有裸露的部分,也性感得令人驚豔。

    當時我讓丁丁哥趕緊刪了,說這張“三睡男”的照片,放倒任何一家網站上,都會引來圍觀,甚至引發某些人的猜想。丁丁哥不這樣認為,說“美的東西你怎麼抹黑它依然是美的。”話雖這麼說,但丁丁哥答應我一定刪。事後到底有沒有刪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丁丁哥當時去拿相機的動機是什麼?作為一個時尚教父,他對美異常敏感,任何美好的畫麵都能激發他去捕捉去記錄去讚賞的熱情,但他本人同時又是個資深蓋,這裏頭的內涵就比較微妙了。

    簽證很順利,但等著核驗材料的時間有點久。如果不出意外,五個工作日後,淼淼就可以拿到赴法簽證,這意味著什麼,我們倆心知肚明。從簽證處出來,心情是複雜的,誰都不說話。

    那時,已經過正午,我說,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淼淼表示讚同。

    記得那天坐下來的地方是“椰香屋”,很安靜的一家餐廳,雖然在繁華的市中心。

    我要了一份咖喱飯,淼淼隻喝湯,他說他一點不餓。其實,從早上我們就沒吃什麼。

    我們低頭默默吃著,沒談赴法的事,也沒談我們的過去和未來,好像回憶是件不近人情的事,而妄談未來也顯得很矯情。我們隻需要正視眼前的那份餐食,湯裏香茅味和椰香味才是真實的。淼淼說:“我約個朋友到這裏來談點事,你要是有事,不需要陪我。”他說他要走了,宿舍裏的東西雖然談不上是財產,但也要處理一下,宿舍的鑰匙也要交還給舞團。我說,那好,我去一下公司。

    我們約好下午晚些時候再電聯。

    淼淼約的男生不是舞團的,委托他辦理與舞團交接的事,咋看沒什麼,極其普通的一件事,仔細想想不合常理。我和那人打了個照麵便離開了。

    坐上出租,我感覺心裏好堵,是因為淼淼那句“不需要陪”,還是上午簽證的抑鬱情緒延續著,一直沒緩過來?抑或是因為那個臨時約的男生?

    淼淼把處理宿舍的事托付給那人,而不是我……

    快到公司的時候,我甩了下頭,盡可能把負麵情緒拋開。多大點事呀,我什麼時候變得心胸如此狹窄,那麼容易想不開?

    處理完一些公司的事,已經過五點了,淼淼一直沒來電話,我也不好主動聯係他,腦子裏又浮現出淼淼約的那男生……大學播音專業的在讀生,一米七的個子,一張斯文的臉……

    到了下班的點,部裏同事紛紛問,Tony走不走?我說,今天我遲點走。一連重複了好幾次,對不同的人。

    後來,陳昊來,問我去不去華山路?說我好幾天沒去他們那兒了。

    我說,有好吃的嗎?

    陳昊說:“好吃的倒沒有,你想吃什麼,我去買。”

    我說,今天我還有點別的事,周末去你們那,吃什麼到時候再說。

    我讓陳昊把部裏的那輛“淩誌”給我留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用車,仿佛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我在車庫取了車,卻不知要往哪裏開。

    去丁丁哥家,抑或,回浦東我自己的公寓……

    這時候,我最應該做的事是電聯淼淼。完全可以通過電話對他說,淼淼你的事辦完了沒有?現在在哪啊?我現在開車去接你……我們晚上幹嗎?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就是別著,遲遲下不了決心。

    我不知不覺把車往浦東方向開,不一會兒就上了高架。上了高架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一往無前。

    我覺得我沒有理由去丁丁哥家。如果淼淼不主動聯係我,說明這個晚上……他仍然不需要我陪伴。想起前一天,我意外見到他時熱淚盈眶的激動反應,不覺發出自嘲的一笑。

    我在公寓附近的超市停車,進去買了些水,然後……水果和蔬菜色拉。快進入結賬通道時,順手在貨架上拿了包土豆片。我想,這就是我今天的晚餐了。

    當我回到車那兒,驀然看見車頭站著個男生,淼淼!

    我什麼也沒說,兀自搖頭咧咧嘴,然後上車,把超市買的東西擱副駕駛座上。

    淼淼自己開了後車門,坐在後排。

    我沒請他。

    ……我沒發動車。

    其實,在夜色下第一眼看到他,我的心就融化了……英倫範兒的男生,麻豆般的細高個,美得無以複加,連身型剪影都是帶電的。倘若是路人,開車經過,我也會緊急刹車,不怕冒犯地看上一眼……但淼淼越來越讓我有路人感,也許是隨著情緒變化,他不斷翻新著不同的美感,或複古,或超現實,仿佛在一條一百年的時光隧道裏穿來穿去。

    他伸手到前排摸索我買的食物,是搭訕的意思。

    我依舊麵無表情,正視著前方——撂我一下午,不能就這麼輕易原諒他。

    淼淼取出土豆片,拆封,抓一片咬住半邊,慢慢湊過來……這時候,我終於憋不住了,猛回頭,忽一下咬住另外半邊。

    我笑了,那種笑隻是從眼神裏透出來。

    一點點把半拉土豆片咬到盡,我們的唇無法逃避地碰在一起,夾雜著原味土豆片的滋味,那碎末從他嘴裏送到我嘴裏,又從我嘴裏回到他那兒……好一會兒,我才重新坐正,抹了抹唇,把車往公寓開。

    怎麼會在這兒等?開著車,我問。

    “不然呢?”淼淼依然伏在駕駛座的椅背上,俏皮地說:“你說今晚到你家。”

    我說了嗎?

    “你沒說嗎?”

    當然說了……

    事實上,我不記得到底說沒說過。我說,剛才你站我車前,可真像個碰瓷的……

    我立刻遭到了淼淼攻擊,他伸過手卡我脖子。

    紅色“淩誌”在街上劃出一道弧線。

    我一手提著超市的塑料袋,一手搭著淼淼的腰,經過公寓保安室時,阿鑫叔的眼睛瞪得有點大。

    阿鑫叔沒跟我搭話,按平時他至少要說:“回來啦?今天下班早。”有時則會問,“晚飯吃了嗎?”那天,他一言不發,一直目送我和淼淼進入電梯。

    我的事,阿鑫叔知之甚少,頂多知道我經常在哪家健身館遊泳。他說我是這幢公寓裏“最安份”的租戶,因為我難得有公司同事來,差不多隻是在雙休日。不搞“轟趴”,也不留朋友在公寓裏過夜。有次,公司一名外籍員工到公寓找我,阿鑫叔還以為是找我鄰居墨菲或者亞岱爾的,對他說,你老師不在家。讓這名員工莫名其妙。

    我搭著淼淼的腰進公寓,後來被阿鑫誇張成“摸著一男孩的屁股進了電梯”。他後來跟我打聽那人是誰?我說同事啊!他說:“啊同事?不像。我看你一隻手摸在他屁股上。”我說,阿鑫叔你看走眼了,怎麼可能?!說得他將信將疑,有點不自信起來。

    其實阿鑫叔要咬定確有這麼一檔子事我也不怕,不就是被撤銷“最安份租客”的榮譽嘛。通常,租戶的隱私,公寓保安是不可以到處張揚的。再說,這能說明什麼?什麼也說明不了。

    和淼淼在電梯裏的那一刻,我曾想,要在電梯裏玩一次勁爆的該多刺激,準保淼淼到法國後,一年半載都忘不了。但我很快打消了這念頭。這是在中國,在上海,不是在歐洲某個鬼都見不著的老舊公寓。這裏有監視攝像眼,能記錄下一切。後來,我又想,進了屋我該怎麼幹?玩點小資的、溫馨的,先在浴缸裏放一缸熱水,點上一溜燭火,斟上兩杯紅酒,營造一點氣氛?可是,上樓的過程太短促,我什麼都沒想好,電梯已經到了。

    我剛把自家公寓門打開,對門鄰居墨菲和亞岱爾就出來了,他們倆似乎永遠形影不離,一個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墨菲神色興奮得像個孩子,對我說,他們正在嚐試做一種水果匹薩,非常成功。今天一定要請我和他們一起晚餐,嚐嚐他們的匹薩是不是有他們說得那麼好。

    老外,真逗。

    亞岱爾說:“歡迎你朋友一起來。如果你們已經用過晚餐,可以把匹薩當做餐後甜點。”

    顯然他們已經注意到我不是一個人回家。然而他們對他們的鄰居和誰一起進出,倆人之間又是什麼樣的關係毫無打探欲望,甚至感覺不到這番盛意邀約,有可能正在破壞別人一個完美的計劃。老外的天真和老外奉行的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好像沒有理由拒絕,或者說,不忍心拒絕。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淼淼。

    墨菲和亞岱爾的晚餐極為簡單,一盤剛從烤箱裏取出的匹薩,六吋大小,頂多八吋,作為四個男生的晚餐,量好像也太少了。但是從墨菲和亞岱爾的情緒來看,他們一定認為豐盛得不得了,除了主食,還有紅酒和鮮花,這就足夠待客,足夠體現主人的殷殷盛意了。他們的心被自己的熱情填得滿滿的,完全分辨不出是桌上豐盛還是內心更豐盛。

    整個夜晚,倆老外都在炫耀他們如何齊心協力,創意出一個另類的匹薩,並把它烘烤成功。仿佛那不是個麵餅,而是愛情的結晶,像JING子和LUAN子結合在一起,孕育出一個偉大的生命,而事實上它隻是一個麵餅,一點都不偉大,烤得硬硬的,還甜得發齁,完全不適合中國人的口味,不適合當晚餐。

    淼淼吃得很少,隻是擢了一小塊放在嘴裏,嚼半天,不吞咽。暗地裏他對我說:“太甜了——”我大概是餓了,吃得還算多,就著紅酒。

    墨菲和亞岱爾壓根漠視淼淼的存在,他們沒覺得淼淼是個氣質美男,這和東方人的眼光有很大的不同。也許淼淼這類憂鬱型男生,在英國見多了,不吸引眼球,不值得讚美。他們倒是誇讚過我,不過也僅僅說我“看起來非常健康”而已。在墨菲眼裏,唯有亞岱爾是完美的,即便是啤酒肚也獨具魅力無比可愛。同樣,亞岱爾也覺得,隻有棕熊似的墨菲,才稱得上絕世美男,無論是被胡茬占領了多半的臉蛋,還是鬆弛下墜的胸脯,都酷炫而性感。淼淼的心不在焉無精打采,完全和主人沉浸在兩個人的幸福甜蜜中有關。

    後來,墨菲和亞岱爾開始向我們秀恩愛,用投影儀把兩個人的旅行照一幀一幀投在牆上,津津樂道,炫耀他們在越南、在馬爾代夫、菲律賓以及在世界其他地方的甜蜜相處幸福時光。他們毫不忌諱我把它稱為“Honeymoon(蜜月)”,而且自詡,“我們永遠在蜜月期”,這讓我有點感動,甚至眼眶發熱。也許是酒精的緣故,我有點暈暈乎乎,到底是什麼感動到我,捉摸不到。

    倏忽,牆上出現了大尺度的影像,像是在哪個熱帶國拍的,環境看似酒店客房,亞岱爾挺著碩大的***,衝鏡頭作逗逼狀。照片的拍攝者,無疑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墨菲。

    “哦——”拍攝者歡快地叫起來,他說亞岱爾像極了Hollywood-stars(好萊塢明星)。

    我也湊趣地說,Adonis、Narcissus!

    亞度尼斯和納西塞斯都是希臘神話中鮮衣怒馬的美男,納西塞斯還非常自戀,以現在的眼光看,同誌指數極高。

    我的讚美讓倆老外心花怒放。但凡高興過頭就忘乎所以。墨菲一高興,忙不迭給我和淼淼投射兩個人的私密照,多半是自拍,模樣難免走形,於是,美好的床事也顯得醜陋而怪異。

    我對淼淼說,你要不想待了,先回去,我一會兒就來。

    後來淼淼答應先離開。

    淼淼離開的時候,墨菲問:“你們倆誰在上,誰在下?”

    我正囑咐淼淼先泡個澡解解乏,沒聽明白墨菲說的是什麼:什麼?

    墨菲用夾生的中文說:“中國古代皇帝的傳統不是弄在傷、風在暇嗎?”

    哦去,這老兄居然還懂“龍在上,鳳在下”啊?看來老祖宗那些糟粕全被他們摸透了——中國文化,咋好事不出門,糟事傳千裏呢?

    我直言不諱說,我們不是那關係。

    老外的可愛在於對人深信不疑。我說我和淼淼不是“那關係”,他們絲毫不帶懷疑,不會在心裏說,這小子騙誰呐?在他們的觀念中,有愛是件特別美好而且值得炫耀的事,不理解這事幹嗎要隱瞞?也相信人們不會刻意隱瞞。你要羨慕嫉妒恨,他們才得意,這件事才顯得完滿,意味著全世界都在祝福他們。至於這愛是年下的、姐弟的、異性的、同誌的、貧富懸殊的、文化背景有衝突的又有什麼關係,幹嗎要為這些去勞心傷神?愛本身具有博大的包容性,包羅萬象的內涵,但凡有愛都是崇高的,沒什麼秘不可宣掩人耳目,弄得蠅營狗苟跟搞間諜似的。他們秉承的文化曆來主張“身在陰溝,仰望星空”,更何況,墨菲和亞岱爾根本沒覺得自己“身在陰溝”,他們的生活全都可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包括幹的那些愛愛之事,古代猿人一樣身軀。他們一抬頭就是陽光,何止是星空。

    他們問我和淼淼的事,是入鄉隨俗以中國思維審視我們的關係,也就是隨口一問。其實,淼淼也問過我類似問題。淼淼看了他們那些甜蜜照片,有時候是墨菲在擺Pose,有些分明是亞岱爾主動,不覺有點懵。我回答淼淼說,Half(一半)。意思是互為主客方,50%對50%。當時,淼淼的表情甚為詫訝,似乎有所不明白。

    其實,有什麼好驚訝的,Half,在老外中並不鮮見。就像擊劍一樣,你一劍,我一劍,九分鍾內擊中對方十五次為勝利,有時候你勝利,有時候我勝利,然而這一切都由無線頻率探測器說了算,有電子計分為憑。

    我不知道這和歐洲人古往今來的公平意識有沒有必然聯係?歐洲人自打十七世紀就開始玩決鬥,一枚手套擲地,各自後退二十米,平臂舉槍,聽仲裁者發出射擊指令,講究的就是機會均等。誰也不欺負誰,誰也不叫誰欺負了。最終鹿死誰手,全看你的造化,看你是不是眼疾手快訓練有素老天保佑。而男男這件事,從本質上講,還是厚此薄彼有失公允的。根據生理特點,應該不存在上和下的問題,不像打架那樣,一定是怒拳相向力氣大欺負人的那個騎在別人身上,被欺負的那個,遭受皮肉之苦的同時還伴隨著胯下之辱。這件事,利弊得失,就看你如何將被動轉化為主動,並將痛苦轉化為享樂了。這是需要智商和技巧的。人們一邊忍受著欺辱,一邊賤賤地說“痛並快樂著”,這是讓人不怎麼願意替他們叫屈的真正原因,俗話叫“欠削”。老外的所謂Half,從根本上解決了這一階層矛盾,保障了弱勢群體的尊嚴,維護了人類公平,從這一點來說,其意義有如南北戰爭之於美國,在人類文明史上具有和平進步的意義。據可靠機構研究後宣稱,采取Half,兩個人的關係能維持得更久一些,這個目的就比較功利了。言下之意,每一對男男都麵臨著“分手魔鬼”不期而至的危險,而Half則是一杆“驅魔棒”,抑或說是一根救命稻草。

    我從倆老外家回去的時候,淼淼已經睡了,好像沒洗澡,就那樣和衣躺在我潔淨的床上。我見他什麼都沒蓋,腳凍得冰涼,不禁心疼,趕緊拉過被子替他蓋上。

    他好像累了,睡得很熟。

    那一陣,他情緒一直處於緊繃狀,顯得極度疲勞,比在排練廳汗流浹背付出極限體力更累人。這一晚,他終於在我公寓安心地睡了,視我的床為溫暖之鄉,讓我既感動又辛酸。我沒敢打擾他,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獨自洗完澡,在床的一側睡了。

    一切都做得躡手躡腳,連被子都沒敢扯動一下……

    我就那麼僵硬地平躺了一晚上,與淼淼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早晨醒來時,淼淼不在床上。

    我支起身尋找他時,發現他站在落地窗前,仿佛褪去了塵世間一切垢埃。

    頓時,我陣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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