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52 更新時間:22-04-25 07:48
9、波詭雲譎,山雨欲來
圓圓飯店離“男生公寓”不遠,走著也就到了。
點完菜,剛喝上,傑克森努著嘴對我們說:“瞧邊上那桌幾個男孩,90後——還可能是95的,是不是很中性啊?”他還記得這話題啊?看來這一晚是沒完了,非要證實他那個“世界性”話題才肯罷休。真是單通道腦子,進去了,出不來,還不拐彎。
小昊回頭看了一眼說:“人家喝得蠻嗨的——”
傑克森說:“我怎麼覺得基情四射啊?”他說喝酒不代表爺們,女生喝嗨的多了,能代表雄壯遼闊,替代男性世界嗎?
邁克說:“幹嗎看人都不對勁啊?是不是在英國,你遭受過同誌的打擊——遇到一回竊,看人都是賊?!”
“不是,不是。”傑克森連連否認,說CASS雖然蓋很多,但那種圈子也是物以類聚,不是什麼人都進得去的。圈內圈外大家友好相處,界限很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他說,“我就是覺得,把這當作一種時尚,就有點進入誤區了。”
邁克跟著說:“誰把這當時尚啊?誰不知道他們活得挺艱難?比如我們公司先前的小鬆,活得那才叫一個糾結。暗戀一個直男的痛苦就別說了,明明不喜歡女生,還非得把美女的照片當電腦桌麵。人家無意間奚落同誌,他都覺得是針對他,話裏有話,含沙射影,於是渾身不自在。咳,找自己喜歡的已經夠辛苦,還要找喜歡自己的……”
“我們公司也有啊?”傑克森伸長脖子問,仿佛對這事頗來勁。
“有啊,”邁克說。“後來小鬆自殺了,讓我們公司震驚了多半年……”
傑克森問:“他喜歡上公司的誰了?”他轉過臉,看著我。
我說,你看我幹嗎?!
傑克森說:“你這樣的高顏值肌男,現在最國際化,被人心儀、暗戀,我太能理解了。”
“外頭的。”邁克解釋說,“你別瞎聯係。小鬆喜歡了一個銀行做保押的男生,蠻帥的。可人家壓根不是,小鬆一味單相思。後來小鬆死了,那男生為小鬆的死自責了很久。你說他招誰惹誰了?沒準一輩子都是一個解不開的心結。”
“哦,”傑克森說。“蠻言情的,像小說,像文藝片。公司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不知為什麼,陳昊此時也發起感慨來:“所以,不要對一個人太好。終於有一天,你會發現,對一個人好,那人會成為習慣,把一切看成理所當然。小鬆本來是可以做到不計代價不求回報,但現實終於讓他心寒。其實,你明明知道,最卑賤不過是感情,最涼的不過是人心。”
一直以來,小昊都認為,這件事上,賀斌很不是玩意兒,小鬆的死,他確實負有巨大的責任。
我說,不說這些,幹嗎說這些,來,喝酒!
傑克森聽得入神,拿起酒杯,腦子還沒出來,怔怔看著我們說:“所以吧,千萬不要把自己的軟弱展示給別人看,千萬不要把自己的狼狽告訴別人;拿死來要挾,企圖告訴另一個人,說我其實是真愛你的,更是一種愚蠢透頂的行為。這一點,我在國外,可是體會太深了。可以說出國十年,最大的長進,最大的收獲就是這個。我花了十年時間,終於搞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會真正同情你,沒有人真心地覺得你可憐。有了事,必須學會獨自去承擔。因為沒有人會幫到你。凡事都要靠自己……”
我覺得這席話傑克森是發自內心。我不知道他花了多大代價得到了這些,然而就這點看,這人不是不可交。他平時的種種奇葩言行,也許是對人有太多的失望,或者說有太多的偏見。
我帶頭喝幹一杯紅酒,說,今兒我們坐一起喝酒的意義就是我們是寓友。寓友是什麼?是生命中陪伴你走過一程的好夥伴,也可以說是半個家人吧。今天,你們可以借口自己喝多了,把心裏想說的要說的都說出來。說完,過去的事也就翻篇了。
我看了眼被傑克森說是95後的那桌男生,說,你們剛才無意間都說了自己對生活的看法,挺掏心的,挺好,真的挺好……
不知為什麼,說到這一類話,我總是很容易動情,眼眶不覺有點發熱。
我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我也有一個經驗和你們分享,或者說交換也行:有些事,所有人都說是錯,你卻願意信。有些人,所有人都說不值得交,你卻願意付出。這事沒啥。信任這玩意兒,是看立場而不是看對錯的。當你愛一個人時,他說什麼你都願意信;當你恨一個人時,他做什麼你都討厭。所以,要不要信一個人,要不要和某人建立一種親善友愛的關係,不是看他怎麼待你,也不是看他對你做了什麼,而是看你願不願意去愛他。愛都是對的,不愛就都是問題……靠,那幫男生喝得挺嗨的。傑克,你看出他們“四射”啦?倘若你說的是對的,那麼,我從中得出一個結論,每個男生的生命裏都少不了幾個基友。
別想那麼多了,來,喝酒!
…………
現在。
輪到我試著說說男生那點事兒了。
既然,話說到了這兒。
每個人都有童年。童年時的男孩,當他認真玩一件玩具時,往往折射出他今後對待人生的態度。
不在乎目的是什麼,比如,你玩那個國王胡桃夾子,撚它的大胡子,360度轉動它胳膊,能說出目的嗎?你甚至不在乎玩具在你手裏能逗留多久。
男孩,隻是沉迷於舊環境的消失,新境遇的出現。他帶著一種滿滿的新鮮感去觸摸陌生。他完全不知道在玩具裏會遇到誰,又將產生怎樣的對白;他不是沒想過,也許明天這個玩具就不屬於自己,而屬於另一個主人。然而正是存在著這種可能性,才讓他把當下看得尤其重要。今天,玩具把新鮮和未知帶給自己,今天就是充滿誘惑的一天。去迎合誘惑,滿足好奇,玩好當下,是一個心智未見得成熟的男孩所考慮的全部。
他不會去考慮飛來的玩具禮物有什麼值得懷疑,他不宿命,也沒有什麼預見……這些他都沒有,因為他什麼都不是。
他沒有成熟。
…………
那天深夜,我把小塞尚帶進我房間後,把手攤在塞尚的麵前,說,現在,你可以把那玩意拿出來了。
他有點琢磨不透我,眨著眼睛在我臉上搜尋答案。
我說,現在才是時候,那天你拿出來,不僅不會給我驚喜,反而讓我覺得你很傻。
我知道這話他未必全聽懂,但其中的大概信息能接收到。
他主動把小紙盒從口袋裏掏出來。我預計到他兜裏揣著這玩意,盡管事情已經過去好些天,但他不會放棄隨時隨地帶著。小塞尚掏出東西後並不馬上交給我,疑疑惑惑地說:“你不是不喜歡MADE-IN-CHINA嗎?”
我趕忙糾正,說,我可沒這麼說過,我隻是是說那東西Unauthentic,“來路不明”,懂嗎?我不接受來路不明的東西。
他一字一頓跟我學說“來路不明”這個詞兒,“這個,路、不、好……”
他還是沒學會,呆萌可愛的樣子。
我從他手裏接過那玩意兒,踩開廢紙簍的感應蓋,然後高高地將它舉起,直直丟下。闔上蓋。
“嘿、嘿,你這是在幹嗎?”他叫起來,不顧這裏是公寓,隔壁還住著我的同事,這讓我魂飛魄散。
我說,你不明白?
“I-don”t-to-miss-a-thing(我不想錯過任何機會)……”
你沒有機會。
“嘿,Tony,你這是在玩兒我嗎?你的眼睛,你的身體,告訴我事情不是這樣的。”
我不想和他多扯,他還完全是個孩子,把“國王胡桃夾子”胳膊掰斷的那種孩子。等他稍有平息,我說,好了,現在你可以回家了。
“為什麼?”他再次嚷起來。“為什麼”是他中文說得最好的三個字。
我讓他乖乖回家,現在就回家,完全出乎他意料。原以為這會是個十分浪漫、足以盡興的夜晚;原以為釣到了一條大魚。
我說,事情處理完了,錢夾你也拿回來了,沒什麼損失,幹嗎還不回家?
我說,今後,你不會在人們眼皮底下丟人了。再教你一個詞,在公眾麵前丟人,中國話叫“丟人現眼”!
後來,我兀自進了洗手間。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走得悄無聲息。
他就這麼走了?
連關門的聲音也沒聽到。
以後我再沒見過這個荷蘭小美男。聽大頭哥哥店裏的服務生說,他到別的城市上學去了,好像是北京,後來說是南京。吧台服務生甚至說不清小塞尚在中國讀的是高中還是大學。
他的那盒口香糖還在。服務生問我要不要拿走?
我說,放著吧。
它又不屬於我,我幹嗎要拿走?
口香糖擱在吧台櫃子裏,似乎曾經有過那麼回事,不至於太聊齋。
口香糖和一溜華麗的酒瓶並排。
……能牽手的時候,別肩並肩;能擁抱的時候,別隻拉手;想愛了,別借口天就快亮……有過這個人,別說還惦記著這份情……
我不知道這話怎麼從我心裏冒出來?這話到底是混賬,還是不混賬?!
…………
我沒有笑話塞尚,每個人都有傻傻的階段,我也有。不是每個人生來就精明、理智,尤其在我們這個年齡,幼稚時常伴隨著我們。說到幼稚,有一次我就在人前顯得特別幼稚,真的有被笑話到,不妨說給你們聽聽——
那一回,魯超太太沈渡問我:“自己會做飯嗎”?
這天,她給我包餃子吃。
我說,會做Hot-dog,一個人在加拿大生活時自己常做。米飯,嗬嗬,真沒做過。淘米、注水、收幹水分,我覺得挺難的。
“Hot-dog是什麼?”沈姐姐似有不解。
“天呐,真丟人,”魯超哥哥長歎一聲,“熱狗!”他說他老婆除了方塊字,其他什麼都不識,阿拉伯數字四位以上的要數半天,有時候還沒數對。他對這一現象的解釋是:“方塊字識得太多了,別的都擠不進去了。”
“哦,熱狗啊?”沈姐姐說熱狗的聲調讓人發笑,好像她很陌生這是什麼。果真,她問,“熱狗怎麼做啊?”
我從來沒想過熱狗怎麼做,什麼是熱狗的標準做法,標準程序?不就是麵包夾香腸嘛。但是見沈姐姐有心請教我,不免有些得意。
我不覺滔滔起來:做熱狗的麵包得軟,因為熱狗做好要烤,要是坯子硬,烤完就更硬了……中間的香腸肉要新鮮,結實一點粗一點更好,因為……沒什麼好說我也要努力發揮一點。
有關香腸純屬我即興發揮,憑自己吃熱狗的經驗。我說,一口咬下去當然要感覺有料才好,要是什麼都沒吃到,不等於啃麵包嗎?
可是“過猶不及”,太發揮了往往出糗。
吃熱狗主要是吃香腸,熏烤的那種大香腸,我說。有一種這麼粗……這麼粗,夾在麵包裏兩頭都露一截,感覺特別有料,加上甜菜、番茄,塗很多很多美式芥末醬,特別好吃,我就愛吃這種夾了大香腸的Hot-dog……
我不知道哪裏出錯?也許是因為比喻得太過分,太過形象,還加上比劃,添油加醋,過於形象生動……
魯超哥哥和張大夫頓時笑噴,把嘴裏的熱餃子統統吐在桌上……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又鬧笑話了……可我堅持不笑,說,你們幹嗎?我可沒那意思……
其實有些話是不能捅破窗戶紙的,結果是,讓他們笑得更放肆:“沒那意思……哈哈哈,我們也沒那意思啊……”
沈姐姐一定也明白了,說:“Tony,這兩個都是男人中的壞蛋,你可別跟他們混在一起,早晚跟他們學壞。”
魯超哥哥還笑不止,指著沈姐姐說:“是你……是你說熱狗……是你招出來的話題,哈哈哈哈……”
不知何故,當我把小塞尚送走以後,驀地就想起這檔子事來。
…………
好了,把扯出去的故事,再扯回來——
我試圖借一頓飯讓公寓裏的男生和睦相處,最終還是失敗了。
沒過多久,陳昊被公司行政部列入解約名單,而起因據說就是傑克森。
那一陣,我外差特別多,不是深圳,就是香港。那天我人還在廣州機場,便接到陳昊的電話,說他被公司解雇了,我驚訝之餘,說怎麼會呢,平白無故?
陳昊說:“總是有原因的……已經鐵板釘釘的事,沒法挽回了。”
我“哦”了聲,安慰小昊,說事情未必就那麼糟,等我回來再說。我告訴他,我人已經在機場了,要是航班準點,三小時後就能到上海。
我回到上海,立馬電聯陳昊,告訴他在我浦東的新家見麵。我的車剛到,已經看見陳昊在公寓樓前等我了。
陳昊說傑克森主持公司外聯部工作後,表麵上也沒和自己太過不去。但是,不久前,在公司主管例會上,他提出一個炸窩的建議,說要帶頭改變公司人浮於事的現狀。傑克森說公司低學曆、業績差、混薪金的人太多,這樣下去,公司業務永遠處於低水平徘徊,嚴重影響到後續發展。他舉例外聯部,說有些人根本不適合做外聯,工作缺乏開創性,缺少人脈……他說在英國絕不會容忍這樣的員工多待一天。
傑克森的這席言論很快在公司傳開,員工們無不覺出一種緊張氣氛,紛紛議論,說公司將大開殺戒。
陳昊聽到這些,心裏挺忐忑的,他覺得傑克森說“有些人根本不適合做外聯”,是衝著他來的。
不出所料,兩天後,公司高管通過了一項裁員決議,裁員20%,留出席位,引進新人。而新進員工的起線學曆是碩士,同行業從業經曆三年以上的優先。
據說,就是在這次高管會議上,擬定了裁員名單。按說,裁員名單在一段時間內是保密的,交由行政部去執行,提前兩個月單獨通知到被裁員工,並按程序辦理解聘手續。但是在會議結束不到兩小時,裁員名單已經泄露。人們猜測,這是故意放風。在泄露的這份名單中,就有陳昊。外聯部十個人占了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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