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53 更新時間:21-09-28 11:51
尾聲、唯美主義夜鶯,沉默吧!
我從機場回到公寓,見那兩個小子還沒回,便靠到床上。
我不允許自己去想什麼,一天一夜夠我累的,我沒有一點力氣去考慮明天。
我隨手從書報筐裏抓過魯超哥哥遺忘在我屋裏的《泥百合》劇本,打算把那個話劇的結尾看完,度過一個安安靜靜的傍晚——
…………
法庭終於判決了。
雪萊以及一個個年輕證人的依次出現,使公眾對TONGXING戀的態度越來越強硬,也越來越難以忍受。人們無法接受一個男性將自己的生活理念強加於另一個男性的事實,況且,那“另一個”是那樣美麗而無知的年輕人。
在倫敦,恐懼與日俱增。
在此之前,人們對TONGXING戀不甚了了,這種屬於少數族群的另類關係多少還有被同情,人們甚至想到其中多數人是清白無辜的。但是隨著一次次庭審,事情的真相逐漸被揭露開來,那種與上流社會倫理相悖的細節,觸動了每個人的憤怒神經。於是,一切都開始改變……人們似乎看清,這種關係對於倫敦乃至每一個家庭都是一種可怕的威脅,一種病毒侵害。
劇本裏有一橋段特別能看到整個社會的畏懼心理。
那個幕間串場寫到一個從未登場的大人物——尊貴的首相羅伯斯。
從對白中能看到,首相羅伯斯在任國家外長期間,與老侯爵的另一個英俊的兒子弗朗西斯·道格拉斯有染,也就是波西的兄弟。悲催的是,弗朗西斯突然死亡,原因非常蹊蹺。鑒於羅伯斯的顯貴身份,老侯爵對小兒子的死不敢輕易聲張,他把一腔怨憤全傾注在奧斯卡身上。這也是老侯爵誓死要扳到奧斯卡不把他送進監獄絕不罷休的真正起因。
看到這裏,我在想,道格拉斯家族上輩子是不是無惡不作造孽無數啊,要不兩個兒子怎麼都是美麗的禍殃子?
在風雲變幻各種可能性都存在的庭審期間,老侯爵私下約見羅伯斯,他要挾首相,如果不判奧斯卡·王爾德有罪,他將披露首相與弗朗西斯的隱情,並要追查兒子的死因。套用中國典故,這種做法叫“挾天子而令諸侯”,特別狠毒的一招。首相羅伯斯為此惶惶不可終日,很快患上了抑鬱症,整日無眠,不思政務,很快就形容憔悴……
串場戲中,首相的幕僚、內務大臣私下把打探到的陪審團決定告訴了首相,首相喜不自禁,當即下令邀約舊好,在官邸舉辦“派對”,轉眼間宿疾就好了多半。
從這個橋段我們看到,維多利亞時代的TONGXING戀現象已經滲入到政府的肌理,權力的高層,也波及社會中產階級乃至每一個平民家庭,它拴在了政治、權利、舞弊、陰謀的馬車上。奧斯卡自由的作家風格和狂傲的政治秉性終使他成為時代的犧牲品。
…………
法庭傳訊員:陪審團的先生們,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小時,你們是否已經達成了一致的判決?
陪審團團長:是的。
法庭傳訊員:你們是否認定被告席上的這位先生犯下有傷風化之罪?
陪審團團長:是的。
法庭傳訊員:你們是否認定他在之前的三年裏連續犯有同樣的罪行?
陪審團團長:是的。
法庭傳訊員:你們是否認定除了與雪萊有關的指控外,對被告的所有其他指控都成立?
陪審團團長:是的。
法庭傳訊員:這是你們一致的判決嗎?
陪審團團長:是的!
1895年5月,奧斯卡·王爾德一案經過長達數月的庭審,終於進入的裁決程序。那日,陪審團經過長達三小時合議,終於判決奧斯卡·王爾德罪名成立,法官宣布他入獄服苦役兩年,並沒收全部財產。
被告席上聽候判決的奧斯卡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臉色死一樣慘白……
他懊悔沒有把羞辱自己的那張明信片撕碎。與瘋狗論理,結果隻能是被狗咬傷。
然而,一切都懊悔莫及……
經過一個陰冷多雪的嚴冬,那時候倫敦已進入了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初夏正向人們走近。
…………
漫長的牢獄生活對於奧斯卡來說,無異於“在地獄過了一夜”。
一向錦衣玉食、特立獨行、浪漫情懷的天才,在法律麵前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
在監獄,他每日不是枯坐冥想,就是去服苦役。他幹的活是把粗麻分成一縷縷細絲。那是多麼熬人的勞役啊。一雙嬌貴的握筆的手很快就變得粗糙,而且開始皸裂,血珠從傷口滲出,由殷紅而變得紫黑,那些血痂看起來是那麼的肮髒。
奧斯卡標誌性的齊肩發不再飄逸,白絲像噩夢一樣與日增多。沉溺於歡娛的極樂鳥再也張不開奮飛的翅膀,它成為連最低賤的果子也吃不到的悲哀動物。
他痛徹地說,“我成了我自己的天才的最大浪費者,並且浪費著不可複得的青春。”
他為自己過著一種“與藝術家身份極不相稱的生活”而痛心疾首,羞愧難忍……
後來,這位唯美主義的“夜鶯”在獄中回溯已經過去的歲月,沉痛地總結:我一生有兩個關節點,一是父親把我送進牛津大學,再就是社會把我送進了監獄。
多麼簡略又多麼深刻,兩個關節點連接起來,就把一生過完了,也扭曲得麵目全非,看不到人生最初的向往。
兩年的牢獄生活使他再也無法進行戲劇創作,隻是在那些溫暖的午後,他斷斷續續寫下《瑞丁監牢之歌》和一些情感至深的書信。在書信中他向波西表達著一如既往的愛意,還有對自己恃才傲物諸多不慎的無窮悔痛。在這些寫於監獄的文字中,再也看不到奧斯卡一慣的唯美主義風格,有的隻是對世俗和時代的泣血控訴。
奧斯卡服刑期間,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改姓為Holland。在西方,改姓意味著什麼,我們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妻子和孩子隨即移居意大利,表示將永不再見奧斯卡,而他的那些社交界和文學界的朋友也紛紛離他而去……致使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孤獨者。
奧斯卡看到,這場官司帶來的其他負麵影響是,人們自覺地把TONGXING戀與藝術聯係在一起,把柔軟、浪漫和雅致,那些本屬於藝術的特質,看作是TONGXING戀者的標誌。最讓他痛心的是,他不但自己遭受了侮辱,連帶著讓藝術也蒙受了不白之冤。這是這輩子他最不能饒恕自己的地方。
兩年後,奧斯卡出獄,剛剛44歲的他已經掩飾不住老態。對倫敦他失望極了,出獄後不久就動身去了巴黎。臨行時,他悲愴地說,英國,我毫無留戀!
在巴黎的日子,他一直努力嚐試和妻子複合,他需要兩個兒子來幫助他彌合已然粉碎、無法稱其為生活的生活……然而,就在這時候,依舊風華熠熠的波西再度出現了……
一個冬日的午後,奧斯卡步履蹣跚地從位於巴黎市中心的瑪德萊娜教堂走出。
陽光鋪灑在教堂前的廣場上,白羽鴿和黑羽鴿靜靜停留在溫暖得光影裏,而奧斯卡則覺得陽光過於耀眼了。
巨大的科林斯式廊柱前,曾經風流倜儻傲慢不羈的奧斯卡顯得分外渺小……
就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他“蜜糖似的人兒”,心隨之而顫抖,在那之前足足有兩年,他心如死灰。
波西穿一襲湖藍色的有肩襯的披風,戴窄邊的高禮帽,蔚藍色的眼睛以及淺淡的笑容看起來依然明豔無比,就像是波旁王朝留存下來的一件藝術品。
奧斯卡緩緩向波西走去……
兩個人在教堂前的廣場上凝定片刻,隨之緊緊相擁……
誰也沒有看見凝定的那幾秒鍾內,兩個人眼裏流露的是怎樣一種感懷。曆史沒有記載。
然而,可以肯定,別離七百餘天的兩顆心重又充滿了溫暖與柔情。
廣場鴿從他們身邊撲著翅膀飛向晴朗的天空,那一刹的鏡像,在刻意放大的曆史背景前,成為唯美主義永遠的經典……
這不是劇本寫入括弧內的“舞台提示”,也不是魯超哥哥用紅筆“批注”的導演構想,是我讀到最後一頁時,腦海裏浮現的聯想,它更像一部“傳記大片”的開放式結尾,無限意蘊,無限傷痛,無限深長……
我很想知道1897年的那一刹奧斯卡·王爾德是何感想,我是個極愛探究別人真實想法的人。此時此刻,奧斯卡如何權衡影響他一生的愛與罰?而阿弗雷德·道格拉斯此時又在想些什麼?
也許,奧斯卡在掂量,和陰暗的牢獄生活相比,那明媚的激情是否過於短暫?品嚐一枚年輕的橄欖是否值得用兩年的苦役去換取?恬靜地安臥於優美的巢穴,所獲得的歡愉是否真能超越一部傳世劇作的首演?唯美主義的狂浪主張是否真需要用生命的精華去維護,去歌詠,去粉飾?
而蜜糖似的波西則在想,一個卓爾不群的生命失卻了才華、激情和高傲,還剩下什麼?
戲劇可以就此打住,生活卻不會隨心所欲地落幕,當奧斯卡在巴黎再次見到他“蜜糖似的人兒”後,毅然做出了放棄兩個兒子的決定。他選擇了和阿弗雷德在一起。
這是一個向舊俗重新宣戰的決定,是傲慢者不屈於犬儒生涯的垂死叫囂,也是“自己定自己罪”的瘋狂選擇。
這一選擇的外部性極大。
曆史隻是記載所謂英雄的偉業甚或失敗,而淹沒在這些宏大敘事之外的無數“默默的抗爭者”,當其中極個別的人以異端方式出現,實際上也正是曆史轉折的開始。
在陽光短暫地照耀奧斯卡的日子裏,他整理出版了獄中寫下的《瑞丁監獄之歌》和書信集《深淵書簡》,隨後和阿弗雷德一起同遊了意大利。他以為生活還可以重塑,熱情還可以喚起,才華還沒有泯滅,而愛情則可以續寫。
可是……
僅僅幾個月,重新走到一起的奧斯卡·王爾德和波西再次分手。那時候,奧斯卡終於明白,他獨自用雙肩承受所有的羞恥和侮辱,是一個愛的錯誤。而曆史證實,這是TONGXING戀無可回避的錯誤,也是終歸的結局。
和波西分手後,奧斯卡隱姓埋名居住在法國。
兩年後,鬱鬱寡歡的文學天才奧斯卡·王爾德病逝在法國城郊一家簡陋的旅館裏。那一年他才46歲。他死的那家旅館叫阿爾薩斯。
也許旅館叫什麼並不值得一提,需要提及的是,上帝的寵兒臨死前身邊隻有他的朋友羅比,據說,這是個堅守他一生的男人。
男人……哦嗬!
我隻能發出如此含義晦明的感歎。
上帝並沒有在奧斯卡臨死的一刻惠顧,他沒有帶走他的寵兒。
也許,羅比就是上帝的化身,他為他送葬。
誰知道呢。
這個可憐見的人兒,最終也沒有回到英國。
奧斯卡·王爾德的墓地留在了異鄉。
後來,一位雕塑家以他的詩集《斯芬克斯》的意向,在他墓碑上刻下一尊獅身人麵像。雕像並未呈現向舊俗發出怒吼的姿態,而是麵對死寂的荒涼,保持著深沉的緘默。
之後的一百年間,無數的人無數次踩踏過奧斯卡·王爾德墓前的雜草,試圖去認識這個曾經顛倒眾生耀眼世紀的天才。人們更多的隻是關注他作為作家的那短短七年的輝煌,對於這一最被喝彩的人如何被送進監獄,又如何斷送了前程,諱莫如深。暗中,其實每個人都在想,對於天才,法律是否可以做到寬容?對於一個具有唯美主義夢想的藝術家,人類是否有胸懷豁免其背離社會主流的異端?
……一日,兩位前賢從雲端飄然而至,站到王爾德的墓前,一位是十八世紀德國啟蒙文學的代表人物、偉大的劇作家席勒,另一位則是十六世紀法國人文主義思想家蒙田。
席勒在雜蕪的草叢裏佇足良久,喟歎道:“美是有益的,但還沒有超越人。”
蒙田則仰起臉,現出一臉悲愴,說:“最勇敢者往往是最不幸者……成仁比成功更值得羨慕。”
隨後,他們在王爾德墓前摘了棵小草,回上帝那兒稟報去了。
如果說,席勒和蒙田在墓前的表現是真誠而由衷的,那麼,事實上兩句廢話什麼事兒也不抵——何況蒙田還是王爾德老鄉呢。我們似乎看到,相比之下,最不念舊情的就數上帝了。因為一百年過去了,上帝一直都沒來安慰過他曾經的寵兒——這個讓他茅塞頓開耳目一新的混蛋奧斯卡·王爾德。
我估摸,上帝這到這會兒還沒有出櫃得打算,對於高舉著胳膊、讓七色彩虹旗在天空高高飄揚的王爾德避之不及,唯恐人們說他們臭味相投沆瀣一氣,早就有一腿,早存著心搞斷背。
悲催!
我讀完劇本的最後部分,莫名悲哀。
事實上,那年的聖誕快到了,每年這時候,都應該是個快活的日子,可我就是快活不起來。
後來,臨近聖誕,事情發生得更多——
馬丁知道我在上海過得不順心,自己不敢來看我,卻讓助理安東尼到上海來,還給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禮物。
Steven告訴我,要和虹姐舉辦婚禮了。哇哦,早不辦晚不辦,非這節骨眼辦事兒,這不存心搗亂嘛。我一時打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或者說該不該去北京看他,當麵送他一個新婚祝福?
還有,Sally交待的那單業務確實棘手,而剛接手家族生意的那少東家亦是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怪人,給我添了無窮的煩惱。可我能不全力以赴把這事辦好嗎?
最讓人過不去的是小鬆的事,聖誕過去才幾天,他的事終於發酵了……
小鬆使得那年冬末的天空始終籠罩著悲情的濃雲……特別熬人,特別揪心。
欲知Tony在上海生活的後續故事,請關注已經開篇的長篇情感紀實《我若成佛,天下無魔》(卷二)“我若成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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