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17 更新時間:21-06-18 12:13
13、扁平世界的敘事方式
小鬆終於還是事發了。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
那天,公司一同事生日,下班後我們都去“好樂迪”K歌,在那裏分食生日蛋糕。大概是晚上八點來鍾,一服務生進到我房間,說我們一同事在樓下跟人打架,要我們趕緊下去看看。
我們自顧自熱鬧,都不知道同來的人裏邊誰臨時離開了,一夥人趕緊下到樓下,見是小鬆在歌廳外頭,滿嘴是血。
怎麼啦?我一邊問,一邊發現離小鬆不遠有四五個男生,人高馬大,仔細一瞧,竟是那幫押銀班的,其中有賀斌。
小鬆一個勁擦拭嘴上的血,可好像血還在往外冒,我急了,從同事手裏接過一摞紙巾,趕緊給他堵上,那會兒才發現血是從鼻子裏出來,不是嘴。我要小鬆仰起臉,別讓血順著往下淌。同事也有點慌,畢竟是一塊兒出來泡夜店的,但凡出點事兒,都逃不了幹係。
賀斌向我們走來,惴惴地對我說:“我們沒有打他,是不小心讓手肘撞了……要不要趕緊去醫院啊?”
紙巾很快被血浸透,我滿手是血,怪嚇人的。按著小鬆的鼻子,我惱怒地說,你們來這兒幹嗎?找事兒?小鬆八成是鼻梁骨斷了!
押銀班的又上來一個人解釋:“我們就是過來想跟他說個事兒,說著說著雙方都有點上頭,我胳膊一甩,沒料到正撞在他鼻梁上……真不是有意的。我跟小鬆道歉——”
見這情形,小鬆吞咽著血,嗡聲嚷:“賀斌你不能因為我們有過節,你就把我當節過!”
賀斌苦笑著對我說:“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他老說這話有什麼意思?我們單位同事都挺惱火了,今天非說要過來讓他閉上臭嘴不可。”
我光火地喊說,賀斌,都這樣了,你他媽就不能少說兩句?!
同事從“好樂迪”拿出一包冰塊給小鬆敷上,我抽出手,把小鬆交給同事照看。
我衝押銀班的說,你們那麼多人來找他一個說事兒?這叫什麼?仗勢欺人。你們說沒碰小鬆,可是誰在流血?你們嗎?你們要打架,行啊,以為我們公司的人都他媽吃素的,都他媽小鬆這樣的娘炮啊?!
我說著把原先掛在胸口的墨鏡交到同事手裏,伸手就推了跟前那男生,挺狠的。自打進到公司,同事們第一次看到我發飆撒野的模樣,而且有明顯的偏向。這些一向弱弱的上海男生嚇壞了,使勁拉我攔我,當時“好樂迪”門口一片混亂。我估摸,再這麼鬧下去,警察就快到了。
我覺得自己不光為小鬆,而是為我們公司的顏麵,我們的人不能叫人欺負,否則太沒麵兒了,永遠是短版。
看得出,押銀班男生沒打算要打架,但真看到我橫,火氣也有點上來,不知是誰高聲嚷道:“他媽的他一直騷擾我們,打他也是應該的!”
“不打他打誰呀?”
我在同事的圍堵勸退中說,誰騷擾誰了?是你們找上門來的,你那他媽豬八戒反打一耙啊?
這時,小鬆在一邊喊:“他們沒打我,Tony你放手!”
同事也在一旁勸,說“別把警察招來了,本來也沒什麼大事……”
小鬆居然為對方說話,這讓我很生氣,打架的氣焰頓時沒了,而且,聽押銀班男生的口氣,他們是為小鬆和賀斌的事來警誡小鬆的,這事還真不能鬧大,小鬆也不會願意鬧大,否則,有得煩。
我被同事拉回大堂去了,門外幾個還在和押銀班的男生交涉,商量要不要去醫院。
同事的生日聚會被這意外的一出搞得興味索然,雖然有人為了不至於太掃興,還在哼哼唧唧唱著,可那歌聲完全變味了。
過了會兒,我問身邊同事,小鬆有沒有去醫院?
同事說:“小鬆說自己的鼻子經常這樣,一碰就出好多血,打小就這德行,沒什麼大事。有人送他回家了,你就放心玩吧。”
我說,噢。
我坐在那裏,心裏還是不踏實,就跟同事道了個別,提前出來。
在街上,我跟小鬆通了電話,問他到家了嗎?有沒有問題?
小鬆說沒事。
我說,我去看你?
小鬆說:“真沒事,我家人都睡了,你回去吧。”
也好,你早點休息,有事電我。
我剛要掛線,小鬆突然說:“謝謝你幫我,Tony。”
我說,嘿,本來還打算今晚到警署過夜呢。
“你不怕啊?”
也不是頭一回了。
“看不出來。”小鬆說。
我知道,通過這件事,小鬆的事兒算是暴露了,至少押銀班的全知道。小鬆騷擾賀斌將成為1010號商務大廈最大的緋聞。
一個男生被人說騷擾另一個男生,多丟人。
我們公司的人雖說有點搞不清底細,但對於這場衝突,不能不問個究竟。
我預測不了這事兒會發展到什麼地步。
我有點埋怨小鬆了,這算什麼事兒呀?幹嗎要死乞白賴纏著賀斌?人家是正正經經一男生欸,相貌堂堂,清白無辜。再說,紙包不住火,這不是存心給自己難堪嗎?
第二天上班,小鬆還是來了,確實沒什麼事兒,隻是鼻梁有點腫,鼻孔四周有點血痂,但不留意,看不太出來。
我沒理他。中午也沒和他一起去午餐。經過他辦公室的時候,沒看到他身影,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到快下班的時候,我都把這事快忘了。
下班,我照例去坐10號線地鐵回華山路,進車站那會兒,看到小鬆在那裏。候我?我想是。
我不想搭理他,轉身折回地麵,小鬆心領神會地跟著我走。在淮海路上,可巧碰到同樣下班的陳昊,陳昊說:“你怎麼就走了?”
我說,你不是外差了嗎?
“我早回公司了。”
他看到我的同時肯定已經看到跟著我不遠的小鬆:“有事啊?”
我覺得沒必要瞞小昊,便說,一會兒就回來,等我回公寓我們先去遊泳,然後再晚飯。
陳昊說:“我可警告你,他的破事你別管啊!公司裏今天全傳開了,連總裁都有耳聞。這種事是好玩的嗎?”
我說,我不管,我管那幹嗎?吃飽啦?
陳昊認真地叮囑我:“那是你自己說的哦。”他看了眼不遠處看著我們說話的小鬆。“我等你回來,快點!”
我沒打算坐下來和小鬆正正經經地談,也不想聽他說什麼,於是在街角找了個僻靜地方,和他麵對麵站下來。
我說,小鬆,看到了吧,吃苦頭的是你。你幹嗎去騷擾人家賀斌?人家沒這個意思,不是你們這種人。我早就暗示過你,這種事是不能強求的,不是就是不是。你別讓人惡心你行不行?鬧到全公司都議論你,往後怎麼在公司待啊?
小鬆撅著嘴說:“你不懂。感情的事兒是自己控製得了的嗎?”
這討厭的三八樣,我都快叫他大爺了,都到這時候了,還妄談什麼感情?真以為自己在舊金山溫哥華哥本哈根啊?太不識時務了。
做事有點男人樣好不好?我說,我後悔昨天跟人打架,其實我真該讓賀斌他們好好揍你一頓,揍得你趴下,否則,你不知自己有多傻逼!
小鬆說:“謝謝你昨天為我出頭。”
我趕緊說,昨天我不是為你,是為公司,我不願意讓人欺負我們公司的人。
“隨你怎麼說,我心領了,記你一輩子。”
多酸,這話。
我無意跟他在這問題上掰扯,說,我們是同事,平時處得還行,看在這份上,我隻對你說一句話,說完,下次不再說,隨你怎麼去,愛幹嗎幹嗎,要是再說,我他媽就是傻逼。
“你說。”
小鬆,別對不是那圈子裏的男生有什麼感情,一點點幻想都不該有,這是挨揍的事兒,你聽明白沒有?!
這話特簡單,不是什麼深奧的大道理,不是雞湯,連雞鴨血湯都不是,我不知道小鬆能不能聽明白其中特別管用的那部分。
小鬆沒有為我這句話感到警醒,反而平靜地問我:“賀斌他跟你說了什麼?他怎麼跟你說的?”
這事跟你無關。我說。
“怎麼跟我無關?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怎麼跟你說我們倆的事的?”
我說,我還有事,陳昊他們還在公寓等我。至於賀斌怎麼跟我說,這一點都不重要。
我轉身要走,小鬆說:“晚上我去你們男生公寓找你。你幾點在?”
我說,你別來,陳昊、邁克他們都不歡迎你。
小鬆居然還笑:“怕我啊?”
怕你什麼?到現在我才發現,其實小鬆挺不可理喻的,於是,歎了口氣說,跟你說的都說完了,沒什麼可說的了。
離開小鬆後,我和陳昊一起去遊泳,完了回到公寓,都說不想再出去,便叫了外賣。等我們草草吃完,都過九點了,那時候小鬆有電話我,說在路口那家“星巴克”等我,就是華山路、幸福路轉角上的那家。
其實,晚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事,想到小鬆平時對我的種種好,突然就覺得傍晚在街口懟他的那番話太生硬了,沒給人麵子。
想到我一個人剛到上海那會兒,進到一家陌生的公司,能有一個人關心你,逗你樂嗬,多不容易。即便那份樂嗬挺三八的,看似廉價,可那是小鬆犧牲了自己的形象,故意秀下限,你能不領情?別人幹嗎要在你麵前扮醜角,陪襯你帥陪襯你酷啊?不都是對你的情誼對你的好嗎?不管他是不是同誌,對你好,他就沒錯,況且對你好他也不求回報,沒看到有什麼企圖。當這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在生活中遇到難事了,你就不該這麼不耐煩,還數落他,拒絕安慰他,甚至不願聽他傾訴內心的真實。想到這一點,我特別埋怨自己。
小昊正吃著飯,突然看我垂頭喪氣大噓小歎,詫異得要命,說:“什麼情況?吃得好好的。”
我趕緊掩飾:沒事。隨即摸了把鼻涕說,這“自嗨鍋”也忒辣了。
小昊說過,特別野的人心特別柔軟。他了解我的脾性,料定我一定想到了什麼感傷的事兒,於是,不再問。直到我告訴他,我要出去一下,他都沒問去哪,約了誰。
我不願意和小鬆在“星巴克”裏談他的破事兒,怕周邊的人聽到我們的話題,於是就在街邊北京銀行門前的台階上席地坐下。那裏的大理石台階挺幹淨的。
小鬆開門見山地問我:“賀斌是不是跟你說我一廂情願騷擾他啊?”
我說,別計較這些了好不好?
他說:“我都猜得到,他就是這麼說。他幹嗎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他要說跟我沒感覺,不來電,不願意和我交往,也就算了,天下的感情不能強求,無論男人和女人還是男人和男人都一樣,這個道理我懂,我小鬆要連這個都不懂,不是白癡嗎?白念了四年985。”
小鬆說賀斌要是個直男,他追著不放,那就拎不清是品質問題了。
他說:“Tony,今天跟你說句掏心的話,我喜歡他,哪比得上我喜歡你啊?差幾條大馬路了。還不是因為我知道你Tony是個鋼鐵直男,不可以輕易打攪,所以才把那麼深的愛埋在心裏,寧可讓它爛掉,也不會去煩你。”我愕不可言,下巴都快掉下來。
他說:“別以為我黑天說瞎話,滿大街沒人就可以對你說謊。人在做,天在看,我小鬆今天晚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大實話。”
我聽到這些渾身起雞皮疙瘩,連身子都抖了。
小鬆發現了我在顫抖,說:“Tony,你別害怕,你害怕個屁啊?我不會去進攻一個直男的,今天不會,今後也絕不會。我是一個蓋,但蓋有蓋的生活原則,我不會去攪亂你們的世界,況且你女朋友還是我們公司的高管。”他挽著我胳膊。“我要亂了別人的世界別人的生活,就是垃圾了。既然做蓋就不能被看作是垃圾。”
“不過,”小鬆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有時候我真想靠靠你,聞一聞你身上的味道……特別安心。我這麼做犯規嗎?你會討厭我嗎?也許是犯賤,誰知道呢。我就靠一回,就今天晚上,行嗎Tony?這幾天我受傷了……”他使勁錘著胸脯,把那幾根瘦肋骨捶得咚咚響。
我無語。沒答應也沒抗拒,木訥得像塊石頭。
我差點對小鬆說,你高估我了,也高估了天下所有褲襠裏夾著那玩意的男生,他們哪個是固若金湯鐵壁銅牆堅不可摧啊?我想說,小鬆你眼力見真差,其實,你壓根辨別不出真偽,你的道行遠不到可以去深海裏摸魚的地步。可是,我這危險的想法硬是讓自己給控製住了。控製得渾身肌肉都發緊。
我說,小鬆,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賀斌其實本來就是?
“你沒發現?”小鬆回過臉看住我眼睛,頗為驚訝似的,爾後——
“你當然發現不了,他太能偽裝了。有時候我也挺替他累的,偽裝多不容易啊,還傷害到另一個人。”
小鬆流淚了,這個小三八小賤人一直是快快樂樂的,在這個晚上,倚靠著我的肩膀,突然就流淚了。他一點都不回避自己流淚的事實,娘娘地說:“親愛的,我的眼睫毛被水淹了。”說著,便抓起我手,替他去抹臉上的淚水。
小鬆說賀斌不僅是個蓋,而且程度還很深,也就是我們說的那種“深櫃”。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這麼看來小鬆背負騷擾他人的罪名,確實有些冤枉了。
他們倆的事說到底是兩情相悅、事出有因,要說無恥,兩個人都無恥;要說有錯,錯在雙方,絕不是小鬆一個人的事。
這個晚上,小鬆把他和賀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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