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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佛奈我何  4、都市的七情六欲

章節字數:5668  更新時間:21-05-16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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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都市的七情六欲

    鎮上足浴店的技師小弟純一個鄉下孩子,看樣子剛出來不久,手腳麻利,話挺多。

    泡腳那會兒,他在我小腿大腿處胡亂捏,我隻管眯瞪,逼迫自己放鬆,徹底不去想白天的事兒。

    一會兒,小弟的手移到我大腿根,不停地在大腿根來回磨嘰,又不敢進一步動作,怕萬一我不喜歡,不是找抽嘛。我心想,農村來的孩子也懂這個?真可謂“十年王者無人識,一朝瓜皮天下知”,一件事一旦風靡起來,就很少有地方聞不到風吹過來的味兒。而今,不管什麼服務,隻要你主動提出要男生,沒說的,準是那一路,不由你辯說。有一離休老幹部,專注於養生,偶爾發現足浴這活兒挺好,舒筋活血健步,中華醫學的精粹,漸漸就有些著迷,又生怕旁人說他老人家老不正經為老不尊晚節不保,成天惦記的不是泡腳,而是泡洗腳妹。但凡去足浴,就跟人要個小夥子。於是,老先生的嫌疑就大了,滿店的人都知道這老頭好男色。後來這位經曆過炮火洗禮的老先生才知道,男人既不可以找女人,也不可以找男人。老先生莫衷一是,一咬牙幹脆戒了,與傳統醫學中華文明說聲拜拜,從此再不去足浴。可悲,老者,為後輩打下江山,晚年想為自己謀求一點生活樂趣,竟遇到如此的尷尬。

    這是我聽公司一哥們喝酒喝得來勁時隨口說的,當時,就跟聽一寓言似的,事後琢磨,還真不是瞎編,這事兒太典型了,整一個世相寫真,現代寓言。

    小弟見我眯瞪著,沒轍,就跟我攀談,說:“上海來的吧大哥?白天看見你們在老橋那邊拍照了。你是演員?模特?”

    我說,說明你白天壓根沒看見我。我在一邊打板。就是拿一白板,站模特跟前的那個,為他借太陽光。特孫子的那種。

    “不會吧……”小弟顯得很詫訝,繼而問:“幹你們這一行掙得挺多?”

    還行。

    小弟說:“大哥,跟您打聽個事兒成不?”

    我說,沒問題,隻要是我知道。

    “是不是上海挺能掙錢的?”

    沒去過上海?

    小弟搖頭。

    那你聽誰說的?

    “我一老鄉,在上海打工有兩年了。”

    我說,應該是吧。按理,怎麼說大城市掙錢機會也比這小鎮上多。

    我咂摸了片刻問小弟,你老鄉沒跟你說,大城市錢多狼也多嗎?

    “什麼?”小弟顯然沒聽明白。

    我沒心思跟他神聊,說,別老捏這兒了,做腳吧。

    說完,我又眯瞪上了。

    …………

    趙總監朝天椒不待見我,那不是冰山的全部,隻是冰山一角。因為,公司的同事喜歡我呀。

    在我們公司,年輕人占絕大多數,見我跟他們年齡相仿,又長得一狼狗帥,特別養眼,很快就有一種想結盟的願望,仿佛歐共體又有新的經濟大國加盟,眼瞅著陣營擴大了,勢力增強,一定風頭大健。這裏頭又數女生最歡欣鼓舞,她們說,公司裏要不多幾個帥哥,那上班多乏味。具體表現為,到我們一部串門的日漸增多,有事沒事就進來捯一腿,甚至是嘮嗑,正事沒說上兩句,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我身上:“新來的?”“哇,高配置啊。”“什麼星座的?”現而今,表達直接是都市麗人的品質表現,女生都不帶含蓄的。再說,誇人又不花錢,還落好,何樂而不為?

    公司男同事示好的方式不那麼直接,他們通常表現為樂於帶我玩。午休的時候,他們會主動約我去附近餐館吃飯:“帶著你,保證你吃得又好又便宜,實惠著呢。”“公司周邊的餐館沒有我們不熟的,跟著我們沒錯。”下班時,要是在樓道或電梯裏遇上,他們會打聽你坐什麼交通回家,接著便說“今兒我打的,要不要拚車?”有時則說:“Tony晚上沒事吧?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喝一杯?”“那麼早回家幹嗎?老婆的叨叨還沒聽夠啊?下半輩子有你磨耳根的呢!”

    男同事一般不進我辦公室,有事頂多電聯,微你。哪怕是在隔壁房間:“Tony下班別急著走哦,找一地方嗨去。”直到有一天,人事部的小鬆出現在我們一部辦公室,開始搭訕我,情況才有所改變。這是後話,暫擱一邊,不表。

    應該說,我到1010號上班,對於整個大廈都有一震。

    我們大廈彙集了好幾十家公司,有些規模還很大。大廈裏所有員工上下樓共用六個電梯,時間一長,抬頭不見低頭見。天天見,怎麼都麵熟了。再說,公司附近就那幾家餐館,中午吃飯,躲不了哪天湊巧就重了,沒準還坐一桌,於是乎,相互間很快就了解對方在哪個樓層哪家公司上班,具體幹什麼的,姓甚名誰,老板是不是特摳屬於霸道總裁的那一類。隨後,就加了微信拉入群。我進公司那會兒,就有這麼一說,說公司附近的餐館,全都是1010號的新聞中心,哪家公司要有點新鮮事兒,保不了一傳十,十傳百,全給你發布出去,不出三天滿大廈皆知。

    剛上班的那幾天,在電梯裏就發生過幾起這樣的事兒——

    一早,我上班,剛進電梯,就聽人跟我們公司的同事說:“聽說你們公司新來了一哥們,長得特撕漫,是不是啊?”

    公司的同事竊笑:“這不在你跟前嗎。Tony。剛來的。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先前說話的那人不免有些囧,不過也沒什麼,主動跟我拉手:“嗬嗬——你好!”上海人從從不說“您”,到那兒都是“你”。

    我一時不知怎麼應酬,傻裏吧唧說:“多關照。”

    那人還真笑起來,笑得咯咯的。

    瞅這模樣,我同事問:“有沒有你們說的那樣圈粉啊?”

    那人居然點頭:“有啊——”

    這下該輪到我尬了,不會吧……我說。

    我怎麼就“圈粉”啦?開始我有點不大明白。

    又有一次,那是我出差去法國三個月剛回來,進電梯後站一邊沒吱聲。上班那會兒人多啊,電梯裏整一個沙丁魚罐頭,我這麼大個子挺占地兒的。

    電梯門還沒合上,就聽見有人說到我——

    一人問:“你們公司那個組從法國回來了嗎?”

    另一人說:“打聽誰啊你?”

    “不是我,我們公司的一幫妹子,打聽新來的那個。”

    “應該就是這幾天吧。”

    “要是回來,拜托你告訴我一聲噢。”

    “幹嗎?”了

    “去你們公司看看呀。”

    “你吃得蠻空的嘛。”

    “不是我,那幫妹子,一直要我帶著去你們公司串門……聽說,那位是妥妥的一枚鹽係男,特省APP的那種?”

    “嗬嗬,不知道,你自己來看吧……什麼是鹽係?”

    “哎喲喂,我說兄弟,你也太缺乏娛樂精神了,連鹽係男都沒聽過?也太讓你們公司掉粉了……”

    電梯門開了,聊天暫且打住。先前打聽我的那人下去時,我們公司的那位衝他背影調侃,說:“有好的妹子你不給自己留著,往我們公司帶?”

    電梯裏的人笑起來,但笑得還算克製。

    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鍾馗嫁妹。”顯然是冷梗,不怎麼出彩,沒人有反應,興許這幢大廈裏知道鍾馗的確實不多。

    我沒敢吱聲。看來有關我的消息不脛而走,才來沒多久,大廈裏知道我想了解我的人還挺多。離開的這三個月,更不知炮製出什麼山寨的版本來。

    出電梯的時候,公司的那同事,拍了我一肩膀:“嗬你在啊?都聽見啦?”

    我真想知道人們除了傳我酷炫、撕漫、圈粉臉,還有什麼?這情況,對於初來乍到的我,到底是禍是福?

    我努力保持低調,但不知道怎樣才算低調。想來想去,覺得首先應該做到進出大廈在眾人麵前不可太惹眼。外形已經高人一頭了,衣著方麵就盡可能走平民路線,別給人有故意掰活的印象。

    上海在潮流方麵領全國之先。這不是我說的,是全世界人民說的。上海男生女生尤其是白領穿著講究。我不是上海人,也不是男生中最追求酷炫的,本來大可不必在穿著方麵小心翼翼,問題是我從南方來,衣著風格和上海總有些不同,也不知道到底不同在哪,這讓我很沒轍。我隻能做到盡量穿得隨意些,那些顏色灰沉麵料鬆垮平時不怎麼穿的過季衣服都拿出來穿,有時弄得稀裏嘩啦的,自己都感覺到。

    結果,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反響。

    第一種反應來自於大廈的保安連帶著我們管理部的頭兒。那天,我進大廈,不幸被保安攔住,說你幹嗎的?找哪家公司?

    我說,我上班。

    保安大為疑惑,說:“上班?哪一層的?我怎麼沒見過你?門禁卡呢?”

    恰好那天我沒帶門卡。看保安的意思不但不讓進,還非得攆我走不可。幸好公司管理部的王總經過,看到這情況,連忙替我解圍。

    一起坐電梯上樓的時候,王總對我說:“Tony啊,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貪玩,下了班一打電競就通宵,沒時間打理自己,可是再懶也不能不注意儀表啊,你穿得太,太……那個了,難怪門衛攔住你。我們進出大廈從沒人攔,也不看門禁卡,你知道為什麼吧?”

    哦,哦,知道知道。我說。

    那天我穿了件灰色麻外套,像樹皮似的皺,還沒法熨。裏頭穿灰色恤,領口毛毛的,挨胸口還有一個杯口大的窟窿,不是我自己掏的,是設計師掏的。褲子也有窟窿,在兩邊膝蓋上,不對稱,一高一低。這都沒什麼,我以為壞就壞在腳上,問題也出在鞋上。腳上的鞋其實是全身最值錢的,為了和上海人的衣著風格靠攏,早上我特意套了雙白運動襪,可是越看越別扭,雖說我打算低調,可也不能太別扭自己了。哪有這麼穿的,Laughoffteeth!臨出門,我最終還是脫了襪子。這樣心裏才稍稍舒服些。可上海上了些年紀的人都覺得,再好的鞋,不穿襪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俗稱“癟三樣”,又稱“癟三腔”。老一輩上海人有許多自己的腔調,你的腔調不在他的腔調係列裏,就被視為“沒強調”。這是我以後聽同事說的。

    管理部王總人不壞,但是地道的“上海腔調”,頭發油光可鑒,每一絲都緊貼在腦門上,風吹不亂,雨打不濕。他好意勸我:“你看,這幢大樓出入的,沒人像你這樣。要懂得,在這裏上班,你就是白領了。”

    王總一副意在其中,不必多言的樣子,把一句醒世之言說得韻味悠長,可這句話太刺激了我。我算白領?趙總監朝天椒那兒也這麼想?我怎麼沒看出來?成天讓我扛器材也算是白領待遇?敇,別扯蛋了。再說,我怎麼打理自己?穿正裝去搬那些鐵家夥?別人不說你腦子有病,我自己都不會覺得我腦子正常。

    白領,Oh,myGod,Forgivemystupid,別讓我丟人現眼了!Don“tmakefunofme。

    而另一種反應,與之截然相反,相反到我都生疑。

    也就是那天,我剛進辦公室,小鬆跟著就進來,衝著我喊:“哦Tony,你今天太炫了,這個灰色係好Fashion哦。什麼牌子的?不是GA至少也和GA有得一拚。”

    我問,沒覺得是壓麻包底下才拽出來?

    “怎麼會呢?”小鬆繼續嚷嚷,全不顧辦公室有其他人。“就是要這種感覺啊,表太妖哦。”

    小鬆的語言體係很獨特,喜歡把幾個字合一起說,要不就是把一個字拆兩瓣,比如,“不要”會被他說成“表”,“這樣子”是“醬紫”,“傻逼”在他嘴裏則成了“傻波依”。剛開始我很不習慣,反應特慢,有時幹脆還聽不懂,幹瞪眼,結果就被小鬆說成是“傻波依”。

    我說,剛才你們王總還批評我呢。

    “遇上那三無男啦?”小鬆說得“三無”是無笑臉,無溫度,無CP。

    是哦。

    “算你高運。說你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我說。反正覺得我挺邋遢的,否則不會讓門衛保安攔下來。

    “死去吧他!”小鬆說,“有沒有長眼睛啊?要不就是長了一對烏雞眼。”跟著就花枝亂顫地笑起來,笑得我們辦公室沒有人不回頭的。

    在所有的擁躉中,小鬆是最死心塌地的一個,頭號粉,他號稱每天都被我虐到,事實上,是我每天被他震到。後來,小鬆確實在我生活中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

    故事既然已經把小鬆引出來,我們就先不著急說他,以後少不了要說到。你們也許會喜歡他,也許特討厭這號!反正在我眼裏這寶貝挺逗逼的。

    …………

    我媽媽在上海的時候,我和Sally發生過一次劇烈的爭吵。其實,每次吵架我們都鬧到快分手的地步,結果為什麼沒分,我也不知道,反正就這麼過來了,也許每一對夫妻都是這麼過來,所謂“不打不成交”。可我和Sally吵得太洶,也太頻繁了,有一陣幾乎成為我的心病。我曾想,日子要這麼過,是過不下去的。身邊有經驗的朋友把這歸咎為“小老公”的緣故,說十有八九女大男小的夫妻都是這麼。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那次爭吵起源於我母親。

    因為我媽媽來,其實Sally心裏並不開心。她那個大馬家族不興這一套,母親的地位很低,我去吉隆坡度假的時候,見她母親幾乎成天和廚娘在一起,她父親則尊貴得跟王爺似的,一語九鼎的樣子。Sally接受西方教育,知道無論在西方還是中國,母親和兒子都是一組特殊關係,母親在家庭中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一點從理論上她能接受,但心裏是有障礙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是個大馬後裔,血管裏流著大馬人的血。而且,像她這樣獨立而強大的女人,要將另一個女人奉為至賓,情感上很不適應,用我的話說,Sally是很不適合做人兒媳的那種。她在我媽媽麵前的熱情周到,乃至體貼入微都是形式主義,是表演,是出於禮數的需要。從心裏來講,很委屈,很累,甚至很不情願。這點我其實蠻理解的,但她不能把氣撒我身上。她要愛我,必須接受我的一切,接受我們中國人傳統,這是我的基本原則。

    事情是這樣的,公司幾個好哥們好姐們知道我媽媽來,吵著要請我媽媽吃飯,其實是想見見我那做學者的媽媽。這有什麼不行的,我一口答應,機會難得,往後我媽媽還不知什麼時候能來上海呢。同事們忙著張羅去了,我也征得了媽媽的同意。日子都定了,但Sally似乎不樂意,她覺得這事特別奇怪,事前也沒聽她的意見。

    我說有什麼奇怪的,不就是吃個飯嘛。

    她說:“怎麼不奇怪?這一桌子人怎麼湊得到一起?你母親是長輩,我是你未婚妻,其餘都是一個公司的同事——你的小朋友,在一起我們說什麼,有什麼可說的?”我知道,緊跟著有一句話Sally沒說出來,那就是“我還是他們的老板”。她從不和我的“小朋友”套近乎,在公司永遠端著,這回明擺著要她放下來。她不知道這頓飯該怎麼吃,她的角色扮演起來難度極大。

    她沒說她不出席,她要這麼說,也許我也就點頭了。可她偏偏沒說。她覺得這樣的場合她要是不出席,事後會在公司引起非議或者其他什麼猜測。她就是這麼一個糾結的人。

    事前我沒想到這一層,既已如此,我也隻能“擺烏龍”,說,你就遷就一下嘛。我還跟他撒嬌,說為了我,有勞您了老婆!

    當時Sally沒再說什麼,就這麼著了,可事實上她的心結並沒有解開。

    偏偏那天,白天我開車送小昊去嘉定了,那是上海郊區的一個汽車城。小昊是因為公司的事兒要趕去嘉定,一時打不到車,正沒頭蒼蠅似的,於是,我自告奮勇說要送他過去。

    事情辦得還算順利,可回城的時候,高速上一路堵車,眼看飯局時間到了,知道那麼多人都在等,我也急得一頭汗,不斷跟同事電聯,說我們到哪兒哪兒了,說快了快了都過收費站了,還把車開得遊蛇似的,特別驚險。

    到飯店時,比預約的時間晚了將近一小時。進去的時候,我一路抱拳致歉,尤其跟Sally說對不起,主動承認自己欠考慮,但還是注意到Sally的神情極為不悅,臉黑得就差當著那麼些人的麵“開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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