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20 更新時間：09-03-23 12:21
說是什麼都沒有有些不甚恰當。但事實也正是如此。
這裏看來隻是禁宮之內的一片荒野，她也不從未得知偌大的皇宮內苑之中竟會有這樣的一個地方，四方看起來有些朦朧，方才匆忙間沒有細看，但現在看來居然都是一樣的，仿佛是一隻鐵桶，當中罩住了自己和這片空曠的土地。竟是難以分辨方位，抬頭看向天空，隻是一片純黑的夜幕，連一顆可以指明方向的星子都沒有。
這裏，顯然不是她來時的路。老師並沒有告訴自己這裏會別有洞天，但現在很明顯的是，自己迷路了。
迷失在一個有人刻意布置的幻術陣法之中。
正在忖度如何出去，遠遠的，傳來了輕微的腳步的聲音。
“糟糕！”步驚鴻在心中暗暗叫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怎麼在這種地方還會遇到人呢？
三個人影向著她的方向走來，最前麵的大概是一個宮女，提著白紗宮燈，走得小心翼翼，中間的似乎是一個男子，身量很高，而後麵的又是一個宮女，手中拎著一個小小的朱漆食盒，走得亦步亦趨。
眼前忽然大霧彌漫。雖然也稍微遮蔽了自己的視覺，但同時，也將她的所在掩蓋的嚴嚴實實。前來的三個人都未曾察覺她的存在。
終於，在她的身側不及三丈的距離外，三個人停下了腳步。
為首的宮女麵無表情，目光呆滯，臉垂得很低，手中的白紗宮燈內燭光昏黃。而中間的那個男子卻看不到麵目，他穿著一身純黑如墨的長袍，顏色深沉的似乎要融進這裏無邊的黑色。身形卻高大魁梧，頭也被長袍連帶的兜帽罩住，右手些微露出了袖口，有些蒼白。
那男子接過了宮女遞來的宮燈，自己從袖中抽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那匕首看起來很是眼熟，雖然大霧彌漫，但憑著過人的目力，步驚鴻還是借著一閃而過的燈光，看到了出鞘的刃口上，隱隱刻著兩個金色的小字：無情！
無情？是這把匕首名為無情，還是有這把匕首的主人，喚作無情呢？
來不及細想，那男子已經將手腕湊近了匕首，輕輕一劃，鮮紅的血便從湧了出來，滴滴落入宮燈燃燒的火焰之中。
仿佛是潑上了易燃的脂油般的，那本來如豆的火焰瞬間高漲，烈烈的火光映照之中，一座宮室奇跡般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步驚鴻微微有些驚訝，因為她已經認出了方才這人的手法——
以自身之血為祭，在某處設置封印，將此處所有的一切都盡化無形，旁人就算是身在其中，也無有所感所覺。
不禁有些咋舌，這樣高深的封印之術，一般隻有曜月教中的長老級別的人物才能從容施展，力量不足的人，會耗費大量的鮮血，恐怕會傷及心脈，不治而亡。
那，眼前的這個人，竟會是教中的一位長老麼？
不，應該不會。教中長老她係數認得，自然不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那，莫非是先代教主在位之時的那位傳言之中莫名失蹤的首席長老？
唉！是與不是，都無所謂了。現在最為關鍵的，是怎樣從這裏出去。
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
此人設置了如此宏大的陣法，不單單是封印了那座宮室的存在，甚至，還封閉了周圍一裏開外的範圍。此時，她便是深陷其中，難以脫困。
看來，也隻有跟著這個人，伺機出去了。
男子接過了後麵的宮女手中的食盒，上前推開了宮門，沉重的門扇似乎是從大洋深處打撈出的沉香木造的，竟沒有朽壞，反而仍有濃鬱的芳香，縈繞鼻翼。
步驚鴻隨之一同進入了大殿，路經那兩名宮女麵前時，她們依舊木訥，沒有絲毫反應。看來是被施了攝神之術。
她的身形快如鬼魅，進殿的瞬間便飛身掠上了屋梁，金絲楠木的椽子間懸掛著的層層疊疊的碧色鮫綃帷幕很好地遮掩了她的存在。
大門在他們身後無聲地閉合，再次將這裏與外界隔絕。
居高臨下，下麵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但一看之下，不覺大吃一驚。
滿室的冰晶，璀璨一如光華閃爍的鑽石。無數的明珠嵌滿牆壁，柔和的光輝甚至驅走了黑暗。
冰晶散發出了寒意，就連躲在屋頂的步驚鴻，都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冷意。
然而，冰晶圍攏之中，赫然是一座水晶的棺槨。無數水晶雕琢的冰蓮盛放，華貴卻令人肅然。
那個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食盒，一言不發地掀開了頭上的兜帽。
兜帽之下是一張並不很年輕的臉，俊逸卻又不失威嚴，線條清晰地仿佛刀刻，眼睛分外有神，是淡淡的金色。
那種眸色似乎很眼熟，她似乎在哪裏見過。
那個男子慢慢靠近晶棺，手中捧著從食盒中取出的一隻白玉碗，碗中，似乎有一種粘稠的液體在微微動蕩，清香撲鼻。
他推開棺蓋，露出了其中的一個仿佛沉睡著的絕美女子。
那女子麵容白皙，卻尚有血色，唇也是紅豔豔的飽滿。眉心處彈著朱紅的九瓣蓮紋，小巧而挺實的鼻翼，細膩的臉頰，長而美的黛眉，隻是緊閉著雙眸，不知那雙眸子睜開之後，又該是怎樣的傾城絕黛？
同是女子，可那女子的美令步驚鴻都不禁暗暗讚歎。
繁複的紫色宮裝裹住了她嬌小玲瓏的軀體，無數的瓔珞由上而下密密地纏滿了她的周身。但細看的話，每一顆珠子上，都用朱砂寫著字小如豪發的符咒。
那是阻止肉體腐爛的咒術，配合以寒冰，足以將遺體完好保存。
步驚鴻看著那連綿不絕的印刻在珠串上的符咒，神色複雜。
而那男子，卻是在靜靜地端詳著棺中沉睡不醒的絕代佳人，眸間，水光四溢。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冰晶的寒氣麻痹了他的指尖，而他，卻仿佛渾然不覺。
良久，他收回了手指，從袖中取出一管紫玉的洞簫，湊近唇邊吹了起來。
簫聲悠揚，宛若天籟。指尖輕輕按壓間，音符流水般傾瀉。
步驚鴻卻全身一震，大腦中有一種模糊的印象，仿佛，是曾經有過什麼人，吹奏過這首曲子給自己聽過。但那樣的感覺隻是一瞬，她隱隱覺得熟悉，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再要去想，卻仿佛有一把鋒銳的匕首，一點點切割著自己的頭顱。
她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頭，銀牙緊咬，強迫著，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一曲罷，那男子緩緩收了簫，看著那棺中的女子微笑。
“長冥！我又來看你了。”男子的聲音很好聽，但其中似乎夾雜了一絲疲憊。步驚鴻聽見他說出“長冥”兩個字，不由又是一陣頭痛，額頭上有汗珠慢慢沁出。仿佛這兩個字曾經深入過的她的生命，但後來又被人以極其霸道的手法抹去了，可是，那種過耳難忘的熟悉之感令她不知所措。
“長冥！每年這個時候我都來看你！”那男子又顧自說起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記得你喜歡蘭花酪，一直都記得，所以每年都會帶來。”他將白玉碗放在了棺中那女子的枕邊。
一陣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聲，然後便又是一個重重的聲音，步驚鴻知道，是那個男子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晶棺上。想起那些冰晶的寒意，連她都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但那男子卻沒有絲毫的反應。或許，此刻他的心，也和這冰晶和棺槨一樣冰冷。
“你喜歡什麼我都記得，記得清清楚楚，從沒忘過。長冥！你看，這是你最喜歡的冰蓮花，這麼多年了，冰蓮早就死了，我就命人用水晶雕琢了這麼多給你。長冥！這些冰蓮你喜歡麼？它們是永恒的，常開不敗。我讓它們永遠都陪著你……”
聲音越來越低微，那男子說到最後似乎就隻剩下了喃喃自語，再後來，就幾乎聽不到了。
步驚鴻以為他睡著了，剛想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沒想到他驟然開口，“你別動！我知道你在那裏！”
她以為他所指的是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但卻強自鎮定，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依舊伏在房梁之上。
“長冥，我知道是你！你別走！”那男子又說起來，步驚鴻聽到這句，鬆了一口氣，但身體還是緊繃著，不敢懈怠。
這種地方，被發現可就糟了。
下麵，傳來了幾聲手臂揮動的聲音，最終還是沉重的一聲，仿佛有什麼被生生擊碎了。
“長冥！你別走！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我知道你在這裏，一直都在的。十年了，你死了十年，但你的魂魄卻不曾離開。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所以你一直不肯離開。你恨我殺了你的丈夫，恨我誅滅了你的全族，可我也有苦衷的啊，步天晴那個呆子，也太癡心妄想了，有了你還不夠，居然還要圖謀我的江山！他，他……”
他越說越激動，但到這裏之時，卻戛然而止。
步驚鴻聽得心驚，這是怎樣的一個密密啊，整整埋在了一個人心中十年的秘密，也難怪他要挑這種時候來祭奠，想來深宮之中幾多血淚，這，大概又是哪一個薄命女子的冤魂吧。
隻是，他方才提到了“步天晴”，這個名字好耳熟。而他，也說出了一句話——“圖謀我的江山”。
我的，我的！
步驚鴻猛然一呆，這麼說，這麼說，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翔朝的當代君王——昊帝了。
她對此人無甚好感，因為，老師說過，害得她一家被滅門的，就是翔朝的前代帝君景帝，也就是眼前這個人的生身父親。
他們，本是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如果此時她殺了他，那麼，是不是算得大仇得報了呢？
就算是他死在這個地方，也不會有人知道。
手，慢慢按上了腰間的佩劍之上。
一縷和煦的風吹在了她的臉上，仿佛是有什麼人在輕輕撫摸著她的臉。步驚鴻警覺地一怔，全身的肌肉瞬間緊繃，殺意，已經在她的眸中成形。
但很快，她發現，四周並沒有人。耳邊，卻仿佛傳來了女子嚶嚶的哭泣。
莫不是遇到鬼了吧？她自嘲，心中暗暗輕鬆，鬼她是不怕的，她怕的，從來都是人。
“長冥，有些事，即便是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你當時自盡在我麵前，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你平時柔弱嬌蠻，卻沒想到會剛烈至此，可是你就不想想你的女兒麼？死亡名單上雖然有一個小女孩，但我知道她不是你的女兒，你的女兒並沒有死在那場滅族的慘案中，如果今天她還活著，想來，也該十七歲了吧，豆蔻年華……長冥！我的一個女兒也十七歲了，但她遠沒有你的美麗和天真。長冥！你當時為什麼要尋死呢？如果你還沒有死，我會傾盡我的力量找到你的女兒，將她視為已出，我們一家三口人快快樂樂地過日子不好麼？就像平常人家那樣……”聲音驀然粗重起來，昊帝喘著氣，像是拚命壓抑著哭聲。
步驚鴻聽到這裏也是神色黯然，這個昊帝倒是個多情種子，對這個死去了十年的女子一直念念不忘。算了，看在這個份上，今日就暫且留住他的性命。不過，昊帝，你記著，總有一天我會再回來的，到時，一定取你的項上人頭去祭奠我死去的父母和族人。
她指天立下誓言——如違此誓，我，誓不為人。
那個在底下猶自哀傷的一國之君，還不知道，他方才幾乎要在生死路上走過一遭了。不過，莫名其妙地就成為了人家複仇的對象，並且還是替他老子還債，估計他知道後，肯定會勃然大怒。
可是，不久之後，他們，果真再次見了麵。身份已然變換，她卻忘記了所有的事，也忘記這個誓言。可是，她卻依舊要殺他而後快，因為，是他，親手毀了她的一切。
許久，昊帝匆匆站起身，像是要離開。他猶豫著，手，仍舊撫摸著那個女子的臉，小聲地絮叨著什麼。
沉重的棺蓋重新蓋好，步驚鴻也做好了準備。
昊帝緩步走了出去，在門口處依舊留戀地回頭。而正是他的這一舉動，給了她可乘之機。
步驚鴻就在他失神的刹那飛掠過了他的頭頂，搶先一步來到了宮門之外。那兩個表情木訥的宮女依舊並肩站在那裏。她疾步上前，一記掌刀擊昏了其中的一個，手腳利落地扯下她身上的白紗宮裝罩在自己身上。爾後，指尖一彈，一星綠色的粉末落在了那個昏死的宮女身上，瞬間，便將她的身體化成了膿水。
依樣站好，步驚鴻在心中默念：“對不起了，我無意傷你性命，但也隻有如此，我才能離開這裏。”
昊帝從殿中步出，自己回身關好了殿門。
他走到兩名宮女麵前，不疑有他。那名持燈的宮女將手中的宮燈遞給他，昊帝複又取出了那把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腕，鮮血湧出，火焰大盛之時，宮殿在他們的身後，重新徹底地隱沒入了黑暗之中。
略略點頭，那名宮女收回燈籠，向前走去。昊帝跟在她的身後，而步驚鴻，亦是隨著他們的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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